序章 05

    大陆酒店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这儿的军火库比得上巴西毒枭的地下堡垒,情报比得上美国中情局的中央数据库,但是巴西人没有这样的酒窖,中情局的特工也没法日日枕在埃及棉的高床软枕之上。

    随着纽约的夜幕降临,客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无数的男男女女浅笑着迈上台阶,皮鞋一尘不染,高跟鞋上绑着缎带。哪怕这些人的包中正放着枪支,内侧的口袋里装着匕首,胸前插着的玫瑰与领结下藏着毒药——这群干着最下流职业的男女也尽可能让自己瞧上去体面地来到这家销金窟。

    大陆酒店,杀手的生意场,刺客的伊甸园,穷途末路之人的安乐乡。

    酒店里可以用钱买到一切,美丽的男人女人,偷了你铅笔的中学同学的性命,昨天你上司的晚餐吃了什么还有钢铁侠的炉心反应堆的仿制品。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小心翼翼维持他们的安全屋。这家酒店从不对外人开放,从表面上来瞧,这只是纽约的一家复古酒店,漂亮的装潢只对预约制的客人开放。偶尔有旅客路过,或者是深夜喝的醉醺醺的男女,靠在前台询问他们能否拥有一间房间——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前台彬彬有礼地请了出去。

    直到今天。

    在夜晚最热闹的时分,一对年轻男女踏上了酒店门前的台阶。

    他们并不体面,甚至称得上十分狼狈,开着一辆车漆斑驳的二手福特,那辆车被女人堂而皇之地停在酒店门口。万幸酒店门口的行人不多,不然只要认真一打量,就能看见车后座平躺的男人尸体。

    在女人踏上台阶的那一刻起,酒店原本的轻声交谈都消失不见。体面的表皮被剥去,人们打量着不速之客留在台阶上的血脚印,脚印红得刺目。大堂中只剩悠扬舒缓的背景音,其余沉默注视的人宛如捕猎前的鬣狗群,他们的目光能直接穿透表皮,瞧见皮肉下的骨骼脉络。

    “这位女士。”穿黑色西装的经理,冲女人点头。众人目光焦点的金发女人穿着黑色的作战服,她极瘦极高,有一张典型的东欧女人的外貌,那双蓝眼睛在注视下不安地煽动睫毛。

    “还有这位先生。”经理又冲着男人致意,男人阴沉紧绷得像一只刚从地底苏醒的幽灵——现在很少用穿着这么像杀手的杀手了!现在的杀手都穿着黑色的西装,女人都脚踩高跟鞋,精致的妆容和发型才是这一行的流行趋势。

    看看这两人,他们沾满血迹的外套,过于警惕的神态,女人的指缝里沾满干涸的血痂,男人则有浓厚的黑眼圈。他们站在酒店的大理石地板上,就像是站在星球日报标志上的蝙蝠侠那样显眼。

    “我该怎么称呼您?”

    “阿琳娜!”女人很快回答,随机她用胳膊肘捅了捅她身边的阴沉男人,男人久久不开口,酒店里的窃窃私语很快席卷而来,他眉头紧锁,张了张口,“维克多。”

    酒店经理没在意两人敷衍的回答,他继续态度友好地问道:“请问大陆酒店有什么能帮到您?”

    照理说,一般能在他们这一行长久做下去的人,等不到酒店这么询问就会排出杀手专用的金币,说几句暗藏玄机的台词。在眼神对视间明白彼此隐藏的含义,然后被带去酒吧,军火库或者更高等级的暗室。

    可金发女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体贴入微,她仍拿着那支大口径的枪,灯光昏暗,在她脸上印出睫毛的阴影,像两扇脆弱的蝴蝶翅膀,马上就要被这儿的规矩吞噬。幸灾乐祸的氛围流淌在人们的眉眼中,他们大多都是底线全无的杀手,对人命漠视之极,自然也不会惋惜这对样貌优越的年轻男女的消失——

    “我要找一个人,他告诉我可以在这儿等他。”阿琳娜开口,她说起话来古怪极了,嗓音沙哑,单词一个又一个往外蹦,说话间她微微低着头。要不是她身上的血迹未干,这更像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的乡下姑娘。

    “麻烦告诉我他的名字。”只有酒店的经理依旧保持礼貌。

    女人抬起头来,她终于从前台的桌子上移开眼,蝴蝶翅膀扇了扇,扇走了人们眉眼间的轻蔑与嘲笑。

    “约翰·维克。”她说。

    凝固的气氛中,酒店经理嗓音轻柔地确认:“约翰·维克?”

    “你们这儿还有第二个重名的人?”

    “不不不,只是维克先生在我们这儿太出名……我冒昧地问一句,您是维克先生的朋友?”

    名叫阿琳娜的东欧女人顿了一下,她挠挠眉毛,“我想应当不算。”

    酒店经理眉毛扬起,他的语调暧昧起来,“您是他的……”

    “不,”这次女人反应飞快,她猛地摇摇头,“我只和他见过一次。”

    “看上去维克先生欠了您很大的人情,”经理起身带着这对男女通往暗道,他低声询问,“救命之恩?”

    “更多,”脱离人群的注视后,阿琳娜明显轻快不少,她甚至冲经理露出了一个充满回忆的笑容,“我救了他的狗。”

    *

    约翰·维克和阿琳娜的见面时长不过十分钟。

    更精准地来说,只有七分多钟——七分四十秒,三年过去了,他仍没有忘记这个女人在他人生中留下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记忆是个有趣的机器,人可能会恍惚多年前送给自己第一枚戒指的的前任叫什么名字,昨晚丈夫叮嘱要买的蛋黄酱牌子,一周前的项目的死线是否是今天。但人们往往很难忘怀一些超乎常理认知的事,例如蝙蝠侠穿着小马宝莉配色的蝙蝠装,托尼·斯塔克在发布会上宣布自己是钢铁侠,小丑女和毒藤站在法院门口激吻,哥谭那只彩色的小鸟在某个夏天死在了小丑手上。

    他见到阿琳娜的那天是在纽约的下水道。

    三枪,有枚子弹击穿了他的防弹西装,逃到那儿的时候他已经没气力起身再走一步。一路上他暴露了太多的行踪,他身后的血迹简直像是黑暗中的篝火那么显眼,每个杀手都想得到约翰·维克的人头,他没法信任任何人。

    约翰·维克的性命值一千四百万美元,高台桌的赏识和一击成名的机会。

    没人乐意放过他。

    他躺在地上,鼻尖闻见的是下水道的腐臭,耳边听见的是时远时近的枪声和——狗叫。

    该死。

    他的狗在这时候竟然又跟了上来,毛绒绒的脑袋蹭着他的下摆,发出可怜的呜咽声,为它的主人哀嚎。约翰不想这样,他宁可自己去死,但这个小家伙,它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狗窝和罐头都化成了灰,平时牵着它的主人流着鲜血。

    约翰还没来得及给这只狗取上名字。

    名字代表羁绊,海伦死前送给他叫黛西的比格犬,那只名为雏菊的狗就成了海伦的遗留物。哪怕那只狗并不总是可爱,叫声巨大,最热爱的事物是朝他的皮鞋里拉屎,他也总会原谅那只狗,带着它出去溜溜。

    狗的呜咽声越来越大,而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约翰想,或许他真的应该把这只狗托付给什么人——大陆酒店的前台就不错,是个有耐心的人,一定会对他的狗不错。他嗅到了死亡逼近的气息,却并不感到恐惧,毕竟死亡是他工作的伴侣,是触手可及之物,只是……

    他又瞧了一眼身侧的的狗,狗有力的黑尾巴不断摇摆着,打在他骨裂的胳膊上。

    这是条好狗。

    枪声。

    约翰一下子捏紧狗的上下颌,把呜咽声憋了回去。他屏住呼吸,合上眼睛,他的枪已经丢失,但现在裤腿那里还绑着一把匕首,只要他能撑过旁人举枪的一瞬,待来人靠近他的时候,他未必会输。

    “任务完成。”俄语,女人的声音。

    约翰微微松了一口气,着起码表明来人不是冲着他的,或者这也有可能是骗局。脚步声越来愈近,杂乱起来,枪声零星响起,□□的碰撞声,骨裂声,他通过脏话的频率和语种判断出了交战中吃亏的一定不是刚刚的女人。

    大约过了五分钟,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女人的脚步自他前面响起,厚重的靴子踏在地上,他撩开面前因为鲜血打绺的湿发,瞧见一个高挑的金发女人从污泥中迈步出来。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眉目美得像春天的柳树,但任何人瞧见她,最先注意的一定不是女人的容貌或身材。

    是她脖间的厚重项圈。

    这个拿枪的女人,被她身后的主人像拴狗一样驱使。

    女人神色冷淡,有一头对于杀手而言长得过分的卷发,她没有因为约翰的狼狈放松警惕,走过来的同时仍保持举枪瞄准的姿态——她并不认识约翰·维克的脸,或是他的悬赏。

    只有在她的余光扫过约翰身边蜷缩的黑狗时,她的神色才些微松动一点。

    “嘿!”约翰举起手,他尽量降低自己的威胁,放缓声调,“我不是你的任务目标,如果高台桌——”

    女人打断了他,她的眼神有种孩童般的天真:“谁是高台桌?”

    约翰哑然,现在怎么会有出现在纽约的杀手不认识高台桌呢?所有杀手都要收到那些人的管控,除非你是敢于蔑视规则的丧钟或者疯疯癫癫的死侍。他看向女人脖子上的项圈,铁质的项圈几乎让那纤细的脖颈不堪重负,上面闪烁着微光,有人在女人身上装了炸弹。

    约翰突然明悟了。

    “从我后面就能走出这儿,”他轻声说,举起双手,“我身上没有枪。”

    女人没有放下枪,“你的腿上。”

    “那是刀。”

    “丢过来。”女人说。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仿佛两只孤狼绕着转圈,约翰迟疑了一刻,慢慢从腿上取下刀,丢掷至女人脚边——他的狗突然猛吠起来!约翰阻止不及,只能看着那只胆小的毛绒绒的小狗,冲着他身后奔去!

    在他和神秘女人对峙的时刻,身后有人悄无声息地举起了枪,狗一口咬在来人的胳膊上,被那人重重的抡出去。狗哀鸣一声摔在墙上,那人的枪口对准了哀鸣的狗身——他闭着眼都清楚那人在想什么!

    杀掉大名鼎鼎的约翰·维克的狗,再杀死曾掀翻高台桌的约翰·维克,从此以后他就是地下杀手的无冕之王!

    “砰!砰!”

    连续两声枪响。

    女人的动作更加迅猛,倒地哀嚎的人变成了男人,这个西班牙裔杀手嘴里嘶吼着脏话,那两枪正中他腰腹。他和约翰一道吃惊地瞧着从拐角处缓步走来的女人,手上的枪被女人一脚踹开。

    “美人,听我说,”西班牙人喘着粗气,他死死捂住伤口,咧开嘴,“你身边这个男人,约翰·维克,你知道谁是约翰·维克吗——不知道?不要紧——”

    女人在他身边蹲下了身,她轻声说:“别动。”

    约翰爬向男人枪支的动作凝固在那儿。

    西班牙人抬头凝视女人,露出笑容,“他值一千四百万美金,女士,无论谁杀了她,都会赢得地下皇帝的位置——您对纽约感兴趣吗?哦,您是俄罗斯人?乌克兰?我想高台桌会帮您实现梦想,您只需要转过身来,开上一枪,一切都会是您的——啊!”

    短促的尖叫过后,喋喋不休的西班牙人闭嘴了,约翰耳边总算没有了那些跳动的西语单词,只留下一具眉间有血孔的尸体倒在他和神秘女人中间。

    血迹弥漫开,他紧紧盯着女人的一举一动,肾上腺素带来的冲动已经在渐渐褪去,疲惫和疼痛涌上来,女人缓缓蹲下。尸体的瞳孔里印出白金色的长发,女人轻柔地把尸体眼睛合上,她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没有表情,苍白的皮肤上带着血迹,像约翰曾经看过恐怖片里的漂亮洋娃娃。

    “约翰·维克?”女人侧头问道。

    “我是,”约翰沉声答道,他有些忧心自己的狗,“你是谁?”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女人想了很久,她突然紧紧抿着嘴,眉毛和睫毛都耷拉下来。约翰的蠢狗在这个危险的女人脚边嗅闻,不知道为何,狗判断女人没有危险,于是它亲热地舔上女人的手。

    那只苍白有力的手在狗的呜咽中渐渐软化,女人吃惊地瞧着这一切,迟疑缓慢地摸上了狗温热柔软的皮毛。

    “哎呀!”她轻轻地叫了一声,随后把整张脸埋进了狗的皮毛中。

    “阿琳娜,”女人搂着约翰的狗,她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阿琳娜。”

    约翰尚来不及说些什么,女人脖子上的项圈猛得缩紧,她的呼吸被猛得抑制住,脸上痛苦万分。狗再次舔上她的手,而女人这次轻轻地躲开了,她最后望了一眼狗,靴子一动,把西班牙人的枪踹到了约翰手旁。

    “嘿!阿琳娜!”约翰冲着女人匆匆离开的背影拔高声音,他认真说,“我欠你一次,你可以在大陆酒店找到我。”

    *

    再次见到阿琳娜,他们坐在大陆酒店的酒吧里,阿琳娜坐在高椅上,长腿点地。她自顾自地把那头卷发编成了辫子,指缝的血迹被侍者送上来的热毛巾擦干净,明明只见过一面,但她在约翰面前全然放松,身上的枪就这么丢在吧台上。

    “酒?”约翰问道。

    “不了……算了,来一点吧。”阿琳娜身后的男人不赞成地皱眉,但这并不妨碍这个东欧女人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她面颊发红,眼睛发亮,瞧上去畅快极了。

    “你的狗怎么样了?”

    “还不错,我给它找了个寄养家庭,”约翰冲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一下,“你的……”

    “项圈?他们摘掉啦,”阿琳娜用冰酒杯贴着脸,“技术一直在进步!”

    “——那是因为他们改用电子(炸弹了。”那个有浓厚黑眼圈的人插话。

    阿琳娜撇了撇嘴,在两人的注视下,并不情愿地撩起了长发。卷发下的白皙脖颈后,是一小块不自然地凸起,女人纤细的手指在上面按了按,皮肤下的硬块就更为明显。

    “九头蛇?”约翰问。

    阿琳娜放下头发,她冲约翰傻笑,“是啊。”

    “你为他们工作多久了?”他又问道。

    女人露出沉思的神色:“我记不清,七十年?六十年?现在是什么时候?我——”

    “你被送进去的时候,刚满十六岁,”假名维克多的男人轻声说,“我记着呢。”

    “是吗?这么久了。”阿琳娜平静地说,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她的皮肤仍然柔软,眼睛依旧明亮,时间的流逝仿佛在她身侧停止了。

    这多残忍。

    约翰喝了一口酒,“你想要什么?”

    “枪,”阿琳娜飞快回答,“子弹,刀子,毒药,我要杀上很多人。”

    约翰熟悉这种神态,“复仇?”

    女人摇头,“不,我要去找她,我的姐姐,娜塔莎·罗曼洛夫——我应该去找她,九头蛇要杀她,神盾局也要杀她——不要紧,我可以杀很多人,我很擅长这个!我还有个妹妹,我应该……”

    她的逻辑混乱,语序颠倒,英语里夹杂着俄文单词,而她自己浑然不觉,像是个小说里刚从阁楼上走下的疯女人。约翰的目光越过阿琳娜与她身后的男人对视,他从那目光里读出了什么,于是对阿琳娜的异常只字不提,只是耐心地劝告女人。

    “阿琳娜,你的姐姐,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是黑寡妇,世界上最伟大的间谍,”他低声说,“她身边还有史蒂夫·罗杰斯,那可是美国队长……”

    约翰很少这么耐心,“你瞧,其实他们的情况并不十分危急,而你脖子上的炸弹,我认识华人街的一名医生,可以在你做完手术后把你送去古巴——阿琳娜,大陆酒店没人敢把消息卖出去。可你只要在纽约一露面,九头蛇就知道你不是失踪了——”

    阿琳娜的眼睛随着约翰的话语瞪大,她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把精美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磕,大声嚷嚷:“那怎么行!”

    她的声音太大,吸引了酒吧里所有的目光,这让女人紧紧地抿起嘴,她声音降下来,但依旧很坚决。

    “那怎么行,”阿琳娜小声咕哝,“她还是会流血的呀!可我不怕流血,我也不怕死。娜塔莎或许是最好的间谍,但她哪有我擅长杀人——”

    “别这么说,”这话被她带来的男人打断,“你不是擅长杀人,阿琳娜,你,呃……”

    男人卡壳了一会,坚定地说下去,“你有很多擅长的事……你只是没有过选择的机会。”

    约翰的叹气声连远在酒店大堂的老友都听得见,他把自己又陷入了什么麻烦中!他试图退休了整整七年,现在却又在为叛离九头蛇的杀手和刺客提供帮助。

    这会让他陷入无尽的风波。

    可他是个守信的男人,而这两人坐在他面前,明明年纪都要比他长上许多,但那两张年轻的脸闪着迷茫的光。阿琳娜的瘦削的脸庞,干枯的发梢,神秘男人疲惫的面容和染血的外套都让约翰刺目。他们俩像两只雨夜的,饥肠辘辘的,狼狈呜咽着的流浪狗,一头栽进唯一一处温暖的地方寻求帮助——

    约翰·维克从来都没法拒绝流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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