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06

    即使在最艰苦的岁月,红房子里的女孩也不曾缺衣少食过。

    寒冬席卷西伯利亚平原,可平原中黑灰色的城堡依旧冒着热气,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供应上百人的生活训练无疑是难事,可娜塔莎从不怀疑冰雪会侵袭这儿。毕竟,培养一个顶尖刺客花费的资金不会比一个顶尖飞行员更少——更何况她们这儿还有上百个。

    可这并不代表这座城堡里伏特加,糖果和香烟等奢侈品随处可见,红房子太了解人类在极端枯燥环境下会做出来的选择,而寒冬又会让人多渴望热量。比起对药品的依赖,糖分,酒精和尼(古丁才是最容易拉人坠下地狱的魔鬼,红房子不会允许它的女孩对任何事物产生依赖。

    娜塔莎穿着单薄的睡裙,她怀抱着由毯子包裹的点心,静悄悄地在城堡里走去。阿琳娜住在走廊的尽头,那是给总是留级的孩子准备的房间——简直不可置信,身边的学员换了一批又一批,连叶莲娜也顺利毕业了,阿琳娜依旧在留级。

    她的皮肤因为寒冷而颤抖,但拖鞋踏在地上的步伐却没有迟疑,手上的毯子里包裹的东西都是她今天刚刚换回来的物资。

    娜塔莎一般不会这么溺爱阿琳娜,毕竟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最擅长的事就是偷懒,在她的印象中,似乎很少瞧见把活一天赚一天刻进自己人生信条的人。阿琳娜就是那种在任何地方也能舒适生存的女孩。

    今天是个特殊日子。

    她推开走廊尽头的门,女孩们的打闹声海潮一样扑面而来,狭小的房间里仿佛装满了一千只鸭子。娜塔莎高高挑起眉,她这辈子就没在红房子的基地里见过这么多违禁品!

    被褥上,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叶莲娜正赤脚窝在阿琳娜的被窝里拨开糖纸,她们周边放着一个空了的罐头,里面有几根燃烧的烟蒂。阿琳娜笑嘻嘻地翻下床,如同囤粮的仓鼠一样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搜刮出好东西——意大利的巧克力,法国的杂志画报,等她移开天花板的通风口,从那儿掏出一瓶喝了一半的酒时,娜塔莎终于决定她有义务控制局面。

    她拿起那个放了烟蒂的空罐头,敲了敲罐头,沉声道:“阿琳娜!叶莲娜!”

    “她抽的!”床上的洋娃娃很快开口。

    “嘿!”阿琳娜站在衣柜顶上手忙脚乱,一颗金色的脑袋倒吊下来,女孩毫不客气地嚷嚷,“是你给我找来的美国香烟!”

    “现在你又赖在我头上了?”叶莲娜穿着睡裙蹦起来打算迎战。

    果然,阿琳娜拿着酒瓶从衣柜顶上一跃而下,她像只大号的松鼠,伸手一拳直击叶莲娜的正面。可惜床铺柔软让大一些的女孩重心不稳,差点摔倒,这给了叶莲娜可乘之机,她扑向阿琳娜的下盘,两个女孩抱在一起四处打滚,挣扎地去挠对方的痒痒。

    作为房间里唯一一个理智成熟的人,娜塔莎眉头紧锁,她重重叹了口气,到底没加入这场混战,哪怕她刚刚已经捏紧了拳头。她捡起骨碌碌滚过的酒瓶,又打开自己带来的蛋糕,蛋糕的糖霜在室温下略有融化,拿起来会让皮肤不可避免地变得黏糊糊。

    好在房间里有人一点也不嫌弃这个,一只手从被褥里伸出来,她们的金发乱糟糟的,阿琳娜的辫子像是被轰炸过一样。她咀嚼着腻死人的糖霜蛋糕,冲娜塔莎直傻笑。

    叶莲娜没有动作。

    “你不吃蛋糕呀?”阿琳娜戳戳更小的女孩。

    叶莲娜别过头去,她皱起眉,低声冲娜塔莎抱怨,“你好久没来见我了。”

    娜塔莎不知道说什么,她也屈腿坐在床沿上,“抱歉。”她说。

    她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与阿琳娜没心没肺的乐天派不同,娜塔莎一只很警惕那些让自己陷入困境的东西。这是个糟糕的世界,有她这种命运的人很难,有她这种命运的女人更难。

    娜塔莎·罗曼洛夫是个斗士,她不允许任何东西拖垮自己。

    只是偶尔,在一些很稀有的时刻,她出任务回来迈进这座熟悉的城堡瞧着阿琳娜在站岗,早起晨练时碰上叶莲娜娇小的身影,她从其余同期寡妇中听到她虚假家人的只言片语时——她那颗勇士的心依旧会动摇。

    该死。

    “别这么对娜塔莎说话,”阿琳娜难得摆了架子,她强硬地塞了一块蛋糕给叶莲娜,“她总是有任务,她很忙!”

    叶莲娜的脸上露出后悔的神色,她接过点心,嘴硬道:“是啊,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弱小,阿琳娜。”

    她们在娜塔莎的注视下又开始了糖霜大战,试图把黏糊糊的手放在对方脸上,这次的战斗和以前一样,都以阿琳娜的假装认输作为结果。叶莲娜骑在阿琳娜身上耀武扬威,突然难过地抿嘴,“你非得结婚吗?”

    “我不想结婚,”阿琳娜的目光越过叶莲娜同娜塔莎对视,她诚实道,“可我也不想死啊,叶莲娜。”

    叶莲娜愈发难过起来,她松开阿琳娜,“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弱?要是你强一点,组织肯定把你派去杀人了!”

    “我也不想杀人。”阿琳娜说。

    叶莲娜瞪大眼睛,她指着阿琳娜,“你说什么蠢话!”

    阿琳娜舒适地躺在床上,她四肢放松,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昏昏欲睡。

    “我没有骗你,”她说,“我就是不想杀人,我想要躺在床上看一下午书,想要更多的糖果和丝袜,或者去读大学——我听旁人讲过了,或许我很适合研究一点什么东西,我好像还蛮擅长数学的。”

    好一阵娜塔莎都没说话,她只是很悲哀地瞧着阿琳娜——如果当初阿琳娜能再蠢一点,没在那场选拔天才儿童的比赛中获胜,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她隐约记得阿琳娜出身不错,在十几年前家里就有了漂亮的小汽车。

    或许她可以成为数学家,她的脑子在算数上面颇有天赋。或许她会成为图书馆管理员,阿琳娜那么热爱读书——或者面包师,她在美国卧底的日子总是喜欢在厨房看面团发酵。

    她本应该有无限可能。

    她在红房子。

    “别说了。”娜塔莎摇头。

    但是阿琳娜总是不听劝,她胆大包天地握住叶莲娜的手,“你也不该杀人。”

    “你今天喝了多少酒?”叶莲娜奇怪道,她还是个孩子模样,却已经成了著名的儿童杀手,假装成熟地拍拍阿琳娜,“别害怕,别害怕,这只是一个任务——你就照你最擅长的,随便瞎写写情报就行,我看组织对你也没多少期待。”

    “嘿!”阿琳娜哭笑不得。

    “等过段时间,没那么……引人注目了,”叶莲娜悄声说,“我帮你杀了你的丈夫,到时候你就再回来!别害怕!”

    阿琳娜嘴角抽动,“我不是害怕。”

    她又摇摇头,“算了,我们不提这个。”

    那天晚上,她们挤在一块吃点心,喝着热可可,聊这些年发生的不多的趣事,争抢着床上的位置。天快亮的时候,叶莲娜终于沉沉睡去,娜塔莎轻轻把女孩的头推开,和阿琳娜一道走出房门。

    阳光照在雪地上,她们哆嗦着一人倒了一杯酒,在走廊的寒风里相视一笑。

    “准备好了吗?”娜塔莎问阿琳娜。

    “差不多了,我这段时间偷偷把一部分物资运了出去,”阿琳娜喝了一口酒,“我还复制了一把车钥匙,没问题。”

    “很好,”娜塔莎点头,“我当天会把情报送进去,你照我说的做,开上车,跑去港口那边,有艘船能带你去欧洲。”

    阿琳娜犹豫了,她抿起嘴,“叶莲娜,我可以带着她……”

    “别那么天真,她的处境比你好得多。”

    “她从八岁就开始杀人,哪里称得上好?你还记得吗?我们在美国的时候,有天爸爸打死了一只漂亮的鸟儿,她哭了整整……”

    “她能活下去,”娜塔莎的声音冷下来,“你不行。”

    阿琳娜在那一瞬间的表情难过得让娜塔莎心碎,但她不得不硬起心肠,在这儿生活的人都会揣摩旁人的心思,这是间谍的必备要素。可阿琳娜缺少这方面的认知,命运已经把屠刀举起在她脸前了,她还惦记着多年前美国的家庭美梦。

    “按计划进行。”娜塔莎说。

    阿琳娜垂下眼点头,这让娜塔莎还是没忍住抱了她一下。

    “跑吧,跑吧,”她搂住阿琳娜,惊觉女孩现在比她还要高,“千万别回头。”

    我亲爱的妹妹。

    *

    她的过去并不光荣。

    娜塔莎清楚这点,她是没有祖国的孤儿,是战争的受害者,是岁月阴影中的利刃。

    她杀过多少人?娜塔莎记不清了。

    那些人里有多少人该死?多少人只是被时代架在了火刑架上?历史有因她的罪行改变吗?她是否将许多人的命运导去了悲惨的轨道?

    她也不知道。

    “你的过去会被公开。”皮尔斯这么对她说。

    娜塔莎挑挑眉,她漠视着这个男人,久居高位让这个男人充满权利的腐臭味。他们杀进了神盾局总部,窗外航母的碎片如同火光一般落下,看上去史蒂夫的进展不错,她也应当照着原计划进行——只是她瞧见皮尔斯那张温柔和善的虚假面容时,她总是抑制不住要想起阿琳娜。

    杀意如风暴席卷她的大脑,娜塔莎惊异自己此刻竟然能笑得出来,多年的训练让她习惯性的屏蔽多余的情绪。

    “那又怎样?”她挑起眉,继续操纵系统。

    皮尔斯还是用那种轻柔的嗓音,男人丝毫没有被当成阶下囚的自觉,冲娜塔莎微笑,“所以你并不在乎。”

    “如果你活到我这种年纪,”娜塔莎说,“你会发现你没什么在乎的事了。”

    “哦,真可惜,”男人装模作样,“我以为你至少会在乎阿琳娜呢。”

    她的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娜塔莎想吐,她想杀了皮尔斯,用最恶毒最刻薄的方式,她要用战争的审讯方式让那个男人受尽折磨——

    “阿琳娜?谁?”她抬头扫了一眼皮尔斯得意的笑容,淡然低头在屏幕上继续操作,该死,为什么史蒂夫还没有搞定那艘航母?

    “你不记得她了?哎呀!真可惜!”皮尔斯惋惜地说,“要知道,她第一次被洗脑的时候哭得可惨了——姐姐,姐姐,她刚开始还会叫你!她说,我的姐姐不会放过你们!我的爸爸妈妈会杀了你——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姐姐成了英雄,谁还记得可怜的阿琳娜?”

    她的伪装终于破裂。

    娜塔莎的嘴角渐渐绷直,她不该在这里杀死皮尔斯,该死,她对人承诺过!皮尔斯活着的价值远比他死了更大,能救更多人,他嘴里的情报是无价之宝——但他竟敢这样说自己的妹妹!

    她拾起一把匕首,在男人得意的笑容中钉穿了他的手,刀刃穿过大拇指与食指间的骨血,笑容里参杂了惨叫。娜塔莎盯着那双丑恶的眼睛,她缓慢抽出刀,为了让男人能感受到更多的疼痛。

    “她在哪儿!”她厉声喝道。

    皮尔斯的脸疼得煞白,汗珠从他头上滚滚落下,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没放弃让娜塔莎失去理智的打算,“哦,我还以为你没有心呢!娜塔莎·罗曼洛夫——”

    又一刀。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娜塔莎丢下刀,她给手(枪装弹。

    不要紧,不要紧,她试图让自己的手不再颤抖,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还是和她一次拿枪一样陌生——阿琳娜被九头蛇抓住洗脑了,没关系,她会把她的妹妹救出来,史蒂夫一定会帮忙。阿琳娜这些年杀了很多人,没事,她会找来最好的律师。

    她已经错误地放弃了阿琳娜一次。

    她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皮尔斯神经质地盯着她,望着黑洞洞的枪口,他那种胜券在握的姿态直让人恶心,娜塔莎把枪口抵上了男人的脑门,这时候皮尔斯总算露出点怯色,只不过很快又被傲慢遮掩。

    “她在九头蛇的掌控下,”皮尔斯咧开嘴,“我们让她死,她就会立马下地狱。我们让她活,你才能见到你亲爱的妹妹——”

    娜塔莎注意到皮尔斯的余光一直瞟向门口,她立马在男人腿上补了一枪。就地翻滚至房间的视角盲区,架好枪口,只要来人一冒头,她就能以最快的方式送那人和撒旦会面。

    “啊——啊!”皮尔斯死死捂住伤口,“你可以试试,娜塔莎,你的妹妹会不会……”

    门被人大力踹开。

    娜塔莎在同一瞬间开枪,可是那人在踹开门后立马矮下身向前翻滚,金色的长发遮住了来人的脸。那个闯进来的陌生女人,在翻滚后立马架起枪,枪口转向娜塔莎的方向。

    她们同时顿住。

    “阿琳娜。”娜塔莎说。

    阿琳娜浑身是血,而皮尔斯的魂差点被这个女人吓飞,透过门口能隐约瞧见外面的走廊,那里遍布尸体,遇见她的每一个人都死了。这个女人明明是红房子的刺客,但她的潜行伪装技术比所有人都差劲,与之同时,上帝给她用水泥封死了这扇门,转头又用火箭炮替她轰开了一面墙。

    阿琳娜是天生的杀戮机器。

    童年的经历让她对生命的流逝极其顿感,红房子多年的训练让杀人几乎成了女人的本能动作。她不需要精密的计划,她的大脑会做出最优选,她不需要额外的训练来配合武器,她就是最好的武器。

    九头蛇失踪的杀手一步步走近他们,皮尔斯一开始浑身颤抖,当他发现阿琳娜没有动作以后,狂喜席卷了他的全身。

    “士兵!哦,不,阿琳娜,听我说——”皮尔斯用了他最蛊惑人心的语气,要不是黑寡妇踩碎了他的耳麦,现在他早就联系研究人员启用阿琳娜的炸弹了。

    “娜塔莎·罗曼洛夫是你的敌人,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红房子的吗?”

    “别听他的!”娜塔莎打断皮尔斯。

    “哦,得了,为什么你的逃跑计划会失败,我聪明的女孩,你最好想想!娜塔莎·罗曼洛夫在七十年的时光里一直在为她伟大的事业奋斗!她一直都在!”皮尔斯低声说,“为什么她没有来找你?”

    他的右腿膝盖被另一颗子弹击碎。

    现在那可怜的骨头上有两枚子弹了,红房子训练出来的女孩有同样的习惯。

    不过好在阿琳娜和娜塔莎举起的枪口都没有放下,女人们直视彼此的枪口,阿琳娜的嘴唇动了动,“娜塔莎,你记得我吗?”

    “一直。”娜塔莎回答。

    泪水在阿琳娜眼中汇聚,这明明是一幅动人的景象,可皮尔斯敏锐察觉出了不对。

    果然下一秒,阿琳娜毫无风度地大哭起来,她的泪水糊了满脸,端枪的手却依然稳定,“为什么你不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找我!”

    “阿琳娜。”娜塔莎轻声说。

    “你说让我在欧洲等你,你会带着你的爱人还有叶莲娜一起过来,你……”阿琳娜哽咽道,“他们不给我东西吃!娜塔莎,他们一点吃的也不给我,只给我注射营养液……我也睡不好,冷冻舱里面太冷了,我总是做梦梦见我要冻死在雪地里了!”

    “我找过你!”娜塔莎突然很急促地说,“在我炸了……红房子的总部以后,我找过你,但我没找到你的消息,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离开了,在欧洲……你只是不想见我。”

    她们在对视中,娜塔莎率先缓缓垂下了枪口。

    阿琳娜在抽鼻子,她迟疑了好一会,也垂下了枪,擦擦眼泪,“我怎么会不想见你呢,娜塔莎?我知道我们过去的家庭只是虚假的任务,但我只有这个了。”

    她们互相对视了一阵,谁也没去率先拥抱谁,像寒冬遇见的两只谨慎的刺猬。可不一会,外面的爆炸声惊醒了姐妹们的对视,她们的目光一致投向皮尔斯。

    “该死。”皮尔斯试图爬着逃离,但阿琳娜已经率先举起了枪,这种距离倘若她会失手,那只能证明九头蛇过去几十年投资的每一块美金都在亏损。

    “等等。”娜塔莎抬手。

    “我可以换取情报,我有很多情报,尼克·弗瑞一定会想要——”

    “我来,”娜塔莎说,她拨弄了一下阿琳娜的长发,微笑,“这是我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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