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07

    化妆室的门是用一种看上去就很高级的红色木料做成的,阿琳娜从未见过这种木料,摸上去会有光滑的触感,上面刻着浮雕,是个光屁股的小天使。

    教堂的二楼东侧第二间被征用成了新娘的化妆室,阿琳娜老老实实坐在镜子前,不自在地动了动。她还是不习惯穿上这样大裙摆的衣物,她的手臂和肩膀都被包得严严实实,满头的卷发也头一次规规矩矩的盘好。二楼的彩窗能让她隐约瞧见窗外的景色,彩带和灯泡装点着四周,雪花大片大片落在人们肩上。

    这是春天到来前的最后一场雪。

    气温已经开始转暖,空气中能闻见泥土的芳香,一只鸟儿顶着风雪飞过,打破了阿琳娜伪装出来的淑女形象。她好奇地扭过头去,试图跟上鸟儿飞行的轨迹,多看几眼这只毛绒绒的小家伙,结果却让脸上的化妆刷偏离了方向。

    给她化妆的女人深呼吸:“阿琳娜!”

    阿琳娜咕哝了几声,把头扭了回来,看了一眼门上的小天使。

    “不好意思,”她小声说,又忍不住为香粉打了个喷嚏,“啊——咳咳,安娜,我真的有必要用这些吗?我是说,我一会还得带头纱的对吗?”

    名叫安娜的女人瞧上去不比阿琳娜大上多少,但她已经从红房子毕业五年了,是一名成功的黑寡妇。

    安娜静静地瞧了一会阿琳娜,“你在等娜塔莎?”

    阿琳娜的心猛烈跳动两下,她冲安娜甜甜露出一个笑,这个笑容配上她漂亮的卷发比门口的浮雕更像天使,“娜塔莎不来吗?”她假装天真地问道。

    “没人敢让你的姐姐来,宝贝,”安娜捏住阿琳娜的下巴,她示意桌上的口红,“你要哪一只?”

    “我可以不要吗?”阿琳娜小声问。

    “不行,你今天是新娘,阿琳娜,”安娜冷酷无情,“人人都想看见美丽的新娘,没人在意前一天晚上她是不是通宵杀了人,或者刚刚从爆炸现场跑出来——你只用做个玩偶就好。”

    阿琳娜被迫张着嘴,让年长的寡妇给她涂了口红,口红的确有种神奇的作用,红色让镜子里刚刚的少女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女人。阿琳娜陌生地摸摸自己的卷发,突然对镜子里不熟悉的人心生惧意,她撇撇嘴,“娜塔莎就不会让我这么做。”

    安娜冷哼一声,“我不是娜塔莎·罗曼洛夫,我不是你的姐姐,阿琳娜。”

    阿琳娜紧张地纠正安娜,“娜塔莎不是我的姐姐,别瞎说。”

    “没人告诉过你对吗?”安娜拿着一把大刷子在阿琳娜脸上扫去,刷子毛弄得阿琳娜直痒痒,“你实在不擅长撒谎。”

    “那只是任务,”阿琳娜缩着脖子躲着刷毛,她在间隙里看了一眼时钟,“你也做过这样的任务,安娜。”

    “嗯哼,继续。”安娜终于收回了手,她好笑着抱起双臂。

    阿琳娜皱皱鼻子,“你看,我相信娜塔莎也说过很多次——关于她不是我的姐姐。”

    “娜塔莎——是个撒谎大师,”安娜低头收拾桌面,“她有时候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阿琳娜没有反驳这句话,她只是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拖着长长的裙摆,瞧着教堂的时钟滴滴答答。安娜警惕地扭过头,她发现阿琳娜只是呆呆看着时钟,于是软下声调来问道:“你在看什么?”

    阿琳娜在看时间。

    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五分,婚礼在下午两点举行,作为新娘,她要提前十五分钟拖着繁琐的衣物就位——她再也不会羡慕法国杂志上那些模特的装扮了!而她今天最大的打算,她这辈子做出的最大胆的决定——出逃计划要提前一小时开始行驶,这样,等婚礼众人发现新娘不见了的时候,她早就去往了港口,赶上了去欧洲的船。

    阿琳娜信任娜塔莎,娜塔莎说她会在一点之前把消息传过来,所以即使现在时间越来越接近,她也一点也不惊慌。甚至刚刚在发呆的时候,还有些闲心回想出发前娜塔莎替她补的课,红房子传递消息的手段有很多,但她们独创的暗语是只有她们姐妹间的秘密。

    在美国的森林里,娜塔莎带着叶莲娜和阿琳娜两只跟屁虫一起观鸟,她们熟悉鸟儿的习性和叫声,这个习惯伴随她们至今。她们三人都熟知有哪些鸟儿是绝不可能在这个季节出现在这块土地上的,等着这只不合时宜的鸟儿一叫,阿琳娜里面就能知晓自己逃离的方向。

    “时间,”阿琳娜回答安娜,她记住娜塔莎教给她的话,只说实话,“我不想结婚呀。”

    这句话不知道哪点打动了安娜,让这个冷酷的女人眉眼柔和下来,她弯下腰,分明是红房子派来监视阿琳娜的人,拥抱却依旧温暖,她的长发落在了阿琳娜的肩膀上。

    “别害怕,”安娜轻声说,“这只是一次任务。”

    “我甚至没见过他几次,我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阿琳娜靠着安娜,“我只读过有关他的任务要求——一个美国的叛国者!而我现在甚至要和他睡同一张床了!”

    “阿琳娜,阿琳娜,”安娜揽住她的肩膀,现在是十二点五十五分,还有五分钟,“这只是任务——你拿到情报,那个男人就没有用了!你可以在当天杀了他!”

    阿琳娜短暂地卡壳了一下,她想起了叶莲娜和她说过的话。

    “……这是我们组织的传统吗?”阿琳娜咧开嘴,“一段不合适的婚姻总该以丧偶结束。”

    安娜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更像个普通的邻家女孩,“这可以是,我保证,我会帮你杀掉你的丈夫,我是你的联络官,记得吗?”

    阿琳娜悲哀地瞧着安娜,她在红房子没几个朋友,安娜是为数不多和她相处的来的女孩。或许是因为阿琳娜过于没有竞争力,安娜总是愿意在她面前坦诚一点。

    阿琳娜也想回报相应的坦诚。

    但她不能,她今天就要离开,现在就要离开。

    这座禁锢她人生的城堡终于要成为过去,她要去欧洲,英国,法国,或者西班牙,她要买一幢房子,假装自己是个年轻的寡妇——这样她就可以不用社交了。她会按时去教堂礼拜,维护好自己的身份,然后再过段日子,娜塔莎带着叶莲娜还有那个冷着脸的教官过来——她就能养一只狗了。

    那个男人应该去遛狗,她早上可以和娜塔莎轮流做饭。

    还有一分钟。

    “安娜,”阿琳娜回抱了她的朋友,“谢谢。”

    她死死盯着时钟的秒针,僵坐在椅子上,手捧花被她捏到变形,从彩窗往外看出去,雪花依旧在飘落,教堂外聚集了无数的人群,其中带着枪的人不再少数。门口有汽车把控,汽车上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接过女孩递过去的酒瓶。

    鸟鸣声仿佛只在阿琳娜的梦境里出现过,她脸色灰败,要不是刚刚安娜往她脸上扑的十斤重的粉,现在阿琳娜的异样早就被发现——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依旧没有彻底放弃希望,娜塔莎不会弃她而去。

    她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固执的人。

    可是婚礼即将临近,场内的气氛愈发热烈,除了新娘大家都很开心。酒精催发了一切,人们在风雪中欢声笑语,大声交谈,男人喝着酒冲女孩献殷勤,女人忙碌地准备一切。为了庆祝婚礼和春天,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只有阿琳娜望着彩窗的一角,等待着那声来自童年的鸟鸣。

    安娜握住她的手,吓了一跳,“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是不是暖气不太热?我给你找一件外套,你在婚礼前先披着这个!”

    阿琳娜反握住安娜的手,她想告诉女孩别麻烦了,她不在乎了,今天是和陌生男人共度余生,还是被冻死在雪地里,她都不在乎了!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为了控制这个就废了太大的功夫,已经没有力气和安娜交谈。

    于是女孩松开手,转头去给阿琳娜拿厚实的披肩——

    碎石滚滚落下,安娜的动作在一半的时候变成了飞扑,她揽住阿琳娜,把阿琳娜塞在桌子下。尖叫声,人群在骚动,彩窗玻璃碎了,风雪漏进来,阿琳娜赤着脚,她还没穿高跟鞋——她望外望去,发现爆炸的房间正在她上方。

    “那不是……”她目瞪口呆。

    “是。”安娜沉痛地点头。

    那是她未来的丈夫的房间。

    明明逃脱失败是一件天大的坏事,但一股快活的情绪不知怎么从阿琳娜的胸膛往外井喷。她一开始只是嘴角翘起,到后来,怎么也抑制不住那股情绪,她拿着手捧花,赤着脚站在风雪中,另一只手还提着她那笨重的裙摆呢!

    她就这样在安娜诧异的目光中开怀大笑起来!

    看啊!看啊!命运总算善待了她一次!

    她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死的,或许是他的仇人,或许是娜塔莎——不,不会,娜塔莎今天绝不可能来这儿现身,叶莲娜也绝不可能,也不会是她的那对假父母。可不管是谁杀了她未来的丈夫,阿琳娜都由衷感谢那人。

    她站在彩窗前又笑又跳,活像个疯子,她咬着牙,一回头却正好对上了安娜的注视。

    “是你吗?”她问。

    阿琳娜笑了一声,“我希望是。”

    年长的女孩和阿琳娜对视了一会,她把手上的披肩递给阿琳娜,皱着眉,语速很快,“我们现在需要离开了,天啊,你一会可别在外面笑出来,你就……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唉,我回去还得写报告解释这一切,组织应该会给你派一些别的任务……”

    阿琳娜沸腾的情绪冷静了些。

    这不是结束。

    她没有理会安娜的絮叨,也没接过那条披风,她站在漏风的窗前,有人敲响了教堂的钟,钟声惊醒人群和飞鸟。

    阿琳娜听见了鸟鸣。

    那不是来自娜塔莎的信号,却依旧唤醒了她刚刚沉寂下去的自由意志。她不想再回到那座城堡了,她不想每天面对风雪,不想每天和其他女孩互相搏击,不想去记那些她从不感兴趣的信息,不想再承受战争历史里最残酷的一面。

    前面是死路,她穿着单薄的婚纱,很快就会在雪地里失温,她不知道巡逻的人数,不知道他们具体的武装,她就只是——

    她不愿意,她不愿意啊!

    她再也不会愿意了!

    “阿琳娜!”安娜警惕地呼唤站在风雪中的女孩,她迟疑缓慢地接近阿琳娜,“你不冷吗?我们该走了。”

    “不。”阿琳娜说。

    安娜低声说:“阿琳娜,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你知道红房子会让我备份所有信息吗?”阿琳娜的脚快要被冻僵了。

    “我不想知道。”安娜说。

    “你需要知道,”阿琳娜点点头,“他们在研究一种技术,只要那种技术被用在我们身上,我们就必须要无条件地听从他们——不管他们让我们去杀人,还是让我们出卖自己。”

    安娜沉重的呼吸和风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动静,阿琳娜静静瞧了安娜好一会,安娜咬着牙,冲她举起了枪——阿琳娜的动作更快!她疾步矮下身,猛得搂住安娜的腰向后倒去!

    她们撞碎了彩窗玻璃,玻璃片和鲜血一起下坠,枪鸣声是她们的交响乐,现场更加混乱了。这是怎样一场婚礼!新郎的房间被人用炮轰出一个大洞,焦黑的尸体还没安息,新娘又抱着伴娘从二楼下坠,雪白的裙摆像天使的翅膀。

    没人看清女人的动作,人群的尖叫愈发大声,伴娘在新娘的肩膀上开出了一个孔洞,鲜血染红了长裙。人们这时候才看见新娘的真面貌,那张脸让这场仓促的婚礼得到了解答——紧接着新娘立马稳住下盘,给了那个同样漂亮的伴娘一记狠狠的背摔!

    伴娘昏倒在地上,新娘则重重喘了口气,把伴娘的靴子扒了下来。

    宾客们已经丧失了对这件事的处理能力,他们化作了盐柱,瞧着新娘弯腰捡起伴娘的枪,狼狈地单脚套上靴子。她穿着那身被血染红的婚纱,金发上的头饰散落一地,一步一拐地朝人群走来,拿着枪敲了敲一辆汽车的门。

    那是安东尼的车,这个小伙子好不容易才在漫长的排队路程后买了一辆国产汽车,现在只能眼含热泪地让给了这个疯女人。疯女人提着裙摆优雅地坐进去,不知道谁又敲响了教堂的钟,钟声轰鸣,拿着枪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嘿,”那个女人摇下车窗,露出的脸仔细看,在妆容的掩盖下,应该还处在少女的年纪,但她对那些靠近的士兵视若无睹,脸上的笑容灿烂又真心,她冲着人群大喊,“先生们,海在哪边?”

    没人敢在枪口下回答她。

    女人重重从鼻子喷了口气,她竟然对众人比了个粗鲁的手势。

    “去你的!”她嚷嚷道,“你们遭受的一切都是你们应得的!哦!不包括你——”

    她冲安东尼笑了一下,“谢谢你的车。”

    汽车呼啸,后轮溅起的雪沫能有一人多高,女人畅快地驾车而去,车撞开了铁门,跨过了雪沟,女人的车辆在路上飞驰,碾过一切的障碍物——安东尼就知道他买了辆好车。

    可是车越来越多,带枪的人们开着车朝女人的方向追去,他们的军用雪地车更能接受撞击,也更适合在雪地上行驶。远远的,从婚礼宾客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了几声枪响,枪响密集了好长一段时间,惊得飞鸟从树木里飞走,传来惊慌又哀婉的鸟鸣声。

    枪声停了。

    没人知道那个漂亮的金发女人有没有看见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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