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08

    柔软的棉织品散发着香气,身下不再是冰冷的钢铁,而是支撑力刚好的床垫。阿琳娜把被子拉高,再整个人钻进去,就能体会到一阵让人心安的黑暗。

    她不应该还躺在床上。

    今天是娜塔莎带律师来拜访她的日子。

    在神盾局的地下拘留室里,她见不到什么人,好在她也并不爱和人打交道。娜塔莎似乎因为不得不把阿琳娜留在这里满怀愧疚,她同几人据理力争了好久,那时阿琳娜刚刚杀了快有半个航母的人,剩下半个航母血迹是她过去的教官溅上的。

    她和铁手臂的男人傻头傻脑的,像两只沐血的鹌鹑一样蹲在娜塔莎和美国队长后面。阿琳娜的大脑一片乱麻,冲破九头蛇洗脑的后遗症让她太阳穴那儿一直在痛,她的计划只规划到了见到娜塔莎这一步——她只想见到娜塔莎,然后告诉她一些事,剩下的她什么也没考虑!

    她不在意自己是死是活,有没有被炸弹炸穿脑子,美国军方会对她怎样,是利用她还是杀了她。

    可娜塔莎完全不这么想!显而易见,她和美国队长有同样的固执,她站在阿琳娜身前,气势汹汹又冷静地面对所有人——来质问的美国军方,神盾局的路过特工还有那个叫尼克·弗瑞的人。留史蒂夫来照顾他们二人,美国队长身上还挂着被巴恩斯打出来的血呢,但他对待他们俩的样子,就像是怕惊跑受过虐待的流浪动物。

    阿琳娜当然不会走。

    她无处可去。

    娜塔莎的争取给了阿琳娜缓和的余地,这让阿琳娜没立马被关进监狱或者实验室,而是被送进了神盾局的拘留室。为了保证隐私,娜塔莎甚至亲自拆了这间屋子里的摄像头,可能她还害怕阿琳娜无聊,在离开的时候给阿琳娜带来了很多礼物。

    像是阿琳娜在过去几十年里从未忍受过无聊一样。

    法国杂志,侦探小说和画报,一个纸片一样轻薄的平板,背后印着斯塔克的标志,里面的账号有网飞的会员。

    这都是阿琳娜过去会喜欢的东西。

    她的确也新奇了好一阵,翻了翻现在的画报,或者是漫画,对着里面美国队长的傻样笑出声来。又看了一部电影,她点开上面推荐的詹姆斯·邦德系列,谁想到现在特工也能被拍成电影——有一秒钟,她思索着倘若以后不再去杀人,或许拍拍电影也不错。

    但随着电影的推进,阿琳娜就愈发垂头丧气,相比这位特工的人生,她的生活可谓是乏善可陈。哪怕她看的电影并不多——她才刚刚接触到这种新事物,也不妨碍她知道没人会喜欢一直失败的女主角。

    她开始昏睡。

    一切都丧失了乐趣,阿琳娜的睡眠时间占据了一大半的时光,剩下的时间她除了进行必要的运动以外就在发呆。

    她不知道娜塔莎是怎么熬过来的,还有史蒂夫·罗杰斯,这个陌生的时代,无数的信息海潮一般拍打在她的脸上将她淹没,她熟悉的已经消逝……她的亲生父母和过去都已经成了时代的泡沫。

    几十年过去了,她的爸爸妈妈应该死去很多年了。

    阿琳娜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她没有闭上眼,睁开眼是她熟悉的黑暗,呼吸带出的热量让这个小小的空间更暖和。

    脚步声。

    是娜塔莎,还有另外一个男人,阿琳娜蜷了蜷身子,她没有动弹,被子包裹着她像松软的面包。脚步停在了拘留室门口,娜塔莎敲了敲门。

    “阿琳娜?”她问。

    阿琳娜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她在被子的掩护下小声喘着气。

    另一个男人拄着盲杖一样的东西,声音温和,他同娜塔莎开着玩笑,“不要紧,我可以等,小娜,反正你是按小时付费。”

    “得了,马特,”她的姐姐哼笑,声音里带着点担心,“她最近总是睡很久,可能是因为她之前从未休息好过。”

    “所以这就是你最近在改造房间的原因。”

    “你还是老样子,”娜塔莎靠在了拘留室的外墙上,“是什么暴露了我?”

    “气味,我闻见你身上有特殊的化学品的味道——我猜你贴了墙纸,还买了新的乳胶床垫。”

    墙纸,阿琳娜出神地想,她还从未有过贴上墙纸的房间呢。那一定是个不错的房间,她之前从未想过来美国居住,战争期间的矛盾,加上她这副典型的东欧人外表,一切都因为政治缺少了选择。

    但或许现在不同了。

    这给了一点她坐起身的勇气,阿琳娜用手指梳理头发,把扣子扣整齐,一边把长发编成辫子,一边朝门外的方向走着。他们隔着透明玻璃,娜塔莎冲她微笑,而另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点点头,谁也没提刚刚漫长的等待。

    “我是马特·默多克,”男人说,“你的律师。”

    阿琳娜警惕地瞧着他,她看了娜塔莎一眼,娜塔莎微微点头,于是马特继续说:“接下来我们的对话受到保密协议的限制,我不会把它告诉任何人,但你一定得对我坦诚,好吗?”

    阿琳娜点点头,随后恍然意识到了这是个盲人,又连忙答应:“好的。”

    马特笑了,很快,这个笑容就收住,他严肃起来,“你曾经参加过苏联的天才儿童选拔计划,对吗?”

    阿琳娜吃力地皱着眉,“或许,我没有那场比赛的很多印象了,但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我的。”

    “你被选中是因为你有卓越的记忆力?”

    “是的。”这回阿琳娜很快点头。

    “你能记住很多东西。”

    “是。”

    “那么,”这回,面前那个律师罕见的犹豫了一下,“如果你能说出你过去……执行的任务的具体细节,那会对案件帮助很大。”

    这次阿琳娜沉默了很久,各种片段在她脑内闪现,她突然恐慌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记忆并不是连成一条直线的,更像是随机计算的数据。

    “我主要负责杀人……他们管这个叫清除计划,”阿琳娜缓慢地说,“一些……冬日战士,我指的是巴恩斯,他清除不了的对象由我来负责。”

    “你能详细描述一下什么叫做清除不了的对象吗?因为根据冬日战士的战绩,我想那并不多。”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他下不了手的人,”阿琳娜轻声说,“我来杀。”

    气氛凝滞起来,娜塔莎的下颌绷紧,阿琳娜则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她好长一段时间不敢看向娜塔莎,“抱歉,娜塔莎。”她说。

    娜塔莎深呼吸,“这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你的。”阿琳娜说。

    律师在这种氛围内有点坐立不安,他的皮鞋在地上磨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清清嗓子,“我们继续?”

    他推推墨镜,冲阿琳娜缓声问道:“你在杀那些人的时候,你拥有自主意识吗?我知道你脖子上的炸弹,我是指……”

    “我有没有足够清楚地意识到我在杀人?我有没有意识到那些人不该杀?”阿琳娜侧过头,她捋开一丝头发,直视着娜塔莎,“我有。”

    娜塔莎瞧上去痛苦极了,阿琳娜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想我最开始的不配合行径,一定惹怒了一些人……那天晚上,我听见他们说要给我洗脑,那时候我已经接受了九头蛇的血清,我猜他们可能是不愿意毁掉一件好用的武器。”

    “我怕得要死,”阿琳娜继续摆弄手指,“虽然我过去开心的日子不多,但我也不想就这么失去……于是我想了一整晚,我找出一个办法来!对于我来说,记忆是存储在大脑里的数据,我将那些数据放入一个隐秘的……”

    她努力斟酌措辞,律师接话道:“你将那些东西放入一个秘密的宝箱,然后你设定了一把来开启宝箱的钥匙?”

    “对!就是这个!”阿琳娜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她看向娜塔莎,“我的钥匙就是你——我的那些记忆,虽然它们并不显露出来,可我想终究还是影响了我——我不想,我不想杀人,我不想干那些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我还是那样做了。”

    过了好一会,阿琳娜终于又鼓足了勇气,她望向律师,“我现在会怎么样?”

    “你这个案子算不上很难胜诉,九头蛇对你的洗脑,让你在法律上算不上有自主意识的人——无意冒犯,并且你的脖子上带着炸弹,从项圈到电子(炸弹,远不止三十年,”马特苦笑,“最残忍的虐待案都不会这么做。”

    阿琳娜并不愚蠢,“那么难点在哪呢?”

    马特摩挲着盲杖,“公众,舆论,人们的好奇心和恶意,”男人说,“娜塔莎前不久刚刚公开了自己的过去,你是她的妹妹,毫无疑问,人们会把你做的事和她联系在一起——”

    “你没必要和她说这个!”娜塔莎厉声说。

    “她是我的当事人,小娜,”律师依然坚持,“我在尽到我的义务。”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阿琳娜被娜塔莎瞪了一眼,她耸耸肩,“你都说了,他是我的律师。”

    “有一份协议,政府开出的价码是让你的过去彻底成为过去——”

    “胡扯。”阿琳娜说。

    这句突如其来的脏话让娜塔莎捂住了额头,彻底放弃了她一贯坚持的优雅,律师愣了一下,大笑出声,“是,这是胡扯,但公众的好奇心是有限度的,等更热门的事爆出来,卡戴珊家族离婚,夜魔侠身份暴露,或者某个超级英雄出柜——那时候就没人在意黑寡妇的妹妹是不是超级杀手了。”

    阿琳娜停止了摆弄手指,她轻声问道:“那么,他们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律师张了张口,阿琳娜的姐姐像只猛狮一样愤怒,娜塔莎下颌绷得紧紧的,她站起身来——答案早就摆在了面前,多年前的天才女孩有无限可能的未来,但现在被关在拘留室的苍白女人只能做一件事。

    “啊,我了解了,”阿琳娜慢吞吞地说,“他们想要我杀人,那很简单。”

    “不止,他们会有很多任务指派给你。我会尽力替你争取一切,你不需要服役很长时间,你的上司只会是神盾局,而不是任何国家的政府——”盲人迅速补充道,“我会确保你有拒绝任务的权利,只要你觉得你不愿意,当然,如果你想要打赢这场官司——我随时都在纽约。”

    阿琳娜敲敲自己的膝盖,她中肯地评价,“这份协议听上去不错。”

    “不。”娜塔莎咬着牙。

    “为什么不?”阿琳娜反问,“这是个很不错的选择,我为红房子杀人,我为九头蛇杀人,现在我当然也可以为了神盾局杀人——”

    “那不一样!你不该过着这种日子!”

    “娜塔莎,你……不能替我做这个决定,你还记得我们在红房子的时候,你替我选了芭蕾课,然后我做的一团糟的事吗?我就是没法干好其他的事。”

    娜塔莎突然顿住,她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望着阿琳娜,“我从没替你选过芭蕾,阿琳娜,我知道你讨厌这个,我不会这么干。”

    寒意攀附上阿琳娜的脊背,她死死攥住拳头,冷汗从额角滴下,她努力回忆起那天。她的记忆一直都像是储存在她大脑中的电影,她逐帧翻阅那些画片,寻找那天的风,路过的人群,她们嘴角挂着的笑容——

    “你那天还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阿琳娜急迫地说,“你记得吗?是丝绸的,美国货,你说我应该穿一件和你一样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娜塔莎温柔又怜悯地瞧着她,她的手放在玻璃上,似乎想给阿琳娜一个拥抱。

    “阿琳娜,”她低声说,“我跳舞从不穿红色的裙子……那可能是安娜或者叶莲娜,你的记忆出错了。”

    阿琳娜的指甲刺进了她的手心,留出四个血印,她死死盯着娜塔莎,想要在女人脸上找出一丝说谎或者犹豫的痕迹。没有,娜塔莎脸上只有纯粹的悲伤和痛苦,她的眼睛泪光闪闪,而阿琳娜无意中摸到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也流了满脸的眼泪。

    “我的红房子编号是02365……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和你一起在美国的间谍任务,我头一次杀人是在,是在……”阿琳娜的语速越来越快,她没有意识到因为自己夹杂了俄文单词,已经让那名律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娜塔莎,你要相信我,我没有问题,我必须要告诉你!”

    盲人轻声开口:“洗脑带来的后遗症会让人记忆混乱,不要害怕,阿琳娜,这个是可以恢复的。”

    “不!”阿琳娜高声说,“不是因为这个!娜塔莎!红房子还存在!我们要去毁掉它,叶莲娜还在那里!”

    死一样的寂静。

    周遭寂静得让阿琳娜想起了她被冰冻的那些时光,她被绑在休眠舱里,寒气从骨子里透出来,她的胃部痉挛,却不得不因为催眠气体睡过去,陷入可怖的梦境。

    “红房子已经结束了。”娜塔莎显然不愿意多提这个话题。

    “你凭什么这么确信,”阿琳娜从未对娜塔莎这样说话过,“你过去也以为我在欧洲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娜塔莎脸上被刺痛的表情让阿琳娜的怒气缩了回去,她重新安稳地坐在椅子上,低头研究自己裤子的花纹。

    “因为是我亲手终结它的。”娜塔莎的手贴在玻璃上,她冲马特点点头,那位律师就嘟囔着说要去一下厕所之类的蠢话驻着盲杖到了一边。

    娜塔莎站在阿琳娜的拘留室前开始输入密码,而阿琳娜完全没有在意女人的动作违背了哪些条例,她只是瞪着泪眼仔细回想,在九头蛇这些年的经历里,她记住了自己接触的每一条暗码——有些采用的是红房子的编程模式!她不可能记错!

    但娜塔莎过于笃定的态度,和她依旧刺痛的太阳穴又让阿琳娜犹豫起来,她坐在这间小小的囚室里,外面是全然陌生的世界。时代的列车碾过她的身躯,她的身份是伪造的,姓氏是虚假的,亲情来自一场玩笑的任务,倘若连自己的记忆也不能信任,那她还拥有什么东西?

    她凭什么留在这个世界上?

    “滴——”

    娜塔莎打开了门。

    她隔着一段距离,谨慎地靠近阿琳娜,“我亲手炸了红房子的总部,所有高层都在那儿,我确认过了,”娜塔莎的声音破碎,“还有不是高层的人,我没放过这个机会,我那时宁愿冒这个风险。”

    “不要害怕,”她的姐姐说,“不要害怕。”

    她们俩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近彼此,像两只受伤的猫一样先互相确认气味,等娜塔莎温暖的手终于搭在阿琳娜肩上时,阿琳娜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她紧紧回搂住娜塔莎,脸埋进女人的腹部,泪水浸湿那件黑色制服,周遭一切都是温软黑暗的,她头一次感觉回到子宫那样舒适。

    “我的出现给你带来了困扰吗?你不是不应该进来吗?”阿琳娜抽噎着问。

    “别说傻话。”

    “我要你的实话,娜塔莎。”

    娜塔莎摸了摸阿琳娜的头发,她的手停留在她干枯的发尾,“我能处理这个,等你出去,我教你怎么保养头发,时代在进步。”

    “我要答应那个协议——让我说完,”阿琳娜闷声说,“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杀人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你不能剥夺我工作的权利。”

    “你从来都不喜欢工作。”

    “我总得生活下去。”

    娜塔莎没有说话了,她轻轻摸着阿琳娜的脑袋,动作僵硬,阿琳娜猜测娜塔莎也很多年没同人这么亲密接触过了。一股早已过去的冲动从阿琳娜的胸膛升起,她本来打算早就不追究这件事,但时过境迁,她和娜塔莎拥抱的时候,过去的痛楚又追上了她。

    她没能看见大海。

    那天她在风雪中疾驰,树枝拍打着她的车窗。有人击穿了她的车顶,又击爆了轮胎,阿琳娜逃出去,她躲在松针和白雪的覆盖下,可那天实在太冷了。等拿着实弹的士兵找到她以后,她的小腿已经冻到青紫。

    那天她杀了很多人。

    她抢来第一支枪,然后换弹,射击,鲜血覆盖了整个林场,红房子的人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他们放过了怎样一颗蒙尘的钻石。只是没人敢用会咬人的狗,哪怕这只狗有一半时间都在打盹也一样。

    于是她被送去很多个实验室,在半梦半醒和疼痛间辗转反侧,有一天她醒来,脖子上被带了项圈。

    有人教她说:“九头蛇万岁!”

    阿琳娜抬起头,她望着娜塔莎,声音轻得像气音:“为什么你没来?”

    “举报,”娜塔莎告诉她,她紧紧抱着阿琳娜,“有人举报了我和巴恩斯,我接受了一周的审查,等我出来……”

    阿琳娜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上帝又给她开了一个残忍的笑话。

    “为什么命运总是这么艰难?”她问。

    “我不知道。”娜塔莎说。

    “我们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娜塔莎,”阿琳娜蹭了蹭娜塔莎的手,她露出今天第一个微笑,“谢谢你能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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