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

    阿琳娜没想到罗宾会来救她。

    怎样愚蠢的孩子才会来救一个刚刚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

    被击中后的大约一秒内,阿琳娜脑子里一片空白,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疼痛袭击了她的神经。她什么也听不清,像轻薄的纸片一样随着大雨落下天台。

    视野里出现了一片鲜艳的斗篷,罗宾叫着她的名字,耳机里也有人叫着她的名字,钩锁紧紧缠绕住她的右臂。男孩从天台飞身而下,城市的街景在他们四周上升,颠倒的城市中,阿琳娜被罗宾紧紧拉住,他们狼狈地随着钩索摔打在建筑之间。

    子弹在身边飞驰,擦破了阿琳娜的制服和罗宾的斗篷,他们撞坏了不少东西,一块闪烁的霓虹灯招牌,上面写着西班牙语的旅馆名字,一些塑料顶棚。最后他们勉强停在韦恩工业的广告牌上,阿琳娜的血手印拍在布鲁斯·韦恩英俊的面庞之上,又很快被雨水冲掉。

    “上去!”阿琳娜的声音尖利得吓人,她用那只受伤的手扯住罗宾的兜帽,子弹擦过男孩的头皮,深深地钉在后面布鲁斯·韦恩的鼻孔那儿。她的伤手那儿的骨头再度碎裂,又一发子弹袭来,穿透了那根可怜的手骨和罗宾的上臂。

    她的耳机已经遗失在了半空中,阿琳娜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掉的,但在大雨中,她找回来的几率基本为零。伤口又痒又麻,她的肌肉在本能地蠕动,将破碎的骨头归位,阿琳娜喘了好一会气,才从那种锥心的疼痛里恢复过来。

    现代科技和舒适生活腐化了她的意志,倘若她尚在九头蛇的冰冻时期,这种程度的疼痛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击垮她的意志。

    罗宾拽着她,他们手脚并用得爬上打滑的广告牌——今天过去后,阿琳娜再也不会想看见布鲁斯·韦恩的脸了。一连串带着花火的子弹落在他们脚边,九头蛇的王牌杀手和罗宾一道,像是被驱赶的羊群一样躲在建筑顶层的水箱后。

    他们赢来了一丝喘息的时间。

    “你怎么样?”罗宾从腰带里抽出止血凝胶,他刚想敷在女人的血洞上,却发现阿琳娜的伤口已经开始渐渐收拢。

    “留着自己用吧,罗宾,”阿琳娜紧靠着水箱,她闭着眼,在大雨之中深呼吸,“我不会死在这儿的。”

    她熬过了苏联与美国的冷战,熬过了红房子的非人训练,她击败了西伯利亚十万平方英里的冻土和漫长残酷的岁月。

    她不会死在这个可悲的水箱后。

    “死亡射手?”

    “弗洛伊德·劳顿,”阿琳娜撑起身子,她偏了偏头,“当然是他。”

    她思索着为什么劳顿会替阿曼达卖命,阿琳娜过去见过几次劳顿,作为同行,她对他的枪法相当欣赏,劳顿和斯莱德有些交情,但阿琳娜确信自己从未得罪过死亡射手。

    最新一次她听见劳顿的消息,是他在一次脏活中失手,被绿箭侠送进了监狱。

    这很正常,干他们这一行的最终结局只有监狱和坟墓两种选择。

    罗宾并不紧张,哪怕他刚刚拉着一个重伤濒死的女人跨越了城市,他仍有心思打量着阿琳娜,渴望从她表情中攫取信息。

    “你瞧上去并不慌张。”

    “战争中,胆小鬼是死的最快的那一拨,小鸟。”阿琳娜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罗宾扶了她一把,她搭上罗宾的腰间借了一次力。

    “斗篷给我。”她命令道。

    罗宾挑挑眉,配合地脱下斗篷,阿琳娜用枪挑起斗篷,伸出被遮挡的范围——

    “砰——”

    几乎伸出去的一刻,子弹就撕裂雨幕,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弹孔。

    “他在盯着我们,”罗宾试探道,“有人来接你吗?”

    “……没有。”阿琳娜顿了一下。

    她并不算那一类对人心把控极准的刺客,只是同丧钟朝夕相处的几百天已经足够她认清男人的面目,在所有的排序中——家庭,爱情,道德和良知,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任务在斯莱德·威尔逊心中的地位。

    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后备计划,每一次任务,她都脚踏万丈深渊。

    阿琳娜又一次把斗篷伸了出去。

    “砰——”第二声枪响,城市的地图再一次在阿琳娜脑子里复现,她把斗篷甩给小鸟,在大脑里仔细回忆着最有可能的狙击点。

    她的枪法来自冬日战士的言传身教,真正的那位冬日战士。詹姆斯·巴恩斯还叫维克多的时候,来到红房子给一群青春期的女孩上课。阿琳娜或许不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但一定是他最关注的学生,毕竟没有哪位老师能够忍受在自己课堂上睡觉的学生。

    在战争中,判断地形是要比现在更困难的事。永远也没法揣测敌人的狙击手会在哪儿,或许在一栋即将倒塌的楼房顶端,或许在一颗已经枯死的树中,或许当你抬头,仰望这座城市的钟楼时,钟声响起,就有一颗子弹正入眉心。

    阿琳娜借着夜间的微光,瞧了瞧自己小臂上的伤口,刚刚几发子弹都穿透了她的身体,这是好事。过快的愈合速度,如果没有及时将子弹取出来,她这会还得亲自把已经止血的伤口再次挑开。

    她试着捏紧拳头,熟悉的疼痛密密麻麻地爬上她的神经,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过久的作战和大量的失血还是影响了她的体能。

    罗宾紧皱着眉头,他已经不再回避阿琳娜,在大雨中操作着他腕部的电脑,用受伤的手臂联系着谁,阿琳娜推测那端是蝙蝠侠和蝙蝠的后援。

    “你留在这里。”她冲罗宾点点头,开始忍着疼痛,再度拉伸肌肉。

    罗宾瞪大眼睛,“你的治愈能力有限度,”他指了指阿琳娜的伤口,“我见过斯莱德·威尔逊受伤后的样子,你的恢复速度在变慢——它是根据你的体能变化的,对吗?”

    阿琳娜没有搭理他,她垂着眼,把一缕打湿的头发别在耳后,“蹲下,抱着头,别出声,我想蝙蝠很快就会来接你。”

    “你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然后等着蝙蝠把我送进阿卡姆?”阿琳娜有些好笑,这个孩子刚刚表现得太过聪明,以至于阿琳娜忽视了他的年纪。

    “听我说,阿琳娜,”男孩语速飞快,“你从这儿出去,你的死亡概率不会比哥谭的犯罪率低——”

    “……那还是要低一些的。”阿琳娜谦虚道。

    罗宾再度哭笑不得:“但你……你不想杀我,哪怕你杀了小丑,我认为你也不会在哥谭获得多少刑期——我可以替你找个好律师!”

    阿琳娜给枪支上膛,她反复检查剩余的弹匣,确保一切都流畅无碍,她叹了口气,“我会在进阿卡姆的第二天就死于监狱暴(乱。”

    罗宾很快反应过来:“你在为谁工作——不,别担心,蝙蝠不会让人这么干。”

    “你现在面前就站着一个闯入阿卡姆的人,罗宾,”阿琳娜垂着眼,“你太信任那些超级英雄了。”

    “我是他的罗宾,”孩子重重发音,“我还能信任谁?”

    “你穿着一个死去男孩的衣服,”阿琳娜在雨中轻声说,她的手搭上罗宾的肩膀,男孩没有拒绝那双柔软的手和没有敌意的眼神,女人身上浓重的悲哀穿透雨幕和挂着水珠的睫毛,感染了周边的一切,“看看我,看看前一个男孩,看看冬日战士,你一定知道巴恩斯——”

    阿琳娜轻轻在罗宾肩上拍了拍,“你还不懂吗?没人能接住你。”

    “啊——”罗宾短促地叫了一声,他把后半声惊叫憋回嗓子眼,突兀地抽搐起来,女人刚刚借着拍肩的时机,把一块轻薄的电极片贴在了他的伤处附近。

    罗宾腰间的钩绳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女人夺去,阿琳娜埋头研究了一会,再摊开手,绳枪已经成了一堆散落的零件。

    “你复原这把枪需要几秒?”阿琳娜问。

    “——你简直不可理喻。”

    阿琳娜权当这是对她的夸赞,她沉默了一会,估算自己复原这把枪需要三秒时间,看着罗宾瘫软的手脚,她决定多给孩子两秒钟时间。

    “做好准备。”她说。

    “什么?”罗宾的声音隐隐透出崩溃,“你为什么就不能——”

    女人肌肉暴起,那一瞬间,紧绷的肌肉再次撕裂了刚刚愈合的伤口,血色从衣服破损处被雨水冲刷。罗宾的崩溃还没有被控制住两秒,手握零件的他成了真正飞翔的鸟儿,他被女人提起领子,用力甩出这幢建筑,一发子弹迷茫地击中了刚刚罗宾在的位置。

    没有一个正常思维的人能预料到这个金发女人的动作。

    水箱被打穿,远处的楼宇中,有人用力骂了一声操蛋,更多子弹朝水箱倾泻而去。

    而藏在水箱后的女人,猛得跃出天台,她甚至没用钩枪,只是单纯地抄起一根电缆,绕到了狙击手背后的那幢建筑中。

    火花,破碎的玻璃还有一个眉目清丽的金发女人,一道闯进一间依旧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依旧奋战的哥谭打工人,带着厚重的黑眼圈和哥谭人特有的淡定,瞧着这个浑身浴血的异乡女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跨过打字机和电脑,她踢翻了一盆绿萝,然后在所有人惊异的眼光中,从他们的消防通道那儿再次跃出——

    在这幢承载着哥谭资本家厚望的办公楼的十楼天台上,有个黑色的身影正匆忙起身。

    只可惜上帝没有再次站在他背后。

    枪声从女人手上响起,阿琳娜从天而降的姿态像极了油画里的天使,但天使不会用脚踏上他的枪伤,天使也不会用沾着血水的枪口对着他的额头。

    “嘿,劳顿,”阿琳娜平静地望着被称为死亡射手的男人,还有男人脖子上的项圈,“阿曼达有什么话想带给我?”

    她见过那个项圈。

    那个项圈,曾被九头蛇圈住她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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