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

    “阿琳娜。”劳顿冲她点头,他的目光和阿琳娜交汇片刻,缓慢移到阿琳娜持枪的手上。

    那不是一双柔软的手。

    女人的手布满枪茧,厚厚的茧上染着鲜血,鲜血被大雨冲去,哪怕这双手因为主人的脱力此刻微微颤抖,也没人胆敢怀疑这双手的战绩。

    “为什么?”阿琳娜疑惑地问道。

    她没见过劳顿几次,但从斯莱德和冬青的描述对这人有了些初步的印象。

    老练的雇佣兵,神枪手,不算太坏的人渣,对着孩童和普通人怀着些基本的道德底线,有钱并和世界上绝大部分男人一样管不住自己底下的器官,导致早早就有了个女儿。

    是个比斯莱德更好的父亲。

    劳顿咳嗽了几声,阿琳娜怀疑自己刚刚的那一脚可能踹断了男人的肋骨,男人咧嘴笑道:“好吧,好用的枪有一把就够了。”

    阿琳娜恍然意识到阿曼达通讯里对她的嘱托。

    ——记住,只用留下装备。

    一股她以为早就被遗忘的愤怒不合时宜地又出现在她的胸膛,那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在这个雨夜灼烧着她的心脏。

    她和劳顿都是枪,只不过一把好用却没那么听话,一把听话却没那么好用。

    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枪,阿琳娜早就清楚这些,她是战争年代出生的孩子。当她从美国回来,红房子给她上的第一课,就是把她领上莫斯科红顶的楼房,那天正是节日,她瞧见广场上挤满了人。彩旗,裙子,汽车和年轻漂亮的小伙子挤在一块,忽然——砰!

    炸弹在人群里爆开。

    军队冲了出来,人流的笑声戛然而止,阿琳娜瞪着眼,眼睁睁瞧着红房子的目标和一个穿着灰裙子,挥舞着旗子的女孩一同血肉横飞。他们的血肉混杂在一块,印在了旁边女孩的朋友脸上。

    那个小伙子僵住了,迟迟不动弹。

    片刻后,人群如同碰见鲨鱼的沙丁鱼群,拥挤又统一地朝一个方向涌去,阿琳娜想要尖叫,却被红房子的老师紧紧捂住嘴巴。她瞧见已经成血块和目标和那个无辜的女孩成了人潮中唯一的孤岛。

    好一会后,她张大嘴无声的哭泣。

    “你看见了什么,阿琳娜?”年长的女人问她,她在美国的“母亲”变成了她的教官,从此以后不再对她微笑。

    “她死了——她死了!”阿琳娜抽泣道,“她为什么……她不该死在这儿!”

    红房子的女人摸摸她的额头,这里的女人都被剥夺了拥有孩子的权力,所以她抚摸阿琳娜金发的动作有一丝温柔。

    “阿琳娜,”女人用不容置疑的力度扭过阿琳娜的头,让那片血肉刻进她的视网膜中,女人指着军队,“看着,那是枪。”

    又指着人群,“那是羊群。”

    “当枪,”女人告诫她,神情严肃,“不要当羊。”

    于是阿琳娜当了很多年的枪。

    她先替红房子杀人,让那些穿着制服的高管和间谍死在雪地里,脖子上血洞的缕缕热气渐渐被冰块封上。后来又替九头蛇做事,冬日战士,她指巴恩斯,因为自身过于优良的道德品质杀不了的人,都由她负责。

    九头蛇对她和巴恩斯采取了两种策略。

    一开始,都是洗脑,他们嘴里被放上东西,抵住舌根,防止他们咬舌自尽。然后那些仪器像把刀子一样在他们大脑里转。凭空捏造记忆很难,但清洗掉过往的回忆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九头蛇错估了阿琳娜的惫懒,他们成功把空白的巴恩斯塑造成了冬日战士,但很难把一个热爱无所事事的虚掷光阴的废物塑造成狂热的爱国者。

    所以,炸弹成了最佳选项。

    阿琳娜伸手,她扯住劳顿脖子上的项圈,“这是什么?”

    “这个?”劳顿半闭着眼,没什么所谓,“阿曼达的新技术。”

    “新技术,”阿琳娜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她想大笑,也想现在把这一腔怒火发泄出来,再质问阿曼达利用九头蛇技术的缘由,但她首先得处理劳顿,“这不是新技术。”

    “我过去带着这个项圈,大概有……二十年了,劳顿,”她平静地说,“九头蛇最开始发明这个技术,是因为我。不仅是为了限制住我,也是为了他们的目标……这个炸弹和阿曼达过去用的那种废物不同——”

    “哇哦,你知道只要那个老女人按下按钮,我的头就会变成他妈的烟花吧?”

    “不,”阿琳娜摇头,“只要她按下按钮,这栋楼都会变成烟花,你,我,我们就是那条战争中运输炸弹的狗。”

    劳顿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在暴雨中就这微光努力辨认阿琳娜的表情,想知道她有没有撒谎。等他终于意识到一切后,他扯了扯嘴角,“我有个女儿。”

    所以他才这样替阿曼达办事。

    死亡射手能射中任一一颗头颅,但他没办法带着他的女儿去游乐园射一次气球。

    “我知道,”阿琳娜轻声说,“听冬青说,你是个好爸爸。”

    男人望着阿琳娜,望着她依旧踩在伤口上的脚和黑洞洞的枪口,水珠从女人的发梢滑落,她不带感情地盯着他。

    “你不能杀她。”劳顿的牙上下合拢,发出刺耳的声音。

    阿琳娜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一眼,她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别处,周边的楼房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趁着暴雨和黑夜,悄悄地潜伏了起来。那身影极轻极灵巧,连阿琳娜的感官,也只能在这种天气里捕捉到一瞬间。

    “别担心,我是个杀手,没人出得起让我杀掉孩子的价钱。”

    于是劳顿终于安心喘出了那口气,“这个项圈是最近的新家伙,比老一辈更强,控制我们的同时也能变成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

    “果然,你是1940年背着炸弹穿过战壕的那只狗,”阿琳娜评价了一句,“具体时间?”

    劳顿突然在雨夜中笑了一声,他充满讽刺地盯着阿琳娜,不知道是在嘲讽女人还是自己,他紧紧盯着阿琳娜那双浅色的,平静的眼睛。

    “一周前,”他吐出那句话,终于瞧见这个冷淡的东欧女人的神色变化,“阿曼达决定杀了谜语人。”

    阿琳娜扯住他项圈的手猛然收紧,劳顿已经闭上了眼,失去武器的杀手就该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但阿琳娜没有开枪,女人稳步向前,之前被子弹击穿的伤口尚未愈合,血丝被雨水冲走。

    劳顿被阿琳娜逼至了天台边缘处,一颗变形的子弹被他踢下去,随着雨滴一起向哥谭坠落。

    “永别了,美人,”劳顿摊开双掌,“这对我来说算个不错的结局。”

    阿琳娜举着枪,她突然撇了撇嘴,这个孩子气的举动突兀出现,让劳顿一愣,“这不是结局,劳顿。”

    下一秒,女人再次踹向他的腹部,他受伤的肋骨抽痛得让他眼前发黑,他震惊地想要发声,却发现女人已经转身飞奔,腿部肌肉像是发力的蟒蛇,身姿像矫捷的猎豹。

    地狱在向劳顿靠拢,不过几秒,劳顿就被一根绳索阻止了向地狱下坠的路程,耳畔是哥谭高楼间呼啸的海风。他高声叫骂,因为那根绳索传出的电流让他在在半空中惨叫着抽搐——这一切都代表着另一扇地狱的大门在朝他打开。

    本地人通常称呼那里为阿卡姆精神病院。

    漆黑的双翼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展开。

    蝙蝠来了。

    *

    暴雨,黑夜。

    天气对阿琳娜来说从来不是阻碍,过去她潜伏在苏联边境冬天的屋顶上,白雪轻柔地覆盖她的全身,雪花化成水珠从她的睫毛上落下。但她能一动不动,直到目标带着他的小女儿走到她的瞄准镜下。

    可哥谭这座城市冲她露出了獠牙。

    她拔足狂奔,再次踢翻一盆办公室的绿萝,在深夜加班的悲惨打工人的注视下再次冲进消防通道。

    她不敢回头,只在脑子里反复回想短暂记忆过的地图,如果说她的身体是一条机器,这时候就已经是过热到快要爆炸的程度。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和失血已经让她的状态不复巅峰,就在她冲到这座大楼的第八层的那一刻,一道黑影从通风管道那儿从天而降。

    没人知晓蝙蝠是如何潜入到这儿的,他简直像是城市传说的午夜幽灵,阿琳娜扶着楼梯扶手喘息,和那个高大的,令人恐惧的男人对视一秒。

    “你杀了小丑。”蝙蝠说。

    阿琳娜握紧枪,冲蝙蝠干巴巴地笑了,“不用谢。”

    “你在阿卡姆里发现了什么?”这是他的第二个问题。

    有一瞬间,阿琳娜背后的脊椎处起了一长串鸡皮疙瘩,蝙蝠的问题比那只新的罗宾鸟更要尖锐精准。这让她几乎怀疑起了逃离那座精神病院的时刻,自己有没有收拾干净手脚。

    她喉咙胀痛,使劲吞咽了口唾沫,“你的狂热粉丝?”

    蝙蝠的头突然极其轻微地动了动,阿琳娜握枪那只手的肌肉开始颤抖,她能分辨出穿着凯夫拉盔甲的战士和健美先生,蝙蝠朝她缓慢地前行,恰好堵住她所有的逃生之路。阿琳娜的眼睛扫过这处狭小的楼梯间,她尽量让自己站得更直一些——

    “所以,”蝙蝠说,“你的确在阿卡姆里找到了什么。”

    阿琳娜举枪清空了弹匣。

    她猛得朝蝙蝠撞去,可惜效果并不理想,蝙蝠是一位极其出色的体术大师,子弹打在男人胸甲上的蝙蝠标志处,溅起一连串火花。火花和楼梯间安全标志的微光照亮了两人没有表情的脸,阿琳娜试图缠绕上男人的肩颈,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柔术背摔。

    但蝙蝠出人意料的灵敏,阿琳娜对战过很多男性体术高手,绝大部分人都会以力量取胜。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像是斯莱德,史蒂夫·罗杰斯和蝙蝠侠,这种人能调动全身的每一块肌肉,在保持力量压制对手的同时,也保留了绝对的敏捷。

    她被蝙蝠举起,重重地摔在楼梯栏杆处。

    那儿的金属不堪重负发出惨叫声,和阿琳娜背后的骨头一模一样,她粗略估计右侧的肋骨可能断了两根左右。虚弱浸透了她的躯体,很难得的,在蝙蝠再次朝她走来的时候她产生了怯意。

    这是很正常的事。

    她不再是九头蛇没有退路的杀手啦,她不需要同人死斗,她过去曾引以为豪的祖国和很多人一起成为了历史的尘埃,她也不再需要为祖国献身。她的姐姐已经成了人类的英雄,再也不需要阿琳娜穿越过风雪与鲜血去给黑寡妇送去情报。

    跑!

    为什么不跑?一个只知道进攻的士兵只会被埋在柏林城下,就连敦刻尔克大撤退都会被作为一次成功计入史册。连英国首相都可以呼吁民众帮助士兵逃跑,她又凭什么非要在这里击败蝙蝠侠——她还有,她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去做!

    七楼的窗户破了,狂风卷着雨滴落在阿琳娜脸上的那一刻,她随着那滴水珠一道冲出了窗户。

    雨滴织成了蛛网。

    阿琳娜在墙壁间攀爬,像只真正的蜘蛛一样,只是她始终觉得有一股微妙的热流在她的脊背上涌动。

    在这张网上,她不是猎手,是猎物。

    血清在飞速复原她的骨骼,但激烈的运动又使那些新生的骨骼发生扭曲,阿琳娜极力喘着气,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被逼到这种地步了。雨夜让她附在墙上的装备打滑,大雨让她灵敏的感官遭到蒙蔽,她的大脑里浑浑噩噩的只有一个念头。

    这时候她瞧见了布鲁斯·韦恩的广告牌。

    在漆黑的雨夜中,广告牌上的聚光灯是附近最明显的光源,聚光灯把布鲁斯·韦恩英俊的面庞照得纤毫毕现。阿琳娜能看见男人眼角放大的皱纹,那双动人心魄的蓝眼睛和被子弹击穿的鼻孔上的大洞,正被海风呼啸地穿过。

    她背后有破空的声音。

    这让阿琳娜失去了最后的选择,女人在黑夜中高高跃起,在这座罪恶都市的半空,她手中最后的钩索伸向布鲁斯·韦恩的广告牌。广告上哥谭城市标语还闪着光,阿琳娜听见了自己骨头的脆响,听见了雨滴拍打在她皮衣上的声音和再次紧追而来的破空声。

    第一发。

    腹部用力,她在空中卷起身子避开了身后的飞镖。

    第二发。

    阿琳娜避无可避,她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只飞镖击中了她的绳索——绳索没断,可没等她喘息一秒,那只飞镖带来了高压电流让阿琳娜改造后的躯体也浑身麻痹。

    她从空中坠落,肢体成一个全然放松的姿态,手里的钩枪试图用力,却也只是划破了韦恩微笑的面容。片刻后,那座精美的广告牌和她一道,倒在了残破不堪的天台废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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