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

    杰森·陶德听见了的脚步声。

    脚步声沉重却急迫,在哥谭的深夜,这并不引人注目。杰森操纵轮椅碾过木制地板和冬青的羊毛地毯,在门外的男人到来前先一步打开门。

    他瞧见了面色不愈的丧钟和他怀抱着的金发女人。

    男人极其狼狈,丧钟的盔甲上沾着脏污的淤泥,泥水滴下,毁掉了冬青的漂亮地毯。斯莱德甚至没去理会杰森,他大踏步向前,别在腰间的长剑和身后巨大的黑色储物袋被他随意丢在地上。

    这个高大的男人低着头,沉着一张臭脸,小心地把阿琳娜放在了沙发上。

    “她怎么样了?”杰森低声问。

    “她不会死,”斯莱德简短回答,“把葡萄糖拿过来,她需要静脉注射。”

    杰森犹豫了几秒,他的手在轮椅扶手上捏紧——如果说斯莱德瞧起来狼狈不堪,那么阿琳娜就是看上去凄惨万分。女人那头柔顺的白金卷发此刻乱糟糟,活像淋了暴雨的流浪狗。她身上制服破损的地方更多,两条手臂那儿只有零星的布料覆盖着雪白的肌肤,杰森只看了一眼,就把头偏过去,脸上直发烫。

    “劳驾——”斯莱德拉长了声音,他眉头紧皱,冷笑道,“能不能至少发挥一点你的价值?”

    怒火让杰森的脸更红,距离他从轮椅上猛得站起来蹦跳着质问斯莱德只差一个医学奇迹:“你抛下了她!”

    “我是,”斯莱德毫无惭愧之心,大概他的良心和他的贞操一道都丢在哪个不道德的战场上了,男人用那只独眼瞧了瞧杰森,“但她是为了你这么做的。”

    这句话让杰森的脸由红转白,摧毁杰森抵抗的同时也让他不可抑制地陷入长久的愧疚当中。他闭着眼深呼吸,然后操纵轮椅转身,飞快从医药箱里摸出葡萄糖来。他一边准备着注射工具,一边用眼神牢牢黏在客厅的两人身上。

    斯莱德,丧钟,他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生气,愤怒几乎要在这座房子里形成实质。每当他扫过阿琳娜时,这种愤怒就会加深一分,灯光从他身后打过来,他高大的阴影把蜷缩在沙发上的女人完全笼罩。

    这一切都像是杰森童年的一场噩梦,犯罪巷的脏臭,粗暴又永远无法控制住情绪的男人和浑身伤痕的女人。

    妈的,这太糟糕了。

    感谢蝙蝠侠的训练,他很快就帮丧钟准备好了注射的一切,杰森把吊瓶抬高,斯莱德把针头扎进阿琳娜手臂肌肤的一刻,女人猛得睁开了眼!

    “阿琳娜?”杰森拔高声音。

    但阿琳娜睁开的眼一片茫然,瞳孔像是附上了一层雾气,她条件反射握拳往斯莱德脸上挥去,那只虚弱的手被男人单手拦下,阻止了阿琳娜在输液时被扎穿血管的命运。

    “清醒点,”斯莱德沉声说,他微微让开了些,能让阿琳娜能更好的看见杰森,和杰森身后的大电视,“仔细看看你在哪儿。”

    东欧女人茫然地眨了眨眼,她扫过关切的杰森,还没来得及脱掉盔甲的斯莱德,客厅的吊灯和冬青藏酒的酒柜。那双浅色的眼睛的主人不再像是被虐待过的动物,她冲杰森勉强笑了笑,然后“砰”一声,放任自己重新倒回沾满血的沙发。

    斯莱德从鼻子里重重出了一次气。

    有一会,他的脸色难看到杰森以为他会甩手不干,可男人只是拉过一盏台灯。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割开阿琳娜的制服,尤其着意那些破损处,观察着女人伤口的愈合情况。偶尔,他会挑开女人的肌肤,血珠滚落出来,丧钟把陷进肌肉中的金属碎片随意丢在旁边的盘子上。

    “我删掉了你们回来的被摄像头拍到的录像,”杰森望着餐盘里染着血色的金属,“蝙蝠不会发现。”

    “做得好,孩子,你给蝙蝠找麻烦这方面上真的挺有一套。”

    斯莱德终于初步确信自己的前妻不会因为感染死在自己搭档的沙发上,他疲惫地站起,懒得脱下盔甲,直挺挺地倒在了另外一张沙发上。好一会他们谁也没说话,直到斯莱德翻身起来,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香烟的烧然让杰森完好的手指蠢蠢欲动。

    斯莱德瞧了他一眼,把烟盒丢给他。

    “我的肺部刚刚动过手术。”杰森强调。

    “小丑没能杀死你,”男人吐出一口烟,挑衅道,“我觉得香烟也杀不死。”

    “你怎么还没被人谋杀?”杰森反问道。

    雇佣兵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没能吵醒阿琳娜,暴雨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也没有。躺在沙发上的东欧女人神情安宁,她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间或发出几声梦呓。斯莱德的目光也在这一刻短暂又不可思议地变得柔和,很少在丧钟脸上瞧见这么平静的神情,他只是这样偏着头,注视着昏迷的女人。

    “我不会再让她这么做了,”杰森声音放得很轻,“我会自己处理蝙蝠。”

    “那得需要很久。”斯莱德告诉他。

    “不会用太久。”

    “我可以训练你,你很有天赋,但那是另外的价钱。”

    “我知道。”

    “你的肌肉记忆还是原来的模式,我会把它全部改掉,”斯莱德又吐出一口烟,他借着这个时机顿了一下,“你知道你会从我这儿学到什么,你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杰森把烟头按在了那个盛满鲜血和金属碎片的餐盘里,餐盘底部积起来了一小洼鲜血。

    他在鲜血的倒影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

    五个小时后。

    杰森·陶德痛恨哥谭的早晨。

    但斯莱德·威尔逊已经起床了,该死的改造人,哪怕前一天才经历过高强度的战斗,这个老男人还是精神奕奕,甚至有心思摇醒了这个房间的所有人。

    雇佣兵昨天承诺的训练今天只实现了十分钟,他在早餐桌前利用进食的间隙,在培根和豆子罐头间向杰森讲述了枪械的拆解的常识,随后就接口训练把昨天的全部武器保养交给了杰森。

    “我付你钱了,”杰森再次强调,“我以为我才是老板。”

    “我杀了不止一任老板,”斯莱德耸耸肩,“没办法,工作总是不让人愉快。”

    他起身收拾盘子,路过依旧熟睡的阿琳娜,抬脚踹了沙发一下。东欧女人猛得惊醒,那一头卷发炸成了让人难以忽视的造型,阿琳娜望着斯莱德,脸上交织着浓重的睡意和杀意。

    “我死了吗?”她问道,“既然我能看见你,那我肯定下地狱了。”

    丧钟冲着女人假笑:“早上好,宝贝,红房子的血清依旧有效。”

    “呃,滚开。”阿琳娜重新倒回沙发,含糊不清地发出声音。

    厨房里传来冲洗碗碟的声音,早餐桌上堆放着各种枪械和弹药,杰森小心地拿在手上把玩。在堆放武器的一角,是一个仍放满食物的盘子,培根鸡蛋和一大堆豆子堆得高高的,热气朝天花板飘去,阿琳娜在沙发上打滚,试图在厨房噪音的污染下再次入眠。

    斯莱德·威尔逊再次走过沙发的时候,又踹上了沙发的同一个位置。

    阿琳娜在抱枕下露出一只眼睛,“今天早上有很美的阳光。”

    暴风雨终于停了下来,今天是这个多雨城市的难得晴天。

    阿琳娜面无表情:“给我一个不在这么好的日子里杀你的充分理由,斯莱德。”

    “我救了你的命。”

    “我不在乎。”

    “你不能在安全屋抛尸。”

    “我可以把你冻进冰箱。”

    “好吧,”斯莱德哼笑道,他诡异的心情很好,没人能猜透他变化的理由,“我要去拜访一下冰山餐厅,你想要什么?”

    阿琳娜短暂地懵了一下,那张睡意浓重的脸上有梦游一般的神情,杰森通过这几天对她的基础了解,他猜测女人不清楚那是什么。

    “呃,”阿琳娜试探道,“巧克力甜甜圈?他们有什么招牌菜吗?”

    斯莱德沉默了几秒,“你昨天把脑子丢进蝙蝠车了?那是企鹅人的地盘!”

    直到这时候,阿琳娜仿佛一台死机的电脑终于重启成功,她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毒药,通讯设备,我的新制服和巧克力甜甜圈。”

    “我不会帮你在企鹅人那里买甜甜圈,还有,”斯莱德出门前冲着杰森扬扬下巴,“你可以纠正一下他的握枪姿势。”

    阿琳娜幽灵一样的转身,她上下打量着杰森,还有他桌上的那些武器。杰森在这种眼神下如坐针毡,他很想不客气地讽刺两句,但阿琳娜脸上还带着昨天战斗的虚弱。

    好在女人什么也没说,她沉默地起身,把不高兴表现得淋漓尽致,带着低气压走进浴室。

    杰森长舒了一口气。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枪支,拉开保险,上膛,瞄准——他通过瞄准镜瞄准了自己在墙上的影子,半天后放下,换上另外一支,再次瞄准。

    阿琳娜不再理会他了。

    女人从浴室出来,穿着宽松的男士衬衫和一条亚麻色的裤子,她的金发往下滴着水,杰森偏头瞧她,她也不回看回来,自顾自地端起盘子坐在了沙发上。电视打开,里面正在播放鲨鱼的记录片,女人看得入神,连食物也忘了吃。

    杰森悄悄地放下枪,他没用轮椅,艰难地挪动步伐,把自己放进了另外一张沙发上。

    “嘿,”他干巴巴地说,照着女人同他说话那样搭话,“你喜欢鲨鱼。”

    阿琳娜似乎仍沉浸在情绪里,但她还是认真回答了杰森,“我没见过活的鲨鱼,但我记得我小时候曾经去过科考船上,他们会捕猎鲨鱼,在冬天冻成一座冰雕——我觉得那很不好。”

    “那是很不好,”杰森谨慎开口,“哥谭没什么大型水族馆,但我们有鲨鱼王,你可以去看看。”

    阿琳娜低头咬了口培根,她撇撇嘴,“你刚刚举枪的姿势不对。”

    “什么?”

    “我知道很多人刚开始用枪的时候都希望一枪爆头,老实说,那有些困难,”女人咀嚼着说,“你应该先瞄准人的胸膛,这里,两下,当目标丧失行动能力,你再瞄准头——前提是你子弹够用。”

    “好吧,”杰森讽刺道,“我猜我以后一定有用不完的子弹。”

    “你对手的枪就是你的枪,”阿琳娜盯着屏幕上的鲨鱼露出獠牙,“他的子弹就是你的子弹,利用这个。”

    女人往嘴里塞满豆子,她穿着宽大不合身的衬衫,带着一张臭脸盘腿坐在沙发上。她没有继续指导杰森的枪械知识,但也没对杰森的靠近发出任何意见,她缓慢沉默地拒绝盘子里的食物,电视里缓缓播放着深海鲨鱼庞大的身躯。

    鲨鱼撕咬着人类的躯体,旁白用着英伦腔在科普每年受到鲨鱼袭击的人类。

    阿琳娜盯着屏幕,她戳破盘子里的煎蛋,“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我随时愿意再次帮你杀死蝙蝠。”

    杰森好一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好也盯着电视里该死的鲨鱼,“我是个大男孩了,我可以自己杀人,我不是柏林墙,不需要苏联和美国杀手在我两边较劲。”

    阿琳娜被他这句逗笑了,她捧着盘子,嘴角还带着酱汁。气氛松快了些,杰森再次在心底长出一口气,瞧着阿琳娜——这个女人在他生命中出现,而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她。

    她不像凯瑟琳·陶德,她不会拥抱她,她不像希拉·海伍德,她不会冷眼旁观杰森的挣扎,她甚至不像瑟琳娜,猫女对罗宾怀抱特殊的感情。

    阿琳娜就这么坐在沙发上,白金色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穿着斯莱德的旧衣服,她身上女性化的那点被无限削弱,像士兵,也像没长大的孩子。她看着他,就像看待一段陈旧的历史。

    什么样的母亲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他不止是你的上司,”女人把空盘子放在一边,她转过身,那双冷淡的眼睛瞧着杰森,“也不止是你的导师——他是你的父亲,对吧?”

    “那不关你的事!”杰森硬邦邦地说,他站起身,试图重新回到轮椅那儿,可双腿不听使唤。

    “亲生父亲,还是你自己选择了他?”

    “这两样都烂透了。”

    “人生总是烂透了,”阿琳娜说,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塞进沙发的角落,“你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亲生父母抛弃,你也不明白你选择家庭的时候脑子是不是进了很多水,当你第一次拿起枪的时候,你还没意识到那会给你带来什么,你就已经离不开它了。”

    “我迄今为止的选择都做的一塌糊涂,而我压根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命运的滑落开始没法阻止,”她开始低头摆弄自己的一缕卷发,“上帝应该把一些人,就像是你们现在的电子游戏一样标红,上面标注大大的危险标志,好让我这样的蠢蛋彻底远离他们——”

    “你在说斯莱德?他不需要标红都已经足够危险了。”杰森摸摸脑袋,他缓慢地移到阿琳娜身旁,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朝他伸出手,那只手冰冷粗糙,并不拥有柔软的母性,轻轻碰了碰杰森脸上的纱布。

    “那不够,”阿琳娜嘟哝道,“如果上帝对这个世界足够仁慈,当初军队对他的实验就不该让他拥有超凡的智慧,他们该割掉他的球。”

    “老实说,我们这个话题有点超过了,我不想和一个活了一个世纪的人去讨论另一个老人的球。”

    “这是个比喻,一个例子。”

    “很好,女士,下次别比喻了,”杰森指着屏幕上的鲨鱼,他及时终止这段谈话,“你知道正义联盟里能有人同鱼说话吗?”

    “哦!”阿琳娜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那真好,他能听懂鲸鱼的叫声吗?”

    女人信得毫无障碍,杰森同她胡扯了好一会,这部纪录片渐渐走向尽头,在片尾字幕播放的时候,一只手绕道杰森脖子后面,阿琳娜好奇地摸了摸杰森刚刚长出来的头发。

    “我希望你比我好。”女人说。

    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好几秒,最后偏过头去,他这时候本该说些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或者对女人的示好做出一些他并不擅长表示,门外有沉重且熟悉的脚步传来。

    他们刚刚话题的主人,斯莱德·威尔逊的手放在门把手上,他打量着杰森和阿琳娜都有些古怪的表情,眯起那只眼睛。

    “你们聊什么了?”

    阿琳娜刚想张口。

    “鲨鱼!”杰森立马打断了她,“呃,我们说,打算让海王做导游带着阿琳娜去水族馆参观鲨鱼王。”

    阿琳娜想了下,点了点头。

    杰森头一次在丧钟脸上看到这种程度的惊疑不定,斯莱德瞧上去马上要去向蝙蝠举报,把他们都送进阿卡姆。

    好在丧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雇佣兵,所以他只是带着强烈的疑惑和震撼,把阿琳娜的新制服,几个装着毒药的小瓶子,几件女人的新衣服和巧克力甜甜圈放在了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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