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哥谭，这座被诅咒的城市，在暴风雨过后也总会有那么几天好天气。

    阿琳娜已经在冬青的这间小公寓住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老实说，冬青的这间安全屋并不算什么特别难以忍耐的地方，当然，这间房子并不坐落于哥谭的富人区。

    相反，它位于老城区的一块相对而言较为整洁的地方，这儿算得上交通便利，不远处就有地铁和超市。楼下走路十分钟的地方有一间中餐馆，阿琳娜给自己和杰森点过那儿的外卖，炒面和鸡肉味道都很不错，完美地解决了他们每天蛋白质和碳水的摄入。

    斯莱德不常在家，或者说，在这间房子里，所以阿琳娜不用也不该操心这个男人应当吃些什么。

    他们头上仍高悬着利剑，阿曼达的计谋一定同谜语人有关，斯莱德还得保持他丧钟的可怕名声，于是一个谋杀计划在中餐馆的纸杯中形成——关于如何在不惊动蝙蝠的情况下杀死谜语人以及扎斯。

    唯一能收集情报的人只剩下了丧钟，斯莱德嚼着剩下的剩下的鸡肉，迟迟地意识到，他不能指望一个与社会脱节很多年的东欧女人以及一个刚刚从折磨中留住一条命的青少年处理这一切。

    这就是为什么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阿琳娜拉开窗帘，她让哥谭秋日的阳光照进客厅。客厅里被鲜血毁掉的地毯换成了全新的棕黑色，柔软又舒适，十分适合赤脚走上去。她把沙发全部挪开，这样，在客厅另一头的男孩得以迈动他并不稳健的步伐，开启复健的道路。

    “来吧，”阿琳娜轻快地说，“我问了医生，你今天得走上十五分钟。”

    一周前，杰森·陶德吃的止痛药的分量在逐渐减少，医生告诉有人给这个孩子服用和注射了大量的，各种各样的药剂，以至于杰森比起其他人对于药物上瘾的可能性要大大增加。这个可怜的孩子，他得靠着自己来熬过这段骨头重塑的时间。

    杰森做得很好。

    疼痛让他脾气暴躁，但显然，除非他没法控制的时候，他从不对阿琳娜皱眉。这个孩子把自己从轮椅上挪动起来，颤颤巍巍地迈出了第一步。

    “操，”他说，“我感觉杀手鳄在我的盆骨上跳霹雳舞。”

    阿琳娜张大嘴：“鳄鱼——你们哥谭的鳄鱼会跳霹雳舞？”

    “这只是夸张，好吧，我也不知道，但他是个智慧生物，没准他喜欢跳舞呢。”杰森喘了好大一口气，他额头上有汗珠渗出来，摇晃了一下，阿琳娜差点从窗前蹦起来扶住男孩。杰森·陶德拒绝了她，以一种不容质疑的眼神，他死死咬着牙，重新迈开步子，像一只鸭子那样走路。

    “人都该有些爱好，比如三更半夜打扮成蝙蝠出去打人，猜谜语，培养花草，养一些没有法律允许的动物——”他的脚趾陷入地毯，阿琳娜精神紧绷，这短短几步路，杰森花了漫长的十分钟，终于，他瘫倒在阿琳娜脚下的地毯上，“操，现在我的腿疼得像，呃，刚刚吞了氪石的超人。”

    “你讨厌他，”阿琳娜在杰森身旁盘腿坐下，她比划着，“我能教你一些搏击技巧，你的腿下周能好吗？”

    “我讨厌所有人，”杰森·陶德尽可能有礼貌地回答这个缺乏常识的女人，“不，它至少需要半年。”

    “半年？那都足够韦德·威尔逊死上十次了。”

    “我不会对你缺乏的常识产生一点抱歉。”

    “哦，”阿琳娜撇撇嘴，“你可真像斯莱德。”

    这句话给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按下了暂停键，阿琳娜和杰森·陶德坐在这张新地毯上，崭新的，昂贵的，斯莱德·威尔逊买来的地毯。这间房子里还有很多像这张地毯一样的东西，它们都是由斯莱德在搜集情报中一并搜集来的，给这座冷冰冰的房子添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杰森·陶德挠了挠脸上纱布的边缘，他表情古怪，面对着阿琳娜，“你有没有觉得——”

    “这不对劲。”阿琳娜说。

    他们对视一眼。

    “我之前没怎么见过丧钟，他更喜欢夜翼，我是说前一个罗宾，”杰森在地毯上摆动脚踝，“是他私底下就这样，还是——”

    “我不知道。”

    杰森凝视着她，“你和他结婚了！”

    “我认识他的时间还没有你长。”

    “我可没有和丧钟睡在同一张床上过。”

    “他睡过很多人，”阿琳娜凝视回去，“我也可以睡很多人。”

    “我真的不想和你讨论性解放的问题。”杰森瞧起来快要崩溃或者发怒了。

    这让阿琳娜把腿蜷起来，她咬着嘴唇上的死皮，一些她不愿意细究的回忆翻腾起来，在这个舒适的天气里，让她止不住的发冷。

    “你记得吗？我前段时间，让斯莱德给我买一个通讯器，或者手机，或者别的什么玩意。”

    “他拒绝给你？”

    “不，”阿琳娜摇头，她看向自己的手，“他给我了。”

    *

    在阿琳娜从昏迷中醒来，斯莱德·威尔逊回哥谭后初次拜访冰山餐厅的当晚，他在卧室里把一部崭新的手机递给阿琳娜。

    “这是什么？”阿琳娜瞪着那部手机，像是一个炸弹。

    “你是真的不会拼写手机的单词还是在装傻？”斯莱德拿起毛巾和换洗衣物，他打算走进浴室。

    阿琳娜停顿了许久，这都只能归责于冬青公寓过于狭小的面积，但是这并不能真的怪可怜的冬青，他在买下这间房子的时候，一点也不会意料到这里会住进毫无血缘关系的三人。

    客厅的沙发已经被阿琳娜的鲜血浸透，她在九头蛇的囚室里住了这么多年，宁可死也不乐意睡在鲜血之上。于是她抱着枕头来到了主卧，斯莱德瞧见她挑了挑眉，但也没拒绝阿琳娜把属于他的枕头丢去另一边的举动。

    现在这部手机就躺在柔软的被褥和冬青心爱的乳胶床垫上，阿琳娜迟疑地拿起这部手机，她冲着浴室大喊：“这里面都有些什么？”

    “推特，脸书，应用商店，互联网。”斯莱德在水声里吼回来。

    五分钟后，阿琳娜终于确认，这就是一部平平无奇的手机。

    里面并没有什么木马软件或者病毒，能偷听她的对话，相反，这部手机上有相当完备的保护措施，如果她用这个来联系……别人，蝙蝠也很难定位到她的具体位置。

    她能联系谁？

    阿琳娜捧着这个现代通讯工具，她坐在床上发呆。

    她和死亡射手的对决代表了和阿曼达的间隙，那个小肚鸡肠的女人一定不会放过她，更令阿琳娜不安的是劳顿透露出来的信息——阿曼达知晓她的过去，一定程度上，这个热爱权势的人打算利用这点。

    阿琳娜恨极了自己杀手的名声，一个人，一旦被当作工具用上一个世纪，没有人会不期待一个漫长的假期，哪怕什么也不用做，只是趴在泳池边也好。

    她期待这种日子期待了大半辈子。

    可阿琳娜又不得不感谢自己杀手的名声，她是把太好用的刀，以至于连阿曼达都会担心割伤自己的手。阿曼达不会同她立马决裂，阿琳娜在思索后认为，当然，这个女人不会再同她提供庇护，阿琳娜的假身份和在美国政府那儿的背书统统无效，但她们的合作本就建立在利益之上。

    阿曼达手上有她心心念念的情报，她是阿曼达梦寐以求的利刃。

    在谜语人的心脏停止跳动前，她们的关系依旧稳固。

    那么……娜塔莎？

    一想到这儿阿琳娜心脏立马漏了两拍，手机在她手上像是烙铁，她把手机丢在床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娜塔莎，天啊，娜塔莎。

    这几天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阿琳娜甚至没时间考虑娜塔莎会对此有什么感想——蝙蝠侠是正义联盟的人，同复仇者联盟情报互通。她闯进蝙蝠的城市，和丧钟合作，杀了关在精神病院的犯人，抢走了蝙蝠的儿子，逃脱了蝙蝠的追捕还同死亡射手生死互博。

    她违反了一千条合约！更可怕的是，这次没人会替她找来律师团队脱罪，她没有祖国可以依靠，她没有团队可以依靠，她没有家人可以依靠。阿琳娜没法再对娜塔莎举起一次枪口，她也没有办法再承受一次面对娜塔莎枪口的压力——

    几十年过去了，娜塔莎·罗曼洛夫是复仇者，是英雄，是优秀的间谍和经历漫长时光的战士。

    她最后才是阿琳娜伪装家庭的姐姐。

    “你要打个电话吗？”斯莱德从浴室出来，他的士兵生活让他洗澡的动作极其迅速，他擦着头发，坐到了床的另一端，把枪堂而皇之地放在了枕头下。

    “不。”阿琳娜说。

    “很好，”斯莱德平静地瞧了她一眼，“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呆在这儿，活着，”阿琳娜迟疑说，“等你的情报，然后杀人？”

    斯莱德揉了揉额头，“你可以训练一下那个孩子。”

    “那是你的工作！”阿琳娜抱怨，“还有，那个孩子甚至不能走出这座公寓，我能教他什么？毒药的制作方法？怎样在盆骨碎裂的情况下杀人？”

    “随你，”斯莱德说，“这对你们都有好处。”

    阿琳娜瞧着他，眉头高高扬起。

    “武器，毒药活着别的你觉得他需要知道的，你们俩待在一起，就像是抱着一条情感抚慰犬，我不想对你们任何一人的情感崩溃负责。”

    阿琳娜坐在床边，她穿着新的丝绸睡衣，这一定有效降低了她的杀意，她喜欢丝绸，一直喜欢。斯莱德那边的床深深陷下去，穿来一阵令人舒适的热量，阿琳娜有些茫然无措，她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恼怒还是应该欣然接受——毕竟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冒犯人。

    “或许，如果你厌倦了带孩子，你可以在哥谭逛逛，码头那儿常有海鸥，带点食物去。”

    “哥谭，逛逛，”阿琳娜迟疑道，“海鸥？我喜欢海鸥但——你还好吗，斯莱德？”

    斯莱德点点头，翻身过去闭上眼，他挪了挪枕头下的枪，“只是一个建议。”

    *

    “他让我看海鸥，”阿琳娜对杰森·陶德重复道，“他让我看海鸥，他还说我或者你，或者我们俩像精神抚慰犬，我查了一下，那一般会是大型的漂亮的温顺的狗——这简直是斯莱德·威尔逊嘴里最接近表达感情的话了。”

    “……你的婚姻有点可悲。”

    “我的人生一直很可悲。”

    杰森深吸了一口气，他翻了个白眼，“没准他只是最近心情很好，这让他想起了家庭氛围什么的——”

    “这就是关键。”阿琳娜说。

    “这就是不对劲的关键，他死了两个儿子，他的女儿想杀他，他第一个前妻这辈子也不乐意见到他，而我，我差一点就真的杀死了他，”阿琳娜坐起身，她的语速带着惶恐不安，“你不是他的儿子，我不是他的妻子，我利用他，他利用我，我们合作。你雇佣了他，他想用你给蝙蝠找点麻烦。”

    “没错。”杰森肯定道。

    “而我对你，我对你抱着一点感情，”阿琳娜说到这儿结巴了一下，杰森·陶德并没有为这个耻笑她，他也努力把自己盘起来，像阿琳娜一样，“但这一切都不该这么运行，父亲不该是这样，我也不能做你的母亲，哪怕我们在一块生活，家庭——”

    他们俩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伴随阿琳娜的停顿，这种沉默愈发难熬起来，阿琳娜惊恐地同杰森对视，她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话。杰森·陶德更像是被吓坏了，他在阳光下发着抖。

    “我，”阿琳娜艰难地吞咽唾沫，天啊，她再次开口像是整个宇宙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舌尖，“我很高兴我能杀了小丑。”

    “我也是。”杰森·陶德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