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多弗朗明哥是个很矛盾的人。

    他暴虐无道、对一切人的生命都漠不关心，也没有丝毫所谓的仁慈。无论是敌人、对手，还是平民、路人，只要触及到了他的利益，他都能云淡风轻地杀人灭口，平静得像是踩死一只蚂蚁。

    然而你却不得不承认，多弗朗明哥作为上司，的确有他独特的魅力。哪怕死在他手下的冤魂不计其数，大部分家族成员以及国民却依旧衷心耿耿地爱戴他、崇拜他。

    你留在堂吉诃德的缘由、与多弗的过往，都仿佛那日里的雪地，冰寒刺骨的雪粒上浸透了殷红色的血，冷漠得仿佛一场梦魇。多弗那样漫不在乎地杀了你几十次，每一次都让你清晰彻骨地感受到他对你的杀意，却也能在知晓你的利用价值以后同意了你的谈判，甚至收为左右手。

    他对你的态度并不特殊，仿佛你和他过去的纠葛与仇怨，都在你正式成为他的干部的那一刻消失。他不会刻意架空你在堂吉诃德中的权力，也不会故意让你去对付自己完全打不过的敌人——就像是，他真心实意要培养你一样。

    要是忽略他本质上的冷漠，单从表面来说，多弗确实是个好上司。

    你刚刚成为红心的时候瑟瑟发抖、夜不能寐，总害怕多弗有事没事就找个由头折腾你一番。然而事实上，他却并没有这样无聊的想法，只是单纯地强迫你去训练、去跟着他出任务。

    在你刚刚独当一面不久时，总能遇见自己能力之上的敌人。你咬着牙苦战许久，却也完全没有胜算，被人逼得狼狈地躲在墙角。

    多弗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神情冷淡地从你身后踏步而来，身体四周的气压把敌人连带着你都唬了住，一时愣在原地呆呆看着他走过来。他的鞋跟敲击地面发出一声声低响，随意得仿佛这只是他散步路过。

    而你伏倒在地上，身上和脸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与血污，狼狈得和他格格不入。你停顿了一下，强压着恐惧从艰涩的喉咙里挤出声音：“……少、少主……”

    多弗轻描淡写地低眸瞥你一眼，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下一秒，他懒得理你似的稍稍侧头示意，手掌上的丝线波浪似的翻涌。

    “退下去。”他说。

    你没想到多弗这么爱护下属，一时愣怔在原地。难道你一转身，他就要像电视剧里的恶劣反派那样给你背后来上几枪？

    见你没有反应，多弗转过头来朝你挑了挑眉：“怎么，你还想接着打？”

    他话里的嘲讽意味明显，不过并没有要肃清你这个废物的意思。你眨眨眼睛，捂着自己的伤口站起身逃之夭夭。

    *2

    你在堂吉诃德里的朋友并不多，baby5算是一个。这五年以来，baby5的改变并不大，仅仅脱去了小时候尚存的瘦弱、转而成为明眸皓齿的大美女。

    你也不知道她女仆装的爱好是从哪来的，莫名其妙有一天她就成了这样的着装风格，看样子自己还挺喜欢。

    不过baby5的性子却没改。你有心不想让她吃亏，总是把不怀好意前来借钱的巴法罗赶回去，然而也总有出任务管不到的时候；等你回到了宿舍，baby5又已经欠了一屁股债，眨眨眼睛朝你笑得幸福而满足。

    你一时心累，好在她自己也是个□□头目、欠债估计也不会被人追着要，就随她了。

    不怀好意接近baby5的男人也不少。你和她一同出门逛个街，乱七八糟的尾行痴汉得有一大堆，瞅着空就腆着脸问baby5能不能“嫁给他”。在这一点上明哥算是难得做了件好事，但凡你一个没看住、baby5被人得手莫名其妙同意了婚约，他就把她所谓的未婚夫直接毙了，干脆果断。

    紫罗兰或许也算是你的朋友之一。严格意义上来讲，你留在堂吉诃德是借鉴了紫罗兰的经历；然而现在的情况，你反倒算是她的前辈。

    原本明媚热烈的公主为了拯救父亲的性命、被迫留在敌人手下卖命，总归是件惹人心疼的事。你看见她闷闷不乐的模样也不忍心，特地跑去她宿舍哄了许久，看着她沉默落泪的模样手足无措。

    你把特地带给她的芋泥小蛋糕放在桌面上，挠挠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认真而严肃：“……别担心，你以后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紫罗兰身体顿了顿，啜泣了一声没有开口。

    你叹了口气，牵起她的手凭借记忆摆出手势：“瞪瞪果实的能力是不是这样来着……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相信，你直接看吧。”

    紫罗兰可以窥探人们内心的想法。如果直接说出来太复杂了，你索性就仔细回忆一番，让她瞧见你的过去、和诉说她能够离开的真心。

    紫罗兰愣怔了一下，又摇摇头自己重新摆了个姿势：“你摆错了，不是这样的。”

    你：“……意思到了就行。”

    你不清楚紫罗兰看到的是什么，只是尽量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她。不过看样子还算有效，她仿佛被你的确信所安抚到了，呼吸和神情都平静了许多。

    紫罗兰叹了口气，扶着额头轻声道：“比起我，你这样子勉强自己会出问题的。……以后多和我聊聊也行。”

    你愣了愣，不知道是让紫罗兰看见什么了，竟然让被安慰的人还反过来关心起你的心理状况。你一时摸不着头脑，只是含糊地点点头。

    *3

    多弗听说了你安抚紫罗兰的事。那几天你去他办公室时，总能瞧见他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你，看得你头皮发麻。

    “同病相怜？”他轻飘飘地开口。

    你尬笑两声，把文件放在了多弗的书桌上，转过身就赶紧溜了。

    不过好在多弗也就嘲讽了你两天，后来也懒得再提这件事了。

    堂吉诃德的业务内容黑暗，不过氛围还算不错——如果你不细想这群人骨子里的冷漠和残忍、以及他们如果要对你动手也会毫不留情的话。在任务完成之后，大家也经常举办一个热闹的庆功宴，一同在餐桌前举杯畅饮。

    乔拉在你小时候还是魔鬼身材，然而按照海贼王的老年变丑定律，这几年她的身材逐渐走样，腰腹一天天鼓胀起来，身材渐渐变得像颗洋葱。你看着她情不自禁怀疑自己日后的形象，吓得连连喝了好几口橙汁压惊。

    不过乔拉的艺术品味还是一如既往地抽象，过分鲜艳又过分前卫，反倒融合成了某种古怪的俗气。她像是注意到了你默默喝橙汁，突然笑眯眯地凑到你身侧，举起手和你碰杯。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你还喝果汁，”她的眼睛像是两弧向下弯起的月牙，指甲上涂满了艳丽的玫红色，“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耸了耸肩：“谁说的，广义上讲我还没长大。”二十都不到呢。

    乔拉哼哼一声，不由分说地夺走你手中的橙汁，又递给你一杯明亮的、冒着小气泡的酒饮。她抬起下巴朝baby5示意：“baby5和你差不多大，早就喝酒了。”

    你抬起头来一看，baby5正笑眯眯地和周围人闲聊，手中明晃晃捧着鸡尾酒杯。

    乔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和你攀谈这些，不过你也不在意，估计是家族前辈的某种奇怪关怀。你也没坚持要继续喝饮料，只是拿起她递给你的酒杯啜饮了一口。

    甜丝丝的，意外地好喝。

    …………

    第二天早上，你从床上迷迷糊糊地扶着额头坐起身。后脑因为宿醉隐隐有些发疼，昨天宴会后来的记忆也模糊不清，你只依稀记得那酒饮出乎意料地和你胃口，你一连喝下了不少……

    然后就到今天早上了。

    过了一会儿，baby5推门进房间，给你带来了热乎乎的红茶与炼乳烤面包片。见你精神不算太糟，她明显松了口气，又欲言又止地侧过身坐在你的床沿。

    “呃，你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吗？”baby5迟疑着开口。大概是担心烟味熏得你更加头痛，她伸手把嘴里叼着的烟掐灭、随手扔进一边的垃圾桶。

    你摇了摇头：“不记得。”

    “……”她沉默了片刻，漂亮的黑色眼瞳里突然盛满了某种不忍与同情，“接下来的话，我说了你不要太害怕。”

    你：“……你这个样子已经让我开始害怕了。”

    你被她说得情不自禁紧张起来，身子都在床上挺直了几分。你努力在脑海里回想昨晚的事，然而那段记忆仍然蒙了层水雾似的朦朦胧胧，不甚清晰，只能隐约感觉仿佛做了个噩梦。

    baby5深吸一口气，鼓励似的伸手握住了你的手掌，“你昨天晚上喝醉了，然后你……呃，你抱了少主。”

    “………………”

    你觉得脑阔更疼了。你沉默着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索性喝了口红茶压压惊。

    “……还行，”你自暴自弃地说，“我还活着，这应该说明少主不在意。”

    baby5咽了咽喉咙，看着你小声开口：“然后你抱着少主的腰哭着喊……”

    “——我好想你啊，柯拉松先生！”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温度正好的、香味馥郁的红茶，被你暴殄天物般尽数喷了出去。

    *4

    据紫罗兰所说，昨天你多喝了几杯酒醉倒了，谁搭话也不理人，就坐在椅子上红着脸傻笑。

    本来这样子也就相安无事，谁知道多弗突然从你跟前路过。平时多弗很少参加这类的庆功宴，这次也不过临时过来给某个干部分配任务，好巧不巧就被醉倒的你看见了。

    多弗和柯拉松身为兄弟，无论是身量还是面容都有几分相似。你在位置上愣了愣、突然就跌跌撞撞站起了身，甚至还碰倒了身边的几个空酒杯，哗啦啦碎了一地。

    酒液肆意在地板上喷溅。空气中满是浓郁而沉闷的酒香，仿佛仅仅置身其中就会晕头转向；多弗顿住了脚步，蹙着眉看你脚步虚浮地朝他走了过来。

    “你喝酒了？”他凝视着你染上潮红的面颊挑了挑眉，戏谑道，“酒量不错。”

    你摸了摸额头，没有说话。面前的人影逐渐模糊，连带着五官也逐渐融化成了一团，仅仅依稀能瞧见熟悉的金发，温暖得像是午后的阳光。你鼻子发酸，突然一个上前就扑进多弗的怀里，张开双臂死死搂住腰肢。

    “……………”

    原本欢畅热闹的气氛霎时凝固。乔拉噎了噎，深怕牵连到她似的转身躲在角落。

    多弗的身体短暂地一僵。下一秒，他面无表情地伸手准备扒开你的胳膊，却感觉到你的眼泪扑簌簌滴落在他的腰间，湿漉漉染上一小块衬衫布料。

    他瞥了眼你通红的眼角与耳根，终于还是没制止你，反倒好整以暇地伸手接过一杯酒，像是在等着看你要整什么幺蛾子。

    你就这样在一片屏息静默之中抱了半晌，终于哽咽着哭喊起来：“我好想你啊，柯拉松先生！”

    “………………”

    全场人大气也不敢出，baby5在那一瞬间甚至帮你想好了墓志铭，又后知后觉地庆幸你不会死。

    多弗手里原本悠悠闲闲托举的酒杯被他咔拉一声捏得稀碎，玻璃碎片混杂着酒沫掉落一地。他身边的气压一瞬间低得可怕，而他不耐烦地狠狠钳住你的下颌抬起来，收紧的宽大掌心恨不得直接掐断你的喉管。

    他阴着脸凑近你，赤色的瞳里尽是翻涌的暴怒，以及几分你读不懂的情绪；到最后，这些却尽数归为冰凉的嘲讽与不屑。

    “醉鬼，”他嗤笑道，“看清楚点我是谁。”

    你只觉得呼吸困难，忍不住扑腾了两下，下意识地说出了正确答案：“咳、少主？”

    他面无表情地松手把你摔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