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者之心

    第七十七章匠者之心

    元宇跟廖仲天借车,告诉他自己暂时离开北都一段时间,有事随时传唤。他给了元宇他的爱车‘终结者’,那辆豪华越野防弹可追踪,平时很少有机会示人,这次让元宇过足了瘾。

    遥想南国花开,伊人披一帘风月翘首而盼,在春光烂漫的时节行车千里实在惬意。临行前一天,元宇买了两件质地薄软的大衣,一件黑色给自己,一件米色给崔灿,买了两幅墨镜,要上车的时候,两人穿戴好在崔灿唱歌的长街漫步了一回,一起哼唱《驿动的心》。他要看见崔灿的风姿绰约,自已陪伴她风姿绰约的漫步而行,愿意像情人一般轻松快活,从而唤醒当时已惘然的情怀。

    一路上崔灿很少说话,元宇便慢慢的讲述几年来的经历,仍然像情人热恋一样只拣轻快的说。她虽然好奇元宇是如何征服了中州,如何变成了头号国际□□,为何来见她,送她回家乡,但她也只是默默的听,从来不反问。她偶尔露出欣慰的眼神,看着元宇,仿佛身边人会自然而然的解决所有困扰。

    大概觉得元宇讲累了,趁着话音落下的间歇,她小声问:“元宇哥!你去看佳萤没有?”

    “当然去了。”元宇回答。她低头不语。她和佳萤之间的感伤是无法揣摩无法描述的。

    “你们不常联系吗?”

    “物是人非了!”她说,然后侧头看窗外千里春光的一段。

    元宇笑笑说:“放轻松,你们女同志的关系向来不牢靠。”

    崔灿说:“也不是,我们曾让很多人羡慕----年纪到了,各有各自的生活和事业,各自忙碌。环境变了,心情就变了----我没有达到那种期望,见了面都不知说什么----不见更好。”

    “别想了,我会让你换一种心情,愿意去见她。”元宇说。

    高速路面反射的光使人倦怠,没多久,她半合着眼,蜷缩在春光里,又挣扎着,不时看一眼对面行驶的车辆,看一眼鸟儿飞过的麦田,看一眼山丘上巨大的缓慢旋转或不旋转的风力发电的叶扇。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坐上你开的车”她说。

    “你睡一会吧!我们过两个服务区再休息。”

    “我怕瞌睡传染你。”她说着,动了动坐姿。

    开了十多个小时,至深夜下了高速,她终是怕元宇太疲累,要求在市里找一家旅馆休息一晚,元宇便同意了。吃路边摊夜宵的时候,旁边一桌四个男子喝得比较多,时不时的盯着这边看。崔灿抓住元宇的手,怕他生事,她认为此时的元宇不好招惹,带着攻击性。

    只要那几个家伙管住自己的手脚,瞟几眼猥琐的目光,甚至说几句风凉话元宇都可以忍耐。但是其中一名男子终于没管住自己的腿,歪歪扭扭的走过来。那男子满身酒气,伸手搭一下元宇的肩膀,元宇几乎立刻要一个过肩摔将他扔在桌子上。

    崔灿起身焦急的说:“先生!请离开,你别惹他发火。”

    男人笑眯眯的说:“哥们你真有福气-----她真像我们以前的校花-----”说完歪歪扭扭的要转身回去。同桌的伙伴并没有跟风嘲笑,而是过来拉走了醉酒的男子。一个说:“你疯了!看几眼得了,真要去耍流氓啊!”另一个对着元宇赔笑哈一下腰。

    崔灿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元宇想,自己的暴力倾向远比自己以为的严重,这不禁让元宇反思起从前的所作所为会有多少次可规避的伤害。她拉起元宇离开,元宇顺从了,只是问:“你在这里上过学吗?”

    她先是不回答,与元宇并肩默默地走,临近要下榻的宾馆她轻描淡写的说:“我初中高中都在这个城市读书。”

    “那家伙记性倒挺好,没准真是你同学----我们离家不远了?”

    第二日的山路逶迤辗转,路边的春色才真正绚烂多彩。元宇放缓了车速,山色像久违的惊艳的油彩画扑面而来。一部人性作品不需要太多的景色描绘,一部人生无法凭一隅美景完善,然而当你离开久了,再次置身其间,才发现它是你温暖的心境最本质的铺垫。

    似乎是崔灿的妈妈打来电话,崔灿说:“前面好像是溪源镇,用不了多久就到了。”而后再次打来电话,似乎是问与谁同行。崔灿吞吞吐吐,最后说:“妈!午饭不着急,陌上花开,我们缓缓而归----”

    温河镇是崔灿的家乡。

    一片平阔肥沃的土地被几座山疏疏落落的不经意的环抱。山不高,却也峻峭苍翠,清风浮荡,各种鸟儿鸣啭啁啾。河不深,蜿蜒的从小镇边静静流淌,那些石被千年的河水洗刷的温润光滑,取出来铺成路便舒缓悠长。那些山花斑斑点点,及至平原,泛滥开去而灿烂成海。元宇心驰神荡,把车随意停放在路边,下车向着镇子的方向凝望。

    崔灿问:“我们转转再回去吗?”

    元宇说:“这里真美,比我的家乡美多了。”

    崔灿说:“你刚来觉得新奇,呆久了便习惯了,也不觉得怎样。”

    元宇说:“呆多久也是美,除非是生活劳苦,迫使人没有心情和闲暇欣赏,或者是出去的地方少,没有对照。”

    崔灿说:“或许吧!”

    元宇问:“崔灿,要不要找一份离家近一些的工作?”

    “嗯?”她一愣:“为什么这么问?要我去中州吗?”

    元宇说:“这里离坤川也不远,大概四百多公里。实不相瞒,我在坤川并购了几家小公司,主要涉及网络传媒这一块,需要整合重建,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协助我打理一下----而且,我想托你照顾无衣------”

    崔灿猝然落泪,然后笑了,麦田里吹来的风撩动她额前的发。她说:“谢谢你!元宇先生,既然你早有谋划-----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崔灿的母亲在镇口等候着,千里归途,她便是那位‘伊人’。崔灿下车抱着母亲蹦蹦跳跳,貌似全然忘我的欢喜。她的妈妈抚摸着她的脸,怜爱道:“我姑娘怎么这样憔悴!”

    元宇也下了车,崔灿介绍说:“开车的这位是元宇先生----我的-----我的合伙人。”

    容颜温润的母亲温和的笑道:“合伙人先生?这辆车可够威风的,真是----好阔气好英俊的年轻人呀!”

    崔母笑里的暖意绝对遗传给了崔灿。

    元宇连忙谦道:“伯母过奖了!还是伯母幽默。”

    镇子的主街完全是青石铺砌,异常干净。因为有一些游客,所以街上几乎都是商铺和旅馆,而且建筑模式都仿古起来。也有很多是真老旧的,却也依循某种旧模样翻新,力求达到一种共同记忆里的雅致,而配合新时代回忆里的古色古香。元宇觉得游客打破了这里某种历史延传下来的祥和,好似那半掩窗菲的竹楼上,没准会为游客挑帘探出个潘金莲,若没有游客,那探出的大概是未出闺阁的罗敷或者是未出征战的木兰。这样山青水秀的地方容易滋养千古流芳的情怀,但自己为何由挑帘一探先是想到潘金莲?是文化渲染很要命?还是千古流芳的情怀不在嬉笑怒骂的常态里?

    穿过镇子视野一下子开阔了,看见了崔灿的家,便也见了家后面静静的温水河。传说河水从前是温凉的,不是寒凉,喝起来沁人心脾,百病不易生,像本地人待客之风。现在河水也清澈甘甜,却很少有人直接饮用,除了那些思想凝固了的长寿的老人们。

    崔灿家的庭院很大很大,稀疏的围了一圈竹篱笆,院里种满了各种喜人的青菜,还有几株傲人的金钟花。元宇却只是注意了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树,以为是枣树,因为看见那一圈篱笆突然想起了那句‘便插疏篱却甚真’,无关疾苦,只是觉得篱笆别致,富于诗意。

    她的父亲在老屋屋檐下雕着木头,忽见来客,起身穿过园子,像儒雅的杜甫迎见来访的狂傲后生,一手拿着木雕,一手打开木门。崔灿的妈妈嗔道:“还拿着你的破玩意愣着干啥?帮闺女拿东西呀?”

    元宇瞬间觉得,除了那一盒茶叶,自己选的其它礼物都成了废品,全配不上崔灿父亲在屋檐下全神雕刻木雕的那种状态。

    崔灿的家分新旧两套小楼。老屋如镇子里大多老屋一样,白墙青瓦,雕阁翘檐的小楼,楼下伺烟火农忙,楼上看春风秋雨。新楼如现代宫殿一般,轻钢的主架,合成的彩石及落地的钢化玻璃,红顶金边,极尽奢华。对照镇子上的其它建筑,它使人感觉漂浮无根,仿佛一定要撕破历史延传的安贫守拙的那一股风俗一般的不安分。

    崔灿的父亲留在屋檐下收拾东西。元宇进得屋来,堂屋里虽显暗淡,却也整洁,老旧的木质家具格外打眼。古老的黑白电视机和卡带录音机紧挨着放在了一张写字台上。迎面一个衣柜中间是个大镜子,两侧拉门的玻璃上画着油彩山水。一面题字‘江山如此多娇’,一面题‘巍峨东方红日照’。这种家具勾起元宇儿时的记忆,只是崔家的写字台木质润泽细密,而山水画远比自己小时候见到的精美细腻的多。

    崔灿的妈妈把东西放在写字台上说:“闺女,你们住新楼吧,这里都被你爸那些破‘宝贝’占满了,我还没空收拾呢!”

    崔灿为元宇找座位,嘟嘟嘴说:“我搂着那些‘宝贝’睡好了。”回头谨慎的问:“元宇,新楼是柴少荣花钱修建的,你住那里可以吗?”

    元宇觉得也不必要扭扭捏捏,爽快的说:“我住哪里都行,只要你陪我一起就好!”

    崔灿的妈妈一笑,转身去了厨房。崔灿害羞的低头撞一下元宇的胸膛说:“净瞎说!”

    未等坐稳,屋外便传来了崔灿父亲招呼客人的声音。崔灿小声嘀咕:“你不介意吧?我妈妈告诉亲戚们啦---他们太喜欢凑热闹了。”

    “我不介意,我也喜欢热闹。”

    元宇本可以孤独的在北都等待审判,崔灿本可以孤独的在北都的街头歌唱,然而元宇不安分,生活里某些已经沉淀的因素便飘浮起来,反之某些飘浮的因素就要沉淀下去。对于爱情而言,元宇就是个混蛋,随心所欲的喜爱肯定不是好事,对崔灿而言,她的重逢里缺少了最致命的东西,就无法填补她内心真正的空虚。

    元宇站在门口发愣,崔灿的大姨进来吓了一跳:“妈呀!黑乎乎的杵这干嘛?”元宇回过心神,笑脸说:“阿姨您好!”

    大姨夫和崔父都进了屋,他们都是五十上下的年纪,一般的清瘦,姨夫看上去比崔父经历了更多劳力上的风霜。大家都聚在堂屋熟络了一回。大姨家的小孙女眼神明澈,头发微黄,肤色很白,她总是悄悄看着元宇,悄悄拉着崔灿夸外面停着的大汽车漂亮。元宇分外欢喜这个小姑娘。不太清楚南方人的礼节,依他们以为元宇和崔灿的情侣关系,北方人大概是要给个红包的。自己对初次见面的礼仪也有些模糊,不过出于喜欢,给个红包似乎更能直观的表达对小孩子的喜爱。没有红包,干脆从钱包里抽出一千块放在孩子的小兜里。小姑娘囧的脸发红,躲去奶奶身旁。

    姨妈赶忙阻拦:“小孩子给她这么多钱做什么?”元宇以为礼节错了,心发虚。崔灿说:“大姨,收下吧!元宇的一点心意。”大姨还是推搡,但已不是很执拗。

    元宇被崔灿的家人打量了几番,只是崔父几乎不看,几乎没说话,偶尔看几眼堂屋里的木器,然后思索着,仿佛木里的千秋值得他随时随地的研究。女人们要去厨房忙了,崔母说:“灿灿你安排元宇去新房休息一下吧,一路上颠簸怪累的,饭好了再叫他。”

    大姨的小孙女叫梓珊,普通的名字却不普通的灵性。她对元宇的印象边好了,稍微不怯生了,元宇便领着她去看大汽车,然后对她说:“叔叔带梓珊去看汽车,梓珊带叔叔去摘野菜怎样?”

    坐在驾驶位上,梓珊小心的转动一下方向盘问:“你的车开久了会不会冒烟?”元宇回答:“不会冒烟”。她不再触碰车里其它地方,看了一会儿说:“你的车不能开去地里,它太宽了,野菜会压烂的。”

    梓珊引领着元宇走在了田间小路上。午后的暖阳如同梓珊的小手,爱抚着大地上的一切生命。他们沿着麦香一路向前,走到一处山花烂漫的地方,然后慢慢返回。看了叶片上的毛虫,寻找鲜嫩的野葱,远处的流水声与田地间的虫鸣伴着微风弥漫,轻轻拨弄沉醉的心灵。

    回到堂屋家里多了客人。崔灿的小姨还年轻貌美,十来岁的儿子却长得像个大小伙子。崔母说:“精神小伙快乐多---淘着呢!”

    精神小伙领着灵气小姑娘还是出去看大越野车了。小姨热情的为元宇递来一盏茶,笑问:“灿灿的朋友叫元宇,中州有位了不得的名人好像也叫元宇。”

    元宇坐在梨木八仙桌的一角,客气的起身双手接茶,认真的说:“是一个人,不过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名人。”

    小姨眉眼一展,笑意说:“嗯嗯!灿灿了不得哟!”

    菜肴丰盛,大家团坐一起。崔父拿出一坛本地酿造的糯米酒,出其意外的是,除了两个小朋友,其它人都不拒绝崔灿为他们斟满一杯。仅此一点,就让远来的客人倍感温馨。没有形式的开场白,大家自然而然的吃喝起来。小姨为元宇介绍:“这个小鱼是温水河的特有品种,几乎绝迹了。现在大家自发的不去河里捉鱼,只是引入稻田水时偶尔能见到一些,你尝尝怎样。”

    大姨夫举杯简单的说:“来,大外甥,喝一口。”然后自顾自先干了,放下杯补充说:“这酒度数不高,喝起来不伤胃,常喝就适应了。”

    元宇以为饭桌上会有一些小心机,但他们也只是为崔灿回来而感到高兴,仿佛元宇从来就是一位家人,从来要坐在崔灿身旁。自己从不擅长谋虑,过去凭借蛮力横冲直撞使得身边重重心机化为乌有,此刻万里归家的一顿温暖的团圆饭,那些升荣落耻便也烟消云散。若自己还为未来忧虑,那么希望崔灿憧憬她自己的余生一切安稳。想到此,一杯酒一口喝下肚。

    崔母说:“我们都不擅劝酒,你喜欢就多喝些。”

    元宇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见到亲朋的样子,呆羞的,口齿不清的说:“好,好的,我很高兴,阿姨您不必客气!”

    没有人因‘世界头号恐怖分子’的头衔而忧虑,‘世界头号□□’便也龟缩如普通人一样的敦厚质朴,其实,这也就是元宇本来的样子,只是,要处身最本质的环境里。

    良久以后,崔父突然对着元宇举杯。这是两辈人第一次碰杯,而且是长辈先敬。元宇立刻起身,双手奉于头前,屈身回臂,毕恭毕敬,手上竟微微颤栗。崔家人笑了。小姨说:“你干嘛这么客气,吓人一跳。”崔灿忙拉元宇坐下。元宇仍是毕恭毕敬的干了这杯。

    放下杯,崔父说:“元宇先生,谢谢你不远千里送我女儿回来,谢谢!”元宇忙道:“伯父客气了!我们感情深厚,早---应该带她回来的。”

    崔父沉默了一刻,说:“小女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在我们看来忽然间变了一个人,可以说一蹶不振。不能说婚姻的失败是某一方的过错,只能说我们是普通家庭,而我女儿懂得羞耻,所以我在心里支持她的决定。可是这次失败的婚姻对她的打击是我没有想到的,也不能推卸我们作为父母失职的一点-----我和她妈妈去北都,其实应该强硬的带她回来的-----唉!确实是很多时候,儿女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我们也感觉力不从心。”

    他喝了一杯酒,元宇跟着喝了一杯,继续认真听他讲。“感谢元宇先生对小女的垂爱----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样相识的,但是相识即是缘分,元宇先生不但可以带她回来,还可以让小女满心欢喜,意气风发,这不是我们父母能做到的,也是我们做父母最想看到的----单只这一点,我们就感激不尽。”

    崔灿插言说:“爸!你这样说元宇会不习惯的----”

    崔父摆摆手,漏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接着说“早听闻中州元宇叱咤风云,近来更是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今日一见,的确非同凡响。元宇先生虽然精光内敛,但是气宇间仍是挂着王者之气-----也许是我先入为主,不过至少凭元宇先生今时今日的地位,能这么和蔼有耐心的陪我崔家人吃一顿饭,足以令人无比钦佩。”说完,他干了一大杯。

    元宇听了瞠目结舌,崔家人的内涵是自己没预料的。

    饭后崔灿带着元宇去休息,元宇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刚才崔父的一番话虽然唐突,但语意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自己猥琐的一点心思此刻全被扒光,已不知该怎样面对崔灿。

    崔灿说:“没吓着你吧?我原来跟我爸爸聊起过你,你去中州的事我也是捕风捉影,没说过什么,谁知他今天这么直接。”

    元宇心不在焉:“嗯!怎么了?没什么,你家人真的很可亲。你完全遗传了他们的优点----开朗热情,不爱争执。”

    “我爸做过编剧,喝多了就那样说话,平时他话很少。”他们穿过全是玻璃建造的通透的厅廊,来到新楼的客厅。新楼能与老屋无缝衔接,确实没让人想到。

    客厅的风格简约而精美,十分的宽敞。“伯父人很好,修养极高,你就受了他的影响。”如果不是崔父的一番话,元宇真想搂着崔灿扑倒在地中央那张洁白柔软的大床上。

    “嗯?”崔灿去把大落地窗的纱帘拉开,美丽的风景映入眼帘。

    “他是真正的老一辈知识分子,我有幸见识了我梦寐以求的一些东西。”元宇认真的说

    “嘻!承蒙夸奖。我咋不知道我的优点是啥?”她又把纱帘拉上,同时合上厚重的布帘,屋里暗了下来。

    “你知道,你知道的。”元宇席地而坐。

    崔灿整理着床铺,其实也没啥整理的,被褥都齐全着。元宇感觉她有了羞怯的模样,仰头感受她的气息。她温柔的说:“我就不给你开灯了,你直接上床休息。晚饭我不让他们准备的那么早,或者你多睡一会,我陪你吃宵夜好了。”

    “你干嘛去?看不见你我觉得孤单。”元宇像孩子一样耍酒疯。

    “我帮我妈收拾一下,陪他们说说话,一会我回来直接睡另一间屋。”她还是正八经的说。

    当晨光吮干晨露,虫鸟开始欢快的时候,元宇便也醒来。这一夜睡的深沉,睡梦里却依旧感受到了大地的脉息,仿佛回到在无云山那样的无数次的静夜里。每当梦见玄音,元宇便惆怅,而她的面容愈是清晰,这种惆怅愈是无法自持。

    元宇拉开窗帘,外面的世界美丽欢快,时间是心伤最好的良药,却也有相思勾起往事,让人瞬间呆痴。

    有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真好,昨夜下了雨,风亦萧鸣,雨亦萧鸣;有一栋遮风挡雨的华美屋子更好,何必掩饰对奢华的追求?无论如何,这不是罪过。

    没多久,元宇又困殆了,伏在地板上望着窗外渐渐睡了。不知多久,崔灿光着脚慢慢走来。元宇坐起身,余光里见她穿着睡衣,素颜的清丽不带惺忪之意。她的睡衣下的身姿和多年前一样,只是她走过来不会再拥抱自己。

    她轻轻地坐在元宇身旁,轻声的说:“你昨晚睡得沉,我不忍心叫你。”刚刚为梦见玄音怅然,此刻却想着崔灿柔软的身体,对庸人而言,回忆再纯粹都抵不过眼前的不纯粹。

    “我去给你拿早餐”她说着要起身。

    “不急”元宇轻拉一下她的手,她不动,元宇又松开了。“这栋房子建的真好,不潮,隔音,没有蚊虫滋扰,视野还开阔。只是当初考虑不周,这么大块的玻璃,损坏了修缮起来可不容易。”元宇说。

    “你觉得舒心就好----反正也不长久----我,没打算修理它。”

    “这里是你的家,有一个家也许不难,有一个合适的温暖的家就不容易了。”元宇意味深长的说。

    “不如---元宇,你留在这里别走了。他们找不到你最好,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生活-----你离开这里又如何是好------最多他们找到了这里,我陪你一起面对好了-----大概-----我现在没资格说这番话-----你的世界-----谁又真的明白?”她很努力的磕磕绊绊说。

    元宇一笑说:“崔灿,你像一只惊弓的小鸟,可是你没有伤,柴少荣不会使你受伤。我是说,男人不是你生活的全部,我的未来,不局限于被什么牛鬼蛇神通缉。听我的,去坤川打理公司,没什么可犹疑的----无衣有邵姐照顾,你只管控制她的大方向----只要你愿意,你今后的生活会很精彩!”

    她点头答应了,仿佛暗自说,我的余生精不精彩取决于你,我梦里的你,我梦外的你,梦破碎的你。

    崔灿的父母在等着他们吃早餐。他们就做在老房外的屋檐下,头上是爬满了木架的葡萄藤,一只小花猫蜷缩在窗台上眯眼看。斑驳的阳光洒在了白白的馒头上,似春意杂烩的多米粥,似混搅了春香的鲜拌菜。美丽的山水下居华丽的屋的想法是武断的,还是老屋更富有情调。

    崔母对崔灿说:“晚上你小姨邀请咱们去她家里吃饭,让我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尤其元宇。他刚来咱们乡下,你小姨担心他还不适应。”

    元宇心里暖暖的。大概见元宇的眼神诚切,崔母说:“她小姨在镇子上开了一家小旅馆,平时忙,不大脱开身。她们感情好,灿灿回来她特别高兴。我妹妹大不了灿灿几岁,小时候还一起玩。后来她去市里上学,我和你叔叔因为复职了,也搬回了市里。这样她几乎就住在我们那里,和灿灿如胶似漆。感觉她们倒像是姐俩,我们是隔辈人。等她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出门闯荡了几年,回来结婚又跟着老公一起出门做生意。可能也是漂泊累了,挣了点钱,前几年回来开了这家小旅馆。我感觉灿灿考上大学以后她可能心里有落差,有几年她们不怎么联系,我们也不太联系。是吧?”最后一句是问崔灿。

    崔灿说:“不是呀!你根本不了解你妹妹,她豁达着呢!”

    崔母笑笑说:“是啊!我不了解------她们年轻。这几年我们又搬回来了。我和你叔叔提前引退,种种花草,颐养天年----文化局下办的许多行业都算是退出历史的舞台了,想想那时候也挺热闹的-----前几年你叔叔还偶尔投投稿,这几年也没人看了,又不愿意种地,他就更清闲了。这不?忽然就把以前的木工手艺捡起来了,没日没夜的弄,花的比挣得多。还好灿灿早早独立,从来不用我们管,还给我们转钱-----大概也因为这样,人家瞧不上我们的平庸,拖累了孩子-----”

    崔灿笑着打断:“妈妈!跑题了哟!你和爸爸平庸吗?最起码是艺术家的灵魂不甘寂寞吧?”

    崔母笑道:“你这丫头,你妈就是在镇里的戏院偶尔教姐妹唱戏,又不是去跳广场舞。”

    元宇不会奉承,赞叹羞于启齿,重复了一下昨天的话:“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这里。”

    吃过饭崔母和崔灿去了镇上,元宇便随着崔父来到书房。‘梦寐以求’的不单指崔父的修养及木雕手艺,也是因为昨日悄悄浏览了一下他的书房。古拙的大书架上摆满了各种旧版书,戏剧类居多,其它文艺及工具类亦是琳琅满目。其中的一节书架存放的大约都是清末时期的古旧书籍,某某的字典,某某的医药,某某的说唱谈笑。蓝布裹着的书皮鲜有破损,牙骨的书签都还安好。元宇仔细看去,《西厢记》,《临川四梦》,《长生殿》,《桃花扇》居然都有,而此类古典名剧在其它书架更是有着多种版本,足见主人对于戏剧的修为。

    元宇轻轻的逐个触碰那些书,想表达爱惜之意。崔父淡淡的说:“徒有虚表”。若凡此种种借兴亡离合为封建的男欢女爱打开了一扇窗,那么崔父的一句‘徒有虚表’便为元宇的‘梦寐以求’劈开了一条岔路。元宇想,崔父说的‘徒有虚表’显然不是针对古人的呕心沥血,而是针对他自己的‘呕心沥血’。

    关于戏剧,元宇无话可说,崔父本就什么都没说,而是转身对着他的大方桌上的木雕发呆。

    那是一座未完成的袖珍宫殿,雕廊画壁,行车走马,搭桥探路,云鬓花容。元宇第一念头想到‘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不由赞叹道“鬼斧神工啊!”。

    崔父却也恰好说:“这是我梦想的阿房宫”。

    “简直神了,您是在完成世界上最伟大的烂尾工程!”

    “哪里有那么多‘最伟大’,一个工匠的一份爱好而已。”崔父绕着桌子转了半圈,站在了元宇对面,窗子照进来柔和的光线,他看着‘阿房宫’还未雕刻的主殿位置。他似乎在沉思这个‘阿房宫’灵魂建筑的样式。那个主殿的模样亦是华夏儿女千年来的期待,仿佛必定要依此定位我们曾达到的高度,必定要见到某种恢弘壮丽兼精美繁复,才可定位的一种人类智慧的文明高度。

    其实则不然,元宇想,决定文明高度的大概是身后的那些东西,而眼前的东西大概承载着人类息息不灭的欲望。当然,欲望并非是坏事情,反之,它催生着诸多事务演化其规则滚滚向前。

    “这还要很久吧?东西那么小,这么精细,一点一点雕刻还要组装,很耗费心血。”元宇附身看那些小小楼阁内的人和物都栩栩如生,不禁啧啧称奇。

    “希望我有生之年能完成它。”崔父波澜不惊的说。

    “伟大的艺术”

    “一个工匠而已”

    “不疯魔不成活,仅仅是工匠恐怕无法表达杜牧的阿房宫。”

    “诗人的阿房宫虽然好,终究还是虚幻,总归不如工匠的阿房宫真实。一个工匠,想来想去还是一个工匠。”崔父强调。

    关于这一点,元宇无可辩驳。华夏千年从不匮乏工匠,他们用千锤百炼的精湛技艺创造了伟大的艺术,在食不果腹的年代,甚至遭受鄙弃。匠者之心一度成为文明的象征,一度又沉寂。如今文明发展了起来,国人却要靠宣扬它国人的一桶熟米,几幅画来唤醒对匠者的尊崇,仿佛几千载的华夏,痴颠一生只为做好一件事的人从来都匮乏一样。

    “对木质的要求苛刻吧?”元宇问

    “统一的梨木”

    “一生只做一件事,一生只爱一个人。”元宇赞叹。

    崔父笑了,说:“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元宇还有这样的喜好。”

    “伯父何必介意我的身份,您只当我是崔灿的朋友就好。”

    “恐怕小女无法俘获你的心吧?只要你善待她就可以了。”

    “是我不配俘获她的心”元宇笑道,俯身盯着木雕看。

    “我看你对老事物很感兴趣,挺意外的。”

    “说不清,伯父,反正我崇敬一切为善良质朴而付出努力的人们。”

    崔父不太明白这句话与他的木雕及老书有何相干,不以为意。问:“不知你和灿灿今后有什么安排?你若带着她去中州,是否会面对诸多的困难?还是你只是单纯的把她送回来?”

    元宇说了自己对于崔灿的安排,他点头似赞许。又问:“你今后要怎样呢?”元宇说:“如果可能,我也想学一门手艺。”

    两人的谈话并不算投机,崔父不喜欢功利却不得不问元宇功利性的问题,说明相处出现了问题。元宇无法顺着崔父喜爱的思路找出话题,便觉得谈话该适可而止了。元宇感受过很多次学识浅薄给自己带来的窘困,这次尤为要命。他借了一本元曲,打算回房间里恶补。

    崔父留在老屋继续他伟大的木雕工程。

    躺下来刚刚翻阅了几页,立刻觉得枯燥无比,眼皮沉重,不觉辜负了外面的大好山水。起身出了门,顺着笔直的小径越过一片田地,然后是一片没有路径的旷野。旷野的草高过脚踝,有很多野花,有几块大石卧在其间,十分突出。大石的上面比较平坦,周围的草更高,野花也更高,想必可以成为童年游戏的城堡。

    走过旷野就到了河边,河水被高而密的蒿草遮住,不容易靠近。河的上游是一片树林,下游流向开阔的草野,如缎带一般。河里到处是青石。向上游走去,河水从树林间钻出来,经过一段小的落差,形成一洼水塘,然后便缓了。光束从林间缝隙照射着水面,反射的光映衬着参差的绿,绝美至极。

    崔灿发来信息‘你快来救我呀!我被蚊子包围了。’

    元宇走出树林见崔灿站在旷野中央的大石上,挥舞着轻衫驱赶蚊虫。她的裙摆和那几株野花随风摆动着,其实好似没有风,也无蚊虫驱赶,只是她在召唤自己。

    一下了,她的裙摆和野花是阳光下的旷野最鲜丽的色彩。

    她穿着白色紧身,衣下胸型圆润,一下子勾起元宇的□□。此刻想到□□足够龌龊了,却不知多羞耻。光天化日的谈论□□是现代人的一项自由的权力,甚至付诸于实际。

    文化渲染有时候真的很要命。

    元宇牵起崔灿的手,搀扶她下来,本是可以抱她下来的,但要抵御肮脏的性念。元宇不打算再返回去看河水,当有了龌龊之念,树林里就是文化渲染的绝佳环境。

    他和她并肩走过旷野,漫无目的走向另一片旷野。他不再牵着她的手,牵手走太小儿科了,不牵手,走起来才无拘无束。

    她说:“你能看见的陡峭的山上有燕窝的”;她说“更远处的山人迹罕至,听说有孔雀,大象还有老虎”;她说:“你别走那么快好吗?怎么像赶集一样。”无论怎样,郎情妾意的漫步山水间是高尚而美妙的,这样的生活曾经被祝福,现在被祝福,未来也将被祝福。

    小姨家的小旅馆正是‘挑帘探出潘金莲’的那一家,为了招待元宇,今天的饭馆关张。

    两口子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待人热情亲切,这样的性格成就了生意红红火火。小姨主任范十足,能张罗,因此她的忙碌显得理所当然,而崔灿进进出出打个下手,她的忙碌就让人觉得妩媚。

    原色原味的装修很有古拙的韵味,器具也应景,陶缸木桶,石碾竹筐各司其用,像极了古农家。只是菜肴端上来就现代了,做工复杂精细,如果简单粗狂些,行者打尖,豪饮一杯的气氛便出来了。

    小姨夫是个劝酒能手,虽然元宇不喜欢劝酒,但被他的热情款待打动,恭敬喝下每一杯。开始的时候,他还使用一些劝酒的话术和小技巧,后来发现对方不推就,干脆一个眼神过去就举杯。干活的时候见他朴实沉默,喝起酒来却生龙活虎。元宇以为他高兴,逢了千杯个知己,更不敢怠慢。

    几番过后,崔灿压住元宇的手,悄悄说:“你别喝啦!姨夫醉了。”果然,他起身出去一趟,是抹着嘴角回来的。元宇意识到自己冒失了,不懂拒绝好意行走社会很吃瘪,即便气氛一片祥和,不觉间抢了人家的风头反有轻慢之嫌。

    回去的路上元宇问:“我这样喝酒是不是不合适?”

    崔灿笑笑,挽起元宇的胳膊。崔母说:“难得他们这么高兴。”

    崔父道:“伍珂好奇元宇的经历,到头来也没敢问一句,却把自己喝醉了。”

    崔母道:“不是不敢问,是小彤不让他问。”

    第二天上午元宇给叶从阳打了电话,聊了很久。新的电话号码除了廖仲天,展同以及崔灿,其他人并不知道。元宇对于电话交谈向来有种莫名的要草草结束的急迫感,一般都是三言两语。这次不一样,太久没联系了,叶从阳关切心重,问得详细,不容元宇应付了事。他对于元宇所做的很多事有默契的认同感,但对于元宇跟他又失联那么久非常恼火。他说:“兄弟,再回北都跟我说一下,我去看你,你不回江滨没事,我去见你总行吧?别下次见面儿是给你上坟。”他说:“你过的非常糟糕,糟透了!没有一点责任感,对不起江洋,就说你们无法在一起,你也没有给她一个妥善的交待。还有无衣,你打算怎么养大她,你爸妈也依赖你,你不得规划一下吗?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元宇埋怨:“你怎么开始老生常谈了------”

    他说:“老生常谈怎么了,你当我们还是三岁小孩啊!毁天灭地的事你都干了,还怕我磨叨几句?反正我就是说了,别整那活不起的死出,你活着回来见我才是真本事。”

    元宇说:“我还有啥本事。”

    他说:“我怎么知道,你问你自己。你给我的钱我给你存着,等你落魄回来养老用。兄弟,挺着,要饭也要回来------”

    这么多年了,每每和叶从阳聊一次都有新的感悟,生出一番新志气。大概,自己骨子里的桀骜不训就是他的桀骜不驯,或者是他们相互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于是,元宇决定正八经儿的对待身边的女人们,不去琢磨□□与恋爱该如何分离或契合,该怎样干脆痛快的不影响人生抉择的这种恼人问题了。筹谋一下未来吧!这是个正经事。

    思想正经了一上午,等中午见到崔灿,凛然正气被她一笑抹去,又想嬉皮笑脸的去腻腻乎乎。这小娘子不知怎么了,回来这两天,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是穿着紧身衣,完美的胸型一目了然。出了门她虽然穿上外衣,但已阻止不了元宇总是脑补,她多年前的一缕丝发□□的撩拨,像妖媚重生一般反反复复在元宇心里作祟。

    下午崔灿拉着元宇去镇上,在青砖主街的商铺间流连了好一阵,他们什么也没买,转悠够了就拐进了一条巷子。巷子尽头豁然开阔,竟是一片古宅。古宅虽然残破,主体结构都还在,只是年久失修,退去了当年的辉煌。

    元宇很纳闷,这种规模的古建筑应属文物保护范畴,不应该弃之不顾。不由问出疑惑。崔灿说:“这是私宅,主人不愿意让别人碰,自己又没钱修,能怎样?”

    “什么意思?”

    “我家祖辈的宅子,我爸不同意外人擅自插手。”

    “喔噢!你是大户人家的儿女?千金小姐?”

    “你以为,一门三进士,六代八举人。”说着戏腔一扬:“我乃倾国倾城的貌,你乃漂泊流浪的身,袅娜旖旎晚风前,萤窗雪案江湖边-----咿呀呀!”她一边唱着一边侧腿叉步,扬眉弄眼地翘起兰花指。

    元宇情不自禁,扯住她一把抱起,原地转了两圈,不着调的哼唱:“功名未遂愁水流,书剑飘零怨风流----嘿哟哟”

    近了门楼,上面却也刻什么‘花魁’的脱落的模糊字样,配着祥花瑞兽的图案,进士的光荣史犹在眼前。

    里面是一所大院,两面是有回廊的厢房,正对面是一座大堂,院子中间坐着一尊铜缸,里面的水隐隐泛着绿光。

    大堂里戏乐传唱,时断时续,似在练习。元宇说:“我出钱把这里修缮一下怎样?是不是太冒昧?别笑我一身铜臭味儿,既然你妈妈坚持把戏曲文化传承下去,我们后辈尽点绵薄之力,不过分吧?”

    “说得那么小心干嘛?”

    “你爸爸是有骨气的,我怕草率了伤人”

    “就是小心眼”

    “不是小心眼,别瞎说”

    “送钱还战战兢兢的,你感想如何?”

    “没啥感想,你去整明白就行,我只管出钱。”

    他们步入大堂,舞台上暂时停顿了下来。崔灿说:“妈!阿姨们!你们继续练吧,我带元宇来转转。”

    崔母跟姐妹们简单介绍了一番,而后戏乐声继续奏响。他们在后排的长椅坐了下来。崔灿冲台上努努嘴低声说:“瞧!都上了年纪,这门曲艺传承下去恐怕很难。”

    元宇看台上阿姨们投入的样子,说:“不至于,总有年轻人喜欢。”

    “你喜欢吗?”

    “不讨厌,支持多元化的艺术”

    “如果为此付出一生呢?”

    “我是糙人”

    “你不是。”她快速说。

    “不管怎样,你若穿上戏服,一定非常美。”

    “如果我现在是个戏子,只会唱戏,只能唱戏,你觉得怎样?”她认真的问。元宇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认真。

    “大概----只是生活有点拮据-----”台上的练习再次中断了。元宇不安的问:“我们是不是打扰了她们?”

    崔灿站起身,拉着元宇走到舞台前说:“妈,我想换上戏服为元宇唱一支歌咋样?麻烦你们给我伴奏。”

    崔母身边的阿姨问:“唱歌吗?为什么不来一段戏?”

    崔灿笑道:“我唱戏不伦不类,我妈听了要教训我喽!”

    崔灿去了后台换衣服,乐队几人看着崔灿点的谱子。崔母和两个姐妹陪元宇坐在了前排长椅上当观众。

    崔母问:“你们不一起走吗?”

    元宇一时没明白,疑惑地问:“什么?”

    崔母说:“这丫头挺依恋你---不会平白无故唱歌-----”

    元宇明白了,低声说:“我带她一起走,希望给她一个好的未来。但是您知道我现在处境比较复杂,我自己的情况很难说。”

    崔灿出来了,裙带飘逸,珠珮明耀,每一步都别开生面,每一步都惊心动魄。元宇琢磨了一会,突然感悟衰朽的从来不是戏文,不是戏服,不是叽叽呀呀的唱腔,而是浓重的戏妆。她没有化戏妆,而是化了现代的淡妆,因而没有被浓重的胭脂粉彩掩盖了光泽。如此看来,若崔灿这一身行头代表了古代女子的日常装扮,那么男尊女卑的思想还是横行了千载实在匪夷所思。反之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的美,男尊女卑的思想才有必要横行千载。

    配乐奏响,虽然还是有些尖锐刺耳,不过崔灿开口一唱,其它的不是那么重要了。

    ‘鸳鸯双息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她的体姿轻缓舒畅,眼眸顾盼流转,当她唱‘女儿美不美’时,伸出一只手递向元宇。元宇不由自主走到台上,站在她的面前。

    元宇并没有刻意思考此刻她的情绪,也就无所谓后悔来不来见她,让她情动而无比感怀。当你认为重要的就重要着,不重要的便不重要着。怎样解开困扰?世上本无困扰。如果有,那么当前只是崔灿头冠上的明珠反射的光令元宇眩晕。

    元宇的脑海里迅速闪现这些年来的打打杀杀,隐忍或咆哮-----由此想到桎梏千年的人权,诸多无知间愚昧的风俗,种种酷刑下扭曲的人性,物质匮乏而挣扎的人文状态。当一切都过去,一切安好便如此刻的安好,而未来再看此时代的安好,浮华虚妄的情态依然比比皆是。

    在生命里的某一个夜晚元宇突然憬悟,决定人类文明进程的从来不是什么政治改变,人文意识觉醒,经济的突进,而是自然科学。是的---伟大的自然科学并其应用----别以为人们认识到了这一点,这一点玄音多年前就点拨了自己,知道这一刻才真正的体会到。

    随着自然科学的不断深入与普及,当它转化的生产力轻易的满足人们的外在欲望,那么,它所形成的集体意识将退去一切虚夸浮躁,颠覆所有异态概念,淡化诸多常态概念,必从事物最本质的特质思考一切问题。没有什么概念是永久的,永久的唯有宇宙间一切运行变化给我们的最单纯的认知观念,如此,道家精神的极致便如此----

    想到此,元宇轻轻抱住崔灿,吻了她的额头。说:“明天我们一起赚钱去吧----”

    天上月色如水,地上佳人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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