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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岁岁年年人不同

    春去秋来,窗外的柳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转眼已经是乾隆四十一年的春天了,此时顺嫔钮祜禄氏入宫超过十年,但仍在嫔位上苦苦挣扎,久不得晋升,与之交好的皇贵妃已经在去年冬天里过世了,临走之前,她似乎看出了顺嫔的心事,便笑着说:“后宫主位最重要的,便是有个自己的孩子,否则这一生终究难安。”

    可是怎么样才能有孩子呢?顺嫔想起来就觉得气恼又伤心,她从入宫到现在,圣宠是不缺的,自己也请太医来开了药仔细调理身子,但是就是没有一丝怀孕的迹象,反观比她早侍奉皇上的惇嫔汪氏,已经因为生下了皇十女而被晋为惇妃了。

    她承认惇妃生得比自己美貌,那双微微上挑的,如寒星秋水一般的眼眸,白皙得如霜砌雪的肌肤,那都是她得宠的资本。但是她毕竟是内务府包衣出身的奴才,而且还是个汉人,怎么也跳到自己前头去了。她一想起来自己见到出身不如自己,性子也不太稳重的惇妃就得行礼,称“给惇妃娘娘请安。”就觉得心里一阵不爽快,渐渐地也很少出门了。

    然而在四十一年的春天,宫里又出现了一件事情,让她整个神经都绷紧了。那一年的选秀,皇上看重了镶蓝旗满洲伊尔根觉罗氏,两广总督桂林之女,亲自拍板让她进宫,并且在她刚入宫就给予了她“循嫔”的名分。

    与皇贵妃和惇妃不同,这位“循嫔”可是正儿八经的外八旗选秀出身,其门第也与顺嫔旗鼓相当,可以说,在这后宫主位中,循嫔也是一个有家世有宠爱,可以竞争皇后宝座的人选。

    况且,循嫔比自己年轻那么多…顺嫔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微微松弛的肌肤,觉得心中一阵惶恐,在惇妃生育,循嫔入宫之后,皇帝对她似乎淡了许多,虽然夏天的时候她也随驾去了热河,但是与皇帝见面的次数不多,偶尔行猎的时候见到了,皇帝的注意力也多在十公主身上,看着自己的眼神虽然还亲厚,但是少了几分炽热…她心里慌慌的,便自己熬了几个晚上,做了件坎肩给皇上送去,却还没进到养心殿就被人拦了下来,太监告诉她,循嫔娘娘正在内里侍候万岁笔墨呢,她悻悻地回到自己宫里,失魂落魄了好几天,梦里也都是自己失宠了怎么办之类的情景。

    就在自己心乱如麻的时候,贴身的宫女告诉自己“主子,您葵水已经两月未至了…”

    宫中人葵水不调的很多,她本来没放在心上,只当是肝气郁结的缘故,便让人去请个太医来瞧。

    谁知太医一搭脉,便伏地给顺嫔磕头,道:“奴才恭喜顺嫔娘娘,这是喜脉!”

    整个屋子的人都震惊了,顺嫔一时没有缓过劲儿来,还在问旁边侍候的宫女“喜脉?”

    “是呀是呀”宫女太监们忙不迭地给她磕头,道:“奴才恭喜主子了。”

    今年是她入宫的第十二年了,多少次她跪在神佛面前祈祷自己能早日怀有身孕,但是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就在她年过三十,自己都快要绝望的时候,却毫无准备地怀上了,要知道这几年她连坐胎药都吃得少了。

    她的手有些发抖,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后来皇帝过来了,眉眼含笑着对她道:“顺嫔,你果然是个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曾经皇贵妃也拍着她的手,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她习惯性地离炕行礼,却被皇帝按住了,他笑道:“有身子了,就不要多做这些虚礼了。”说着还示意奴才们拿着靠枕给她垫着腰。

    她有些晕乎乎地坐回去,宫女来奉茶,就听见皇帝道:“糊涂奴才,你主子刚有了身子,如何喝茶?”

    那宫女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磕头,皇帝又道:“还不去换些血燕羹给你主子喝?”

    顺嫔听了,道:“万岁,奴才还是嫔位,血燕只有妃位才可以享用,奴才不敢僭越。”

    皇帝笑道:“这有什么?来人,传朕的话,顺嫔有喜,着晋为妃罢。”

    她在众人的恭喜声中给皇帝谢了恩,自己还是有些讷讷的,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皇帝却已经笑着挽起她的手,道:“怎么,看你倒像是高兴糊涂了。”

    她垂下眉眼,一派温柔小意的模样,轻声道:“奴才只是想不到万岁这样高兴,先前惇妃娘娘生了十公主后,万岁便极少来奴才这儿了…”

    这话听着有几分醋意,但皇帝还是笑吟吟的,仿佛心情十分愉悦“她怎么和你比呢?她是包衣出身,给她妃位已经是抬举她了,况且朕的女儿少,便稀罕些,你不必往心里去。”想了想,又道:“你若是生下了一位阿哥,朕便晋你做贵妃。”

    皇帝的年纪大了,那双手有沟壑一般的纹路,间杂着各种或深或浅的老人斑,抚摸在她光滑细腻的手背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她努力让自己忽视手上传来粗糙的婆娑感,目光落在自己手指上那枚蓝宝石戒指上,据说这枚宝石是从远在西洋的英吉利来的,宫里只此一枚,蓝光璀璨,色泽剔透地如同潭水一般。后宫主位都十分稀罕,皇帝却独独赏给了自己,笑言道:“这枚宝石不同寻常,便打磨成戒指送给顺嫔罢。”

    将来在皇帝的心中,她也如同这枚宝石一般与众不同吧,毕竟宫中生子之人何其多,哪有刚生了儿子便封为贵妃的。

    她想着想着便微笑起来,望着形容衰老的帝王,一双眸子潋滟婉转,似秋水澄明。宫内谁不爱皇帝呢,毕竟天子会老,富贵又不会老。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一次太医例行请脉的时候,她问道:“本宫近日也不再头晕胸闷,想来害喜也结束了罢。”

    那太医左搭脉右搭脉,仔细诊断了片刻,额头上突然沁出了汗珠,小心地问道:“敢问娘娘近两个月是否还有下红之症?”

    宫女代她答道:“娘娘这两个月断断续续的总有一些,太医之前还说是肝气不舒或者偶感伤食之故。”

    太医听着,浑身一激灵,当即就跪下了,顺妃觉得不妙,便让侍候的宫女太监出去,唯留两个心腹在身边,对太医道:“何故如此?”

    太医抖如糠筛,不停地磕头,道:“娘娘…奴才…奴才应是误诊了,娘娘其实并没有喜脉…”

    “什么?”顺妃一下子站起来,道:“你这是说本宫其实并没有怀孕吗?”

    “应是如此…”事到如今,太医也无法再隐瞒下去,道:“娘娘之前癸水不来,头晕胸闷,应是肝气郁结,实火上泛之故,如今肝气疏解,自然症状便减轻了…”

    顺妃惊得天旋地转,险些跌倒,她在宫女们的搀扶下重新坐下来,口中喃喃道:“那可怎么是好…”

    太医伏地不敢说话,两个心腹宫女也敛声屏息的,顺妃心思转了又转,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已然有了一个主意,便冷下声线,道:“如今在屋里的有一个算一个,无论主仆,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出了什么事儿都是一并发落的,这个道理你们懂吧。”

    屋里的三个人均称“是”,顺妃便对太医道:“本宫诊出喜脉,原也是太医院你们的过失,是也不是。”

    那太医冷汗簌簌而下,淋湿衣衫,他也不敢去看顺妃的神色,只低头称是。

    顺妃便微微一笑,道:“那本宫现下给你一个将功补救的机会。”

    太医带了些希望地抬头望去,就见顺妃娘娘侧身而坐,形容矜贵,神情却有些阴测测的,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很快,翊坤宫传出新晋的顺妃娘娘流产的消息,宫中的嫔妃皆替她惋惜,道:“万岁亲口许诺,若是她一举得男,便要晋为贵妃呢。”

    这话传到顺妃耳朵里,她心中却直哆嗦,若是被万岁发现自己假孕,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她哪里还指望封什么贵妃呢,只要平安过这一遭也就罢了。

    所幸皇帝似乎没有起疑心,只淡淡道:“想来也是这个孩子命薄,竟配不上这样的福气。”

    虽然皇帝的神情很平静,但顺妃还是觉察出了他语气中浓浓的失望,她有些不安地咬住嘴唇,皇帝见状,便替她掩了掩被角,道:“小产伤身,你这个秋天不要随驾去热河了,便在宫里安心将养吧。”

    顺妃应了个是,皇帝又略说几句,便离开翊坤宫往养心殿去了,临走之前好像习惯性的又替她掩一下背角,动作很熟稔,倒像是之前对某个人常做的一般。

    她躺在床上想,是谁会得到皇帝这样的关切呢?是英年早逝的孝贤皇后吗?还是叛经离道的那拉皇后?如果是,那自己又算是什么呢?皇帝方才那样失望,是不是因为自己连做一个影子都做不好呢?

    但自从自己“小产”之后,皇帝仿佛对自己又淡了些,赏赐也比之前少了很多,她心中不安之感更加强烈,皇帝也有所觉察,便安慰她道:“放心,朕心中有你。”

    她垂着头,不经意地一缕头发没簪住,落在她雪白细腻的脖颈处,乌黑柔软的色泽倒让皇帝看着一怔,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柔弱的,眼神如水的小侧福晋蜷在炕上读书的情景,心里头一软,便道:“舒妃不在了,今年的亲蚕礼便由你去吧。”

    顺妃又惊又喜,忙着要下来谢恩,皇帝也拦住她了,道:“别多礼,好好养着身子吧,朕看这些日子你又憔悴了。”顿了顿又道:“你年纪长了,晚上针线活也少做,那些佛经啊什么的也不要抄写了,若是觉得无趣,就让宫女们给你读个诗啊,或者话本子听,不然总在烛火下做这些事情,伤了眼睛。”

    皇帝的关切显而易见,还带着一种熟悉的温情,顺妃甚至有些分辨不出他在和谁说话,但是只能扬起笑脸去应对,烛火的照耀下,她的笑颜显得越发飘渺,有若浮云一般。

    这样也好,顺妃想,舒妃纳兰氏离世了之后,她已经是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嫔妃了,上到亲蚕礼,下到管理后宫诸人的用度开支,几乎都是她经手的,只能说她现在只差一个皇后的名分,所做的事情已经与皇后无异了。

    可是为什么陛下不愿意给她皇后的名分呢?她和令皇贵妃并不相同啊,她出身满洲世家,是总督之女,开国大臣额亦都的后人,出身不可谓不贵重。若说令皇贵妃是因为其出生包衣汉人,所以才不能封后,那么她又是因为什么呢?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她的面容也渐渐开始有了岁月的痕迹,经过了多年宫廷的洗礼,她已经开始明白过来,并且为年轻的时候那些傻气的想法而发笑。

    为什么皇帝不封她做皇后?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生育吗?当然不是,先前的那拉皇后在做嫔妃时没有一子半女,还不是照样当了皇后吗?你看令皇贵妃这样频繁的生育,至死不也没有得到皇后的名分吗?问为什么?那就是皇上不愿意呀,或者说皇上觉得她们都不配。

    她现在已经能想象出那拉皇后是什么样子了,她肯定是一个非常安静,甚至可以说冷淡的人,也没有非常出色的容貌,日常的生活就是全在炕上做做针线活,读两卷佛经,更多的时候就是陪着皇帝一起去热河打猎,去圆明园避暑,去汤泉养病,或者出巡游玩,可以说她的交际圈也很窄,似乎除了皇上和容妃,她在这个宫里别无眷恋。

    想透了这一层,她也有些厌倦这个宫廷的生活了,或者说她已经厌倦了去模仿皇后,去作为她的影子而存在了。

    真正的钮祜禄·乌林珠是什么样子?她自己都快要记不清了,十年如一日的后宫生活磨圆了她的棱角,她甚至在想如果能打破这个顺妃的躯壳,那有多痛快。

    终于有一天,一个新晋的小常在言语冒犯,顺妃当众掌了她的嘴,还罚她跪在门外读《宫训》,被皇帝知道了,便与顺妃道:“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还这样冲动易怒,与这些新晋的小嫔妃们较什么劲?”

    顺妃突然觉得胸口堵的慌,好像不吐不快似的,便冲口道:“皇上若是心疼这些妹妹们,自然可以训斥臣妾不懂规矩,可臣妾却不能让这后宫里头没有规矩。”

    “大胆!”皇帝御下嫔妃们皆柔顺恭敬,多少年没有听过这种夹枪带棒的话了,登时怒了“钮祜禄氏,你以为朕抬举你几分,你就真当自己是六宫之主了,朕告诉你,你还不配!”

    顺妃却冷笑一声,道:“臣妾是不配,这样看来臣妾不但配不上六宫之主,更配不上顺妃这个名分,便请皇上废黜了臣妾,贬为庶人罢。”

    皇帝定定地看着这个陪伴自己快二十载的妃子,他还记得顺妃刚入宫时,一派天真哀愁的面容,后来被自己调教得越发娴静有礼,只是到了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眼前的这张面孔逐渐与那记忆中模糊的容颜慢慢重合,一模一样的骄傲和刚烈,失望与冷淡…皇帝心头暗恨,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既然如此,朕成全你,来人,将钮祜禄氏带回翊坤宫,无事不得出来。”

    这句话便是变相的禁足了,然而顺妃毫无惊惧之色,镇定地对皇帝行了礼,才被人带走了。皇帝看了又觉得生气,对身边的大太监道:“传旨,顺妃降为嫔。”

    “是”太监记下了,想着万岁到底还是宠爱顺妃的,这样顶撞皇帝,只是被降了一级而已。

    然而这件事情过了几日,顺嫔却仍然没有一丝悔改的迹象,甚至连婉妃都来看过她,道:“万岁还是与你留有余地的,你这样冲撞,只被降为嫔,想来你若去认个错,服个软,宠爱和尊荣便和往昔一样了。”

    顺嫔却摇摇头,道:“姐姐,何苦在意这些,荣华富贵与宠爱本来便如同天边的浮云,即使一时得到了,却不能永久。与其每天如履薄冰的活着,倒不如洒脱一些,也好过一具行尸走肉。”

    皇帝见顺嫔毫无回旋的余地,更加生气了,立刻让人传旨,降她为贵人,李玉进来报“皇上,顺嫔…不,顺贵人亲自来谢恩了,她知道皇上不愿见她,就在宫外磕了三个头,便离开了。”

    就这么走了?皇帝气得肺里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喝了好几口茶才缓过来,他把茶盏往桌上一搁,骂道:“都是一模一样的牛脾气,都是朕惯出来的毛病!”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皇帝还是想不通,他觉得无论是对蔓蔓,还是对钮祜禄氏,他都已经非常慷慨了。为什么她们总是觉得不够满足?一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一个惦记着六宫之主的宝座,朕若是不给,便要发飙,这都是什么人呢?

    他靠着大迎枕坐起来,御香缥缈间,那拉氏那张记忆中已经模糊的面孔出现在自己身边,她温婉而安静地看着自己,漆黑的瞳孔里全是自己的身影“陛下,妾这一辈子,只想要您一个人…”

    他突然明白过来了,无论他再怎么去培养那些出生世家的满洲嫔妃,都不可能有人像蔓蔓这样,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着自己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全世界也只有这样一个蔓蔓,她柔弱,傻气,痴情,但是无人可以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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