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娥从茶园回来，一路上都总忆起方才的场景，甜蜜的心事翻涌，神情中便略略含了一丝喜色，姝儿见了，便道：“格格倒难得这般高兴。”

    宁楚娥略应了一声，待下了马车，便步履轻快地往父母房间去，刚走到窗下，就听见父亲长盛在与母亲道：“六女的亲事我已经定下来了…亲家太太也属意今年秋天办喜事，总之越快越好…”

    宁楚娥听了这一句，顿时怔住了，不知道立在原地多久，伺候老爷太太的女佣覃子发现了她，惊道：“格格怎么在这里吹风，快进去罢。”

    宁楚娥挪着步子走进屋内，给长盛和刘佳氏福了一福，温和地道：“给阿玛和额娘请安。”

    长盛刚吃了几口水烟，闻言便把烟枪放下，责备地说：“又上哪里去野了？这样晚才回来。”

    宁楚娥想起当时永琅的说辞，便道：“大姐留我…”

    长盛皱着眉头，道：“我说过不要你出去，静心在家里与姊妹们玩，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刘佳氏在旁边劝道：“大姐儿和她很久没见面了，便留人多坐了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长盛听不得这一句，便拍着桌子道：“你就会惯她的毛病，她以后是要给傅家做媳妇儿的，若是亲家太太知道她做姑娘的时候，经常在外头走动，便会觉得她失了规矩，丢了门风，你明不明白？再一个，怡亲王府上来往的客人多，若是她一个不慎碰到了又怎么说？以后我管教她，你就不要插嘴。”

    宁楚娥听得眼泪都下来了，她自小柔顺乖巧，长盛教育子女虽然严厉，却很少骂她，如今却被父亲拍着桌子骂了一顿，心中便更加难堪了。刘佳氏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由心疼道：“我不插手您管孩子，但您也别这样凶她成吗？她好歹也是大姑娘了，这样拍桌子骂，她可怎么吃得消。”

    长盛心里知道自己说重了话，只是做父亲的，怎么能拉着下脸来承认自己的错误，遂冷哼了一声，自己挑起门帘走了出去。刘佳氏听着他脚步声渐渐远了，才搂过宁楚娥，道：“你阿玛最近脾气急，说话就过了些，你不要往心里去，等他气消了便好了。”说着又摸了摸女儿秀软的头发，道：“你马上要定亲了，按照你阿玛的意思，秋天就该嫁过去…这件事情是无可挽回的了，我只愿你到了那里可以过上好日子…”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掉眼泪，道：“我生你养你也快二十年了，一朝嫁人却再顾不到你了，你看，这便是养女儿的后果，真叫人伤心…六女，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若是婆母苛责你了，也多忍耐些，早点生个孩子，日子总会好起来…”

    宁楚娥的眼泪雨点一般掉下来，沾湿了脖颈上的领巾，她靠在母亲胸前，只觉得心里头乱极了，一腔悲苦好像噎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眼看着天色慢慢暗下去，她惶惶然地想：完了，这一天又过去了。

    次日趁长盛出门，宁楚娥借口去乌林珠家中串门，梳洗了一番便上了外头早已等着的马车，驾车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怡亲王世子永琅，他见宁楚娥掀起门帘往外看，便回头一笑，道：“你今日倒早。”

    宁楚娥脸微微一红，轻声道：“他已经在茶园等着了吗？”

    永琅笑道：“他总想着你会去听戏，所以每日有空闲便去。”

    所以，他这是故意与自己“邂逅”了，宁楚娥心中一阵甜蜜，但是念及自己的亲事，又觉得幻想破灭，前途一片灰暗，便怀着纠结的一颗心去了茶园。

    待下了马车，宁楚娥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一转身就看到明瑞立在栏杆前，穿着一身轻薄的天青色袍子，搭着浅色的如意纹褂子，见到她，一张清秀的娃娃脸上布满了笑容“早，宁格格。”

    宁楚娥微福一福，婉声道：“筠亭先生早。”

    明瑞示意宁楚娥坐下，又道：“今个儿的戏班子不演《浣纱记》了，你可还有什么想看的？”

    宁楚娥踌躇了一下，道：“先生，我今天来，是有话和您说的。”

    明瑞略怔了一下，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宁楚娥垂下头，几缕乌发从挽得松松的发髻里跑了出来，滑落在她如玉的脖颈上，明瑞听到她轻声道：“我家里人已经给我定亲了…额娘也告诉我，从明日开始，我就要勤快学女红…不能出门了…”她说了半句话，已经觉得嗓子被噎住了，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她挣扎了一下，才把剩下的话说出口“所以我们以后就不要再来往了…”

    少女的眼泪像珍珠一样滚落下来，明瑞摸出一方手帕，递给她，道：“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宁楚娥接过帕子擦着眼泪，间或用余光瞅到明瑞的神色，失落道：“你一点也不难过…”

    明瑞安抚地看着她，问道：“你阿玛给你定亲的是哪一户人家？”

    宁楚娥道：“据说是孝贤皇后的侄子，刚刚平定大小和卓叛乱回来，战功卓著，现在是户部侍郎兼正白旗汉军都统了。”

    明瑞失笑，道：“你对你这位未来的姑爷还挺了解的，他的官职都背得一清二楚。”

    宁楚娥含怨地睇他一眼，道：“我想要不知道都难这些，我阿玛天天都挂在嘴边，还说这样的顶级勋贵，若我嫁给他，是再般配不过了，但是我额娘说这位公爵比我年长十几岁，又哪里般配了…”

    明瑞心中警铃大作，道：“你不喜欢比你年纪大的吗？”

    宁楚娥脸红了起来，道：“这话要怎么说呢…虽然说世人都爱少年郎，但也要看对方生的好不好啊，若是貌丑，那就是再年轻也不会喜欢…若是长得好看，便是年长十几岁也无妨…”

    明瑞的提起来的一颗心渐渐安定下去，他笑道：“那你应该能如愿。”

    宁楚娥的头又低了下去，却听到明瑞唤自己“宁楚娥。”

    她吃了一惊，茫然地抬头，然后就听到他问：“你是不是…挺喜欢我的…”

    她脸上迅速地发烫，绯色一路蔓延到了耳根，但还是坦然地承认了“是。”

    明瑞的眸光更加温柔了，他的唇角微微含笑，道：“我也是，我也很喜欢你。”

    她心中一动，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迅速地生根发芽，鼻头一酸，眼泪又滑了下来，明瑞伸出手给他擦眼泪，温柔道：“你不要慌张，我给你发誓，一定会来向你阿玛求娶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永远…”宁楚娥念叨着这个字，她沉浸在自己对未来的幻想里，一缕微笑不自觉地挂上了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