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娥自回去之后，便把明瑞那一句发誓，当成了自己的希望一般活着。然而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离父亲所说的下定日子越来越近，明瑞的踪影却一直不见，宁楚娥倚在房门前望着院子里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空，终于灰了心，喃喃道：“都道世间男子薄情，没想到到了我身上，还是应验了…原来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哄骗人的，只可怜了天下女心…”

    这样子想着，转眼到了下定的这一天，按照满人的规矩，“小定”的时候，新姑爷得登女方的门，让女方的父母兄弟都见一面，再让男女双方也礼节性地见一面，方才能算定了下来。于是宁楚娥早早就被姝儿叫醒，洗漱了一番后便被推到镜子前，姝儿给她脸上厚厚地涂了一层粉，又开始拍胭脂，宁楚娥一时看不惯，便道：“这脂粉也太厚重了些…”

    “格格，今天是大日子，太太一早上吩咐了，要仔细打扮。”姝儿给她拍好了胭脂，又开始描眉毛，再用发簪挑出一点胭脂膏子，涂在她的双唇上，宁楚娥看着自己殷红的唇色，叹道：“太艳了，这都成了什么…”

    “格格，您就忍耐一天罢。”姝儿已经忙不迭地开始给她梳头，还是用桂花油抿了头发，梳了一条溜光水滑的大辫子，又取了珠花作装饰，宁楚娥则兴致索然，好像一个木偶一般任她摆布，待收拾妥当了，姝儿又便拿出一件藕粉色的长袍和雪青色的比甲给她穿上，道：“我的主儿，这是太太特意交代的，让您在小定这一天穿的鲜艳些，那些湖水色啊，天青色的衣服就先不要穿了。”

    宁楚娥淡淡应了一句，心里想，穿红还是着绿，淡妆还是浓妆，只要来的人不是心里想着念着的那一个，又有什么分别呢？左不过是走过场罢了。

    因着怕不方便，宁楚娥早饭的时候粥和茶都不让多喝，只吃了一个煮饽饽，一个红枣味儿的糕饼。宁楚娥抚着心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噎得难受，她默默地坐在屏风后面，听着外间的响动，但闻声音渐渐嘈杂，便知道是男方过来了。

    一时间满室都是大家的见礼声，又相互谦让了一番，这才坐下来。宁楚娥听到有个年轻的声音说了两句话，声调不高，宁楚娥没听清他具体说些什么，但是觉得他音色很美，有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泠悦耳。她恍惚地想起来，桃花树下的那个男子，也有着这样一副难得的嗓音。

    还未等她从思绪中回回过神来，姝儿已经来催她道：“格格，太太让您出来了。”

    宁楚娥于是由丫鬟扶着走了出来，她团扇半掩着面孔，露出半张皎洁如玉的面孔，一身藕粉色的衣衫倒显得身形匀称，不似往日清瘦。甫一出现，就听到有人称赞道：“格格生得好相貌。”

    媒人在旁边笑着道：“亲家太太好眼光，宁格格的相貌是出了名的娟秀。”

    宁楚娥垂着头，右手轻轻抚了一下鬓角，连续三次，方才起身，然而抬眼的一瞬间却怔住了。

    明瑞坐在炕上，唇角微微含笑，见她望过来，遂颔首以示意。媒人在一旁道：“这位便是明公，是孝贤皇后之侄，今年刚从回疆归来，战功卓著，圣上特赐赐了双眼花翎戴，又授了御前侍卫，还赏了世职云骑尉，现在已经是正白旗汉军都统了。”

    宁楚娥睁大了眼睛，如果不是人太多了，她真想掐自己一把，让自己醒醒神。

    “我该不是在做梦罢…”她心中暗道，刘佳氏见女儿神色有变，以为她身体不爽快，便和蔼道：“六女，你下去罢。”

    她温糯地应了一句，临走了，又转眼去看明瑞，只见他还是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坐在炕上，正捧着一碗香茗细细品鉴，眉目微垂，神态自若，面容纯净如水。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轻轻侧过头，对着她浅浅微笑起来。

    两人这样“眉目传情”，落到长辈眼中，便是相互看中了，明瑞的母亲瓜尔佳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庆幸解决了一桩心事。

    宁楚娥捂着发烫的脸颊回屋，却怎么也坐不住，索性起来，对姝儿道：“我到园子里走走。”

    快到夏天了，园子里草木绿得极盛，花丛中都有蚊虫的响声，宁楚娥不敢靠近，只在廊下倚着柱子站着。今日太阳好，照得花圃里金灿灿的，她看久了，又觉得有些眼花，便伸手捂住酸疼的眼睛。却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不要对着太阳下的景物一直看，伤眼睛。”

    她转过身，入目的男子身姿挺拔，面容白皙清秀，正是明瑞。他一脸关切地看着宁楚娥，又道：“今天日头大，你怎么还站在外面？”

    宁楚娥含糊地道：“我站在这里，太阳也晒不太到…”

    明瑞走下台阶，到她身侧站定，温和道：“之前我与官兵在叶尔羌与大小和卓作战，许多官兵初来回疆，对当地的环境并不熟悉。回疆边境之地，日头极大，又处在戈壁之上，荒无人烟不说，树木都极少，毫无遮蔽，行军路上，就有不少将士因为目视景物太久而失明。”

    宁楚娥抬起头，仔细地观察着明瑞，见他肤色虽白，但是脖子上和脸颊上也有几处晒伤的红痕，并且手上也不似读书人那样光洁，而是带着深深浅浅的茧子与伤疤。不过他最明显的一道伤痕却是在他的嘴唇下方，看着形状，好像是生生从嘴唇上剜下一块肉来，所幸已经逐渐愈合，虽然没有到破相的程度，但是总让人觉得白璧微瑕，略感遗憾。

    她看着看着，便觉得今日的明瑞与往日自己在茶园见得有些不同了，先前的明瑞风流倜傥，仪态翩翩，语言对答间带着一丝文人的书卷气。但是如今仔细瞧见了，便觉得他身上隐隐带着一股金戈铁马，浴血沙场的肃杀之气，她有些疑惑了，犹豫地问道：“你…真是筠亭？”

    明瑞偏过头看她，乌黑的眼睛带着笑意，道：“在下明瑞，字筠亭，沙济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下人。”

    宁楚娥轻轻地“啊”了一声，面色绯红如血，她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道：“您是不是见到我，便知道我是…”

    明瑞笑着承认“是。”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宁楚娥，温柔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宁楚娥羞得不知道怎么做答，伸手将团扇轻拍他一下，嗔道：“你故意耍戏我…”

    明瑞没躲闪地受了这一下，笑道：“夫人错怪我了，我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宁楚娥道：“您还说呢…我本以为我要嫁给别人呢…”她说着眼圈都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明瑞的心一下子被勾住了，遂上前两步，柔声道：“你怎么会嫁给别人呢？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宁楚娥点点头，用梦一般的调子道：“永远…”

    “对，永远。”明瑞微笑着，道：“明瑞和你永生永世都是夫妻，不会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