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娥在公主府住了几宿，倒没有像往日那样，换了新的地方就睡不着。白日里与妯娌们游湖划船，夜里洗漱完了倒头就睡着了，一直睡到早上十点多才醒来，姝儿听到动静，便进来笑道：“主儿好睡，都过了吃早饭的时候了。”

    宁楚娥急忙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叫醒我？还未曾去过婶母请安。”

    姝儿道：“太太昨天晚上便回府了，今儿在的唯有你与公主，哦，还有多罗格格。”

    宁楚娥道：“是嘉蕙郡主吗？”

    姝儿含笑道：“正是嘉蕙主子，她与公主殿下要好，索性留着多住一天了。”

    宁楚娥愧道：“借住在别人府上还这样晚起身，真是失礼，你快点扶我起来，我们梳妆打扮之后便往公主那里去。”

    主仆二人遂忙碌起来，等到宁楚娥换好衣服，正梳着头发，外头传来和嘉公主与嘉蕙郡主的声音“嫂嫂可起来了吗？”

    宁楚娥提高声音道：“我起来了，劳烦稍等等。”说着，便催促着姝儿赶紧挽起头发，又簪了两朵珠花，便赶紧走出门去。

    和嘉公主见到宁楚娥，便笑道：“我知道嫂嫂好睡，便没有让人来叫你吃早饭，现在想着你快醒了，又让厨房给你下了一碗面吃，你看要不要得？”

    宁楚娥感激道：“公主没有责怪我疲懒，还嘱咐厨房额外煮面给我吃，我心里头已经很感动了，哪里会辜负公主的好意。”

    这边说着，仆人已经把面端上来，和嘉公主道：“今天风也不大，天气暖和，便搬到水榭里头去吃罢。”说着又对雯雯道：“去剖两个橙子来，配上细盐，我们尝个新鲜。”

    微风淡淡，空气中隐隐传来树木清苦的香味，宁楚娥在桌前吃面，和嘉公主与嘉蕙郡主两个人吃着丫鬟剥好的橙子，一时间倒也无话。宁楚娥吃了一枚鸡蛋，又尽力地把面吃得七七八八，不想吃到最后，发现碗里竟还有一枚鸡蛋“咦？这面里竟有两个蛋？”

    和嘉公主道：“庄子上刚来的鸡蛋，我看着很新鲜，昨天做得秋葵鸡蛋你也吃了不少，遂今日给你多加了一个。”

    嘉蕙郡主抿嘴笑道：“公主对待二嫂，那真是比二哥都要周到了。”

    和嘉公主责怪地看她一眼，道：“又开始满嘴又胡说了…”

    宁楚娥笑了笑，道：“公主待我亲厚，二爷也是待我极好的…唯独…”她提到苛刻的婆母，不由得叹了口气，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里吞不下去，咽不下来，立刻失去了吃饭的胃口，只好放下了筷子。

    和嘉公主怜悯地看着她，道：“这里只我们三个人，我便也直接说了，下降之前我就听汗阿玛说过，傅家的四太太脾气古怪，连续赶走三任儿媳妇，导致二哥房里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她想起来又唏嘘，道：“孝贤皇后在世的时候，二哥年少，汗阿玛还曾做过将三姐配给他的打算…如今看来三姐还好是嫁给了那位蒙古王爷，不然的话，这婚后如何过得…”

    宁楚娥听得浑身一颤，道：“圣上原先是想让明瑞尚和敬公主的吗？”

    和嘉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漏嘴了，连忙道：“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二嫂快不要放在心上。”接着又道：“那时二哥青春年少，正是玉树临风的时候，行走在御前本也扎眼，汗阿玛起了栽培他的心思，本想着若是配给三姐，倒也算是亲上加亲，毕竟他们是亲表兄妹，年岁也相当…只是孝贤皇后离世的突然，过了没有几天，圣上就决定把三姐许给色布腾巴尔珠尔的消息了。”她安抚地看着宁楚娥，道：“我刚刚不过是顺嘴说了一句，也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真的，我太小了，记得不真切。”

    宁楚娥心中已经是涌起惊涛骇浪，只勉强稳住心神，强笑一笑，道：“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公主多虑了。”

    嘉蕙郡主笑道：“依我看二哥对嫂嫂最是上心了，还特地给公主写信，劳烦公主照顾嫂嫂几天。”她再仔细看看宁楚娥，道：“只是二嫂看着像比新婚的时候憔悴了。”

    宁楚娥脸红了，道：“他对我极好，弄得我时常好像活在梦里…只是家姑规矩多，每天晨昏定省，半点都不能迟…家中也不请个好厨子，有客总要我去做饭…还责怪我不懂客人的口味…平日里二爷不在，也不让我出门，就那天和你们去游猎，还吃了一顿训斥…我本来心思比常人重，想来郁郁难解，终是我福薄…”

    嘉蕙郡主生气道：“什么福薄，这样荒诞的事情竟还有理了？我与公主出嫁后，家姑都对我们极关切，嘘寒问暖的，若是爷们不在家，总要来陪我们住几日，关心我们如同亲生儿女一般，哪里有她这样的！”

    “嘉蕙！”和嘉公主见嘉蕙越说越过，忍不住出声打断她，又低声道：“你看二嫂都伤心了。”

    嘉蕙郡主猛然停下话语，果然见宁楚娥双眸含泪，泫然欲泣。不由得内疚起来“二嫂，是我不好，你别难过。”

    宁楚娥摇摇头，道：“我没有伤心…”

    嘉蕙思索了一下，调转话头，道：“寅斋曾经笑我，说我字写得不好看，吟诗作对更是不会，说趁着住在公主这里，得好好与二嫂讨教。”

    说起诗词，宁楚娥的兴趣便来了，她微笑道：“讨教说不上，我不过是偶尔写两首诗闹着玩罢了，若是玩飞花令这种，总还是可以的。”

    嘉蕙郡主急了，道：“若是玩飞花令你们两个还好说，可我怎么办？我这肚子才墨水几滴，怎么与你们玩呢？”

    宁楚娥笑道：“郡主莫急，你可与公主以二对一。”

    和嘉公主挑起了眉毛，她知道这位二嫂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只是她在宫中长大，汗阿玛也是请了女先生精心教了她与几个姐妹诗书的，并不能与一般的满洲格格相提并论。现在这位看似柔弱的嫂嫂提出以二对一，分明也没有把她的才学放在眼里，这样想来，心中遂多了几分好胜心性，道：“二嫂不用让着妹妹，我们两个玩儿，嘉蕙在旁边看着便是。”

    宁楚娥微微一笑，道：“也好。”又对嘉蕙郡主道：“请郡主出题罢。”

    嘉蕙道：“飞花令我只见别人玩过，出得什么题我也不懂，便用如今的时节为题罢，就出‘秋’字便可。”

    和嘉公主从善如流，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宁楚娥接道：“不觉初秋夜渐长，清风习习重凄凉。”

    和嘉公主道：“万里清光不可思，添愁益恨绕天涯。”

    宁楚娥从容道：“秋容老去芙蓉院，草上霜花均似翦。”

    和嘉公主又道：“湖光秋月将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宁楚娥轻抚领巾，徐徐道：“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

    两个人连续对了十几个来回，嘉蕙已经看得眼花缭乱，但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而宁楚克则毫不显得慌张，仍不假思索道：“漠漠秋云起，稍稍夜寒生。”

    和嘉公主正欲回答，却感觉脑子一空，顿时记不清刚想起的诗句了，众目睽睽之下，她的额头渗出细细一层汗水，好容易才把慌乱的心稳住，道：“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宁楚娥见她已经到了瓶颈，便趁机飞快接道：“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

    和嘉公主刚刚稳住的一颗心因为对手的气势又乱了起来，一时间那些读过的诗词飞一般地从她脑海中划过，她却看不清那些词句了，几经踌躇，终于叹道：“我输了，嫂嫂果真厉害。”

    宁楚娥浅笑着道：“公主也是才华出众，女儿群中，竟少有这样的高手。”

    嘉蕙郡主道：“你们怎么还谦虚起来了，放着我的脸往哪里搁？好在我有自知之明，若是我也玩，岂不是两三句就要败下阵去，反而给寅斋丢脸了。”

    宁楚娥笑得几乎仰倒，好容易缓了神色，便道：“郡主这话说的，上回女眷们就我不善于骑马，郡主还耐心教我呢，可见有短处并不奇怪。”又道：“若是郡主想学，我必倾囊相授。”

    嘉蕙倒起了几番兴致，道：“那嫂嫂现在就教罢。”

    和嘉公主笑道：“你也不怕累着嫂嫂了，回头二哥找你算账。”

    妯娌们正说笑着，就听到雯雯匆匆走过来，对和嘉公主道：“公主，明公来了。”

    嘉蕙惊奇道：“二哥那么早就来了么？天还没黑呢？”

    和嘉公主笑道：“必定是惦记嫂嫂，下了差就赶紧过来了。”

    明瑞很快就走进来，他穿着出发的时候那一身宝蓝色的袍子和月白色马褂，虽然看着风尘仆仆的，但是面容却清朗俊秀，依旧是那样的玉树临风之态，只见他跨过门，先看温情地看一眼宁楚娥，又从容向和嘉公主见礼“见过公主。”

    和嘉公主颔首，微笑着打趣：“二哥不是说好第七天再来接吗？怎么今天下午就来了？”

    明瑞笑道：“这次行猎我只略陪一陪，下了差事就往回走了，倒是衣服都未曾换过，冒犯公主了。”

    嘉蕙急道：“那嫂嫂就要回去了？晚饭还未曾吃过呢。”

    和嘉公主责怪地看她一眼，道：“既然二哥回来了，嫂嫂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嘉蕙恋恋不舍，只道：“那公主下回再请嫂嫂来吧，我还未曾向她学诗呢。”

    明瑞笑了，对宁楚娥道：“我离开你几日，你倒还成了别人的先生了。”

    宁楚娥脸红红的，道：“那是郡主谬赞了，我只是提点意见罢了，称不上什么先生。”

    众人又寒暄几句，明瑞便和妻子一起向公主和郡主辞行，又扶着宁楚娥上了马车，见她眉间郁郁，便笑道：“怎么？嫌爷来接你太早了，打扰了你的雅兴，是不是？”

    宁楚娥手支着脸，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道：“我怎么会嫌你来得太早呢，我刚刚是在想事情，一时走神了。”

    明瑞道：“你在想什么事情？”

    宁楚娥道：“我之前问了郡主，她们几个妯娌的名字为什么如此儒雅？你猜是什么？他们说这都是姑爷给提的小字。”她含怨似地睇他一眼，道：“我嫁给你那么久了，也没见你给我提什么小字啊？”

    明瑞失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惆怅，这有什么了，我给你想一个便是。”

    宁楚娥嘟嘴，娇嗔道：“这在路上你也不给我好好想。”

    明瑞道：“怎么不给你好好想呢？我已经想好了，便送你一个小字，茜茜如何？”

    宁楚娥道：“茜茜，何解？”

    明瑞望着她浅笑时乍现的梨涡，徐徐道：“宋人有诗云：茜茜相倚临芳辰。”

    宁楚娥脸儿微红，道：“我时常颦眉，又爱哭，哪里经常笑了，你这词用得不好。

    明瑞搂过妻子，凝望着她消瘦的脸颊，温柔地道：“但我却盼你终日安乐，笑颜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