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娥与和嘉公主她们放风筝回来，面上还是笑盈盈的，然而刚一只脚踏进府内，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丫鬟婢女们敛声屏息地立在廊下，周围静悄悄的，竟是一丝声儿都听不见。宁楚娥忐忑地迈进堂屋，果然见到瓜尔佳氏坐在上首，紧绷着一张脸，而章佳氏和钮祜禄氏陪着坐在下首，皆低着头一言不发。心下一沉，忙上前行礼“妾拜见额娘…”

    瓜尔佳氏冷冷地看她一眼，道：“你不是病了么？不好好歇着，又跑出去作甚？”

    宁楚娥垂目道：“妾躺了两日，公主和郡主也都来看望妾，妾便觉得身上松快着，于是答应一块出去放纸鸢…”

    瓜尔佳氏把茶盏一放，当即训道：“你少拿公主和郡主来压我，老二不在，你倒学得精乖起来了，满口推卸之词，我看你是越来越没有王法了。”她说了几句，倒把自己气得喘息起来，钮祜禄氏忙端了茶奉上，道：“额娘莫要气伤了自己，喝口茶缓一缓罢。”

    瓜尔佳氏仍气不过，道：“我不要喝，我一看到她，心里头就来气。”她又拍着桌子骂道：“老二好心让你去永尚书家里搭馆，让你跟着希光也学学怎么贞静有礼，你倒浑忘记了，成天地出去野，你说，你把礼法放在哪里？你眼睛里头还有没有我这个额娘？”

    宁楚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道：“额娘，媳妇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瓜尔佳氏冷笑道：“万没有这个意思？我看你胆子大的很！”而宁楚娥连连摇头，含着眼泪道：“额娘要打我骂我罚我都可以，只是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瓜尔佳氏听了这一句，竟然稍微平了些气，道：“你既然那么说，便罚你从明日起在祠堂里跪读《女德》，连续十日，你可服气。”

    宁楚娥哪里敢不答应，只能磕头说好，瓜尔佳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老二不在，我也需得好好管教你，不然你年轻，人又生得标志，到时候弄出什么事端就不好了。”

    宁楚娥听得脸上一阵发烧，却辩无可辩，只得默默忍受着，两滴清泪无声地落下，濡湿了衣襟。

    然而不曾想宁楚娥素体娇弱，祠堂跪了两日，第三日便发起了高热，这下连瓜尔佳氏都慌了，连忙请了大夫来给她瞧病。那大夫进了屋里，本是让宁楚娥升起帘子，瞧一瞧面色和舌苔，瓜尔佳氏却道：“年轻的媳妇儿，等闲不好见外人，大夫就这样搭脉看罢。”

    大夫无法，便让宁楚娥伸出一节手腕来，自己搭脉诊断片刻，便道：“夫人这是素体虚寒，又受了风邪，这才发病。”说着便让徒弟下去拟了一张人参败毒散的方子，叮嘱道：“夫人先吃两天看，若还是高热不退，我再来看。”

    瓜尔佳氏着人送了大夫出门，除了脉礼，还额外掏出了几个钱给了大夫，陪笑道：“我们家媳妇身子弱，劳烦大夫过两天再来仔细瞧瞧。”

    那大夫自然无不答应，瓜尔佳氏送完大夫，又走回房里，见到床上的宁楚娥烧得浑身通红，因为吃不下东西，脸颊都有些凹陷进去，显得眼睛很大。瓜尔佳氏有些心疼地说：“我的儿，你怎么病成这样。”

    宁楚娥微微偏过头，作出一个安抚的微笑，道：“妾身体差，倒让额娘担忧了。”

    瓜尔佳氏带着几分内疚，道：“额娘原也是气急了，才说了那样重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宁楚娥道：“我怎么会怨额娘呢？额娘为着我好，我是知道的…”她胸口却抽搐一下，连忙撑着坐起来，还未等姝儿把痰盂拿来便大口呕吐起来，瓜尔佳氏听到她狼狈的呕吐声，又是内疚又是自责，等她呕吐稍微止住了，便亲自端了热水来给她喝。

    宁楚娥喝了热水，正好药煎好端来了，她便勉强吃了药，头又昏沉起来，瓜尔佳氏看出她疲倦，便柔声道：“快睡罢，一会儿吃晚饭了让仆人给你端进来。”

    宁楚娥含糊地应了一句，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谁知这一觉竟睡到了半夜，她醒过来，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滚烫，身上又酸又痛，整个人好像一锅煮开的沸水。她咳了两声，努力抬起头四下看看，姝儿已经靠这墙睡熟了，小几上的饭菜也早就失去了温度，窗外的月光洒进屋子里，描绘着窗户的影子，真是格外凄凉的模样。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身上的灼烧感越来越重，烧得她都意识恍惚起来，朦朦胧胧的，好像有一个身形清瘦的男人透过光影走来，宁楚娥乍一看到那熟悉的眉眼，泪水就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二爷…”她张开干裂的嘴唇，却无法发出声音，她痛苦地翻转，好像一条脱水的鱼“二爷…筠亭，带我走罢，求求你…”

    明瑞似乎始终在注视着他，那双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俄而，终于开口道：“茜茜…你要保重…”

    “二爷…”她哭得几乎上不来气“你什么时候能带我离开…请带我离开罢，我真的太苦了…”

    “茜茜…”明瑞怜惜地望着她：“我在伊犁遇到一些事情，可能要晚些才能回京来，你一个人要好好的…保重自己…”随着最后一个字说话，他本来就有些模糊的身影就开始慢慢淡去，宁楚娥看得心肝都要碎了，连声呼唤去无济于事，挣扎了一会儿，倒是一下子从梦境中醒来了。她喘着气睁开眼睛，外头的天已经微微发亮，但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她只觉得身上汗津津的，一摸，却是头发和衣衫皆湿透了，想来出了一身汗，热度也就下去了。

    她微怔了片刻，从枕头地下摸出明瑞寄予她的信，因为主人的时常翻阅，导致上面的字迹已经开始模糊了，她读着读着，不由得悲从心来，刚刚做梦的时候，她真的以为明瑞来了，就和她们刚成亲的时候一样，无论她受了什么委屈，只要她有需要，明瑞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帮助她，宽慰她，照顾她…

    可是那竟是一个梦啊…宁楚娥悲凉地想，梦醒来了，她仍是一个人在这个承恩公府里呆着，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只能靠着明瑞每月寄来的几封信当做精神寄托，只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夜如其何，夜未央，黎明的黑暗迟迟不退去，属于清晨的光明又怎么会来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