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习

    顾衍君趁着入宫前的最后一日,随昨日前来医馆的中年男子进了他口中的来福茶楼。

    此间茶楼虽不处繁华之地,却是布局别出心裁,自成一番清雅格调,接近酉时,茶楼中的来人亦络绎未绝。

    为掩人耳目,顾衍君着了身宽大的松石绿色男装,墨色长发高高束起,别上一支银簪,一副过分秀气的少年模样。

    同橘如三人落座于茶楼靠近门口处的左侧角落中,可将来往客人看的一清二楚。

    “安大人,你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眼前说话男子面色不悦,却是隐忍不发。

    “别忘了你们能有今日靠的是谁,想清楚。”被称作安大人的另一男子,神色不改,气定神闲,“此案我叫他如何禀报,他就该如何上呈,我不管他用何手段。”

    那男子依旧面色沉重,兀自咬紧牙关,终究是涉及端王谋反大事,可要怪也怪不到别人头上,谁叫崔季能力不够,还非要贪功强出头。

    此事本可借此盖棺定论,偏要祸水东引,若是办的天衣无缝还好,可若是露了马脚,往小处说是失职,往大了便是欺君罔上,忠王府哪里还有活路。

    “本官该回府用晚膳了,先就此别过罢。”

    安铭城瞧着对面男子一言未发,旋即掀袍起身,接着道:“要知晓再好的茶水也终是不能饱腹,人活于世总归是要吃饭的,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

    安铭城乃是当今的刑部侍郎,手中握有实职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身后靠山不是他家主子招惹的起的,有些船上了,便没有再下去的机会。

    “我会回去如实与我家主子讲的,安大人放心。”身后话音传到安铭城耳中,他嘴角一勾,先一步走出茶楼。

    倒是个识时务的。

    见安铭城已走远,那男子才准备动身回府。

    顾衍君在他出门时,一眼看清其面容,是安阳侯府中的副总管王隆,依稀记得他似是帮着崔氏办事之人。

    带她前来茶楼的中年男子也悄声开口,“江姑娘,看身形应该就是他。”

    随后迅速带着往日一同砸过医馆那几个人,将王隆围在了一个巷子里。

    王隆此行为了与安铭城私下见面,没带任何下人,瞧见这行人时,疑惑之余,更添恼怒,正欲开口骂人不知死活。

    便见顾衍君从这几人身后缓步走了出来,微微愣了片刻,忙讪笑道:“大小姐,您这是为何?”

    顾衍君只是想要个人证,回府讨一个公道,并不想为难人,直接问道:“是谁派你砸的医馆?”

    王隆面上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大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属下怎敢去砸您的医馆?”

    领顾衍君来茶楼寻人的中年男子本是不敢出面,怕得罪了安阳侯府之人,谁知听见那人唤顾衍君大小姐,便也无甚顾忌,“我能作证……”

    更何况他可不想再挨一顿打。

    顾衍君心知多说无益,也不与王隆再多废话,遣着这几人带着他回了安阳侯府。

    藏在小巷拐角处的两名少年,这才抬步走到街上。

    萧寻见萧霁云整日闲来无事,便于出征前交代他暗自跟着安铭城,细查他与何人来往,今日便被萧霁云碰上了。

    本想着把与安铭城会面之人私自绑了回府,探探是哪家的奴仆,密谋些什么,谁知被他人提前截了胡,萧霁云越发觉得这女子眼熟,细想下来才想起是那日在衣裳铺子拆穿自己的姑娘,竟还穿了身男装。

    萧霁云身旁那位眉目如画的白衣少年,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这个姑娘与他是一个府邸的,跟着她就好。”

    他隐约听到了那声大小姐。

    “你也能看出他是个姑娘?”萧霁云犯了声嘀咕。

    “寻常人都看的出。”杨珩侧首看向他,“走吧。”

    杨珩是今早去太尉府寻萧寻时,因着他已出征,被萧霁云生生拉过来陪他查人的。

    如今瞧清也该顺路回府了,莫要耽误明日宫中考校,他许是要在宫中多待一段时日了。

    日色渐黑,城街上亮起点点灯火,夜幕下闪着明灭不定的光芒,与月色并不明朗的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混杂在一处,交相辉映。

    待将王隆带到了崔氏眼前,她倒是不恼不怒,神色自若地找了一个妥善理由。

    此事她全然不知,王隆乃是自作主张,王隆也旋即反口,道是本欲为大小姐的医馆找些护卫之人,传错了话或是他人会错意,竟成了遣人闹事。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他几人嘴里最后竟成了误会一场。

    顾衍君只觉这理由编的荒唐,甚至可笑,“那依夫人看,此事该当如何?”

    崔氏落座于桌前,手肘支在案角,随口道:“罚王副总管一年俸禄。”

    “此事倒是我查不清楚,受人蒙骗误会了夫人,不若这样,教父亲亦或是皇后娘娘还您一个公道?”

    顾衍君一脸行事不妥的歉然,她如何能只凭崔氏一张嘴随意定案,自己手中又并非没有人证。

    崔氏心下一紧,未曾想顾衍君因此事净搬出了皇后,只得道:“无妨,此事是我御下不严,日后若医馆再出这般意外,我便叫他谢罪如何?”

    言下之意是她这里无人再会去动手脚。

    顾衍君想要的无非是日后崔氏莫要再招惹这间医馆,各自安生,见她已退一步,便道:“望夫人莫要食言。”

    旋即也不再与她多去交谈,便出了房间,待她入宫后医馆暂交由阿轩和李郎中便也安心了。

    听顾衍君脚步声渐远,崔氏脸色一沉,“谁叫你派人去砸她医馆的?!”

    王隆依旧是跪在地上,吞吐道:“是、是二小姐。”

    “多事!为何不提前禀明我一声!”崔氏已心头火气,重重朝桌案一拍。

    “夫人恕罪,二小姐实在不准属下多言,不然要治属下死罪。”

    崔氏将眼皮阖上,“去!把她给我叫进来。”

    “不必了差人了母亲,女儿回来了。”顾兰时掀帘入门,脚步沉稳。

    “我砸她医馆又如何?”

    崔氏先是挥手示意房内丫鬟尽数退下,才道:“你有本事砸,就该做的毫无痕迹!如今算怎么回事?她敢拿着皇后来压我!”

    “那母亲说,凭什么她一回来,万事都要由着她,连入宫伴读都没了我的那一份!”顾兰时登时语声激越愤然,“皇后娘娘往日是待我百般好,郎婿都说是为我定下太尉府的萧少将军。”

    “现在呢?她都未再召过我一次!”语罢,竟有些委屈般的哽咽起来,“这往后凭什么都是她的!凭什么?”

    崔氏见女儿这般,已是压下方才火气,“行了,对付一个丫头片子我有的是办法,你日后行事别这样莽撞,落下把柄。”

    宫中道路冗杂,城墙高耸,一般无二地画栋飞甍,即便是顾衍君与橘如来过一遭,也根本不识得路。

    皇后派了宫人从女眷入宫的东北门接应,她才顺利进了教习所在仪元殿,顾衍君按规矩来说是二公主的伴读。

    圣上皇后仅此一女,其余三位公主便都是宫妃所出,她是皇后唯一下旨宣进宫的,便自然而然呈承此一职。

    四位公主也只是挑了四位伴读,同在一处受人教习。

    顾衍君对其中一人存有印象,是那日在外祖父府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府小姐,林诗诗。

    只是因着上次那算不得愉快的见面,二人都未开口打声招呼。

    顾兰时眼中天大的馅儿饼,砸在顾衍君身上可有些吃不消。

    先是天还没亮就被橘如唤起身梳洗打扮,辞别了安阳候和崔氏,乘马车入宫。

    如今听着宫中教习女官长篇大论讲着的礼仪,其余公主伴读倒是都受过教般学的有模有样,转到她这偏因着生疏多出几分滑稽。

    就这般反复学了一日,才是有了些许长进。

    好在不是一连几日只学一门礼仪课。

    翌日清晨,前来教习经学的是位分外年轻俊秀的男子,模样看起来比顾衍君年长不了几岁。

    倒是位才华横溢,出口成章的饱学之士,仅立于堂前,便是扑面而来的文人之气。

    顾衍君都觉这仪元殿中的几位公主小姐,学习兴致都比昨日高了起来,全神贯注。

    只是这般浓厚的翰墨之气都卷不动顾衍君已然要撞在一处的眼皮,好在顾衍君的桌案靠后,那太傅应当瞧不见她。

    止不住下沉的可不止眼皮,还有顾衍君那颗愈发沉重的头。

    身前书卷滑落于地,她的头猛的朝下方坠去,倒并未磕中桌案,被一册卷起的书卷稳稳拖住下颌。

    “姑娘?”

    顾衍君登时一激灵,清醒回神,抬眸迎上太傅那张近在身前正色肃然的脸。

    忙不迭地去桌案上摸寻所讲书卷,却已是不见踪影。

    杨珩将他手中方才用来拖住顾衍君脑袋的那本书递到顾衍君眼前,“书卷在这。”

    顾衍君赦然起身,喃喃道:“太傅,对不住……”

    心道完了,这下不知要受到如何训斥责罚。

    “下次可莫要再犯。”杨珩轻声丢下一句话,便绕回到堂前原位,继续传授接下来的课业。

    顾衍君落座,瞥见左侧已然伏桌入睡的二公主,那太傅竟是不曾将她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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