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渭水潺潺,流水蜿蜒曲折,横穿整个长安城的东北部,是行船朝东北两个方向驶离长安的必经之路。

    几人赶到之时,映入眼帘的是带着零星火苗的残船和河岸上被火势波及到的乌黑地面,以及,已先他们一步赶来,正在奋力打捞沉船残骸,拖至河岸上清理的巡防禁军将士。

    依这艘船只的位置来看,是在察觉到起火后即刻靠往岸边,却还是比爆炸晚了一步。

    一艘商船未何会暗藏有火药?

    可萧寻眼下已然顾不得这些,铺天盖地的慌张向他兜头袭来的同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也同样自萧寻心底蔓延。

    灌铅一般的双腿极力向前走去,许久,终于在支起的断木后逐渐显出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身影,正蹲在地上。

    他醒的比顾衍君早,离去时顾衍君仍在安眠,后未及辰时便已来了校场,是以,他不知顾衍君是否穿了如眼前这女子一般的鹅黄色衣裙。

    因此顿在原地踟蹰不前,他的手亦不敢伸上前触碰,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他害怕,害怕不是顾衍君,害怕这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是不是这些东西?”

    直到身后熟稔的少年音色倏然传来,声音异常的大,几乎是朝他这个方向大喊出声。

    那女子看起来倒是没如萧寻一般被吓了一瞬,正小心翼翼检查地上三四岁左右的昏迷稚子的手停住,缓缓回头,白皙细腻的脸蛋儿上沾着几道黑色燃烬的灰尘。

    肤色上明显的黑白色差碰撞,击的大脑片刻空白萧寻回过神来,旋即跨步上前,将这女子箍在怀里,只是拥着她的那只手还仍存颤意。

    顾衍君有些不明所以,在萧寻宽厚的胸膛中被他两只胳膊下的力道紧的有些喘不过气来,问道:“怎么了?”

    待心绪稍微平静,萧寻才慢慢松开怀中之人后,垂首盯着顾衍君,青年的声音隐忍,沙哑又低沉,“你俩怎么来此处了?”

    顾衍君似是没听清一般并没回答,只对上萧寻视线,他素来淡然清隽的脸上,如今是显而易见的惴惴不安和担心。

    她被萧寻大掌紧握着没松开的那只手,此时正感受着他掌心中不断传来的热度,使得她心底某处一并被这温度逐渐暖了起来。

    不知为何,心中竟也因此对方才死里逃生一事的后怕淡了些许。

    见萧寻仍是面色沉郁不消,便朝他笑了笑,“想什么呢?我俩没事。”

    “只是船上之人下落不明,凝烟和橘如也在周遭寻着。”

    “哥!你没看到我吗?!”

    萧霁云又喊了一声,将手里给顾衍君找来的酒坛和药材放回地面。

    萧寻闻言,黑眸落回萧霁云身上,他脸上和身上亦如顾衍君一样沾满灰迹,“你说话就说话,喊什么?”

    萧寻方才自然是已经看到了完好无损的萧霁云。

    只是,眼前的萧霁云和顾衍君二人,似是听不见萧寻所说,举止难得的一致,纷纷瞪圆了眼睛疑惑的反问他,“嗯?什么?”

    甚至有些加起来都不太甚聪明的模样。

    才松了一口气的萧寻复又因他二人反应心生谨慎起来,“怎么了?”

    他方才心神不宁,没瞧出端倪,如今看来,萧寻甚至开始有些许怀疑这爆炸意外影响到他二人脑袋,眼前的萧霁云才会是这般动辄大声喊叫,而顾衍君能对此丝毫不介意的光景。

    船只爆炸之处离的他们不远,又是响遏行云的动静,致使他二人耳朵眼下还尚有些嗡鸣,短时间内对声音听的不太真切。

    大抵猜到他此时疑惑,萧霁云将耳朵听不真切之缘由不假思索地大声解释于他。

    仍是一副大大咧咧地模样。

    萧寻侧首见顾衍君点头才算尽信,心道眼下他二人无事便好,至于此事前因后果先等回府后,耳朵好些再问也不迟。

    分头而寻的周过几人,也在此时纷纷赶了回来。

    是被萧霁云的一而再再二三地喊声引来的。

    顾衍君全然没有想到会在今日又见到周老头,先是万分讶然,而后朝拉开旁人来回打量他的周过,眉眼舒展地道:“周老头,你总算想起我来了。”

    “二丫头,你平白无故往这里跑什么!”周过见顾衍君这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语气关心却又难掩急切。

    而被周过情急之下与萧寻一并拉开的萧霁云,也看清了站在周过身旁的女子,面容秀气,眉目坚毅,是甚为健康的小麦肤色,正是自己在铺子中顺手搭救的姑娘。

    发现她正在抬眸打量着自己,也并不多提及方才之事,只朝着她招了招手,笑道:“姑娘,又见面了。”

    郑曦垂下眼睫,目光微微下放,礼貌又带着感激的与萧霁云一礼,而后不再多言。

    正好,萧霁云此时也听不清楚。

    顾衍君亦是听不真切周过言语,不过她了解周过这人,看他神情便就是要不高兴。

    小老头脾气不改。

    “周老头,你先别一见面说我了,我现在可听不清。”顾衍君面上委屈巴巴地指着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先放过我。”

    接着倏然听躺在一旁仍昏迷不醒的受伤孩童咳了一声,忙将萧霁云之前找来的药材与酒坛捡起,走了过去。

    萧寻随她一起蹲下身,动手帮忙。

    其余之人见状,亦是尽己之力去与将士一并到这扑灭火苗后残破不堪的断船木板四处搜寻,或许仍能有幸存者也未可知。

    只剩下盯着顾衍君和萧寻的周过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菜市口法场上,刑部侍郎安铭城与当朝太尉萧岱共同监斩叛臣崔岩。

    安阳侯府内。

    顾青阳垂首看着躺在床榻之上安然入睡的崔氏,抬手取来侍女端在漆盘上的那碗药汤,“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黑色药汁还冒着徐徐热气,蒸腾而上。

    依这个视线看去,崔氏的脸被朦胧水汽遮挡的些许模糊不清。

    没了侯府夫人的华贵衣饰,也没了人前端庄和善的模样,容貌也好像从顾青阳记忆里那个婉约年轻的女子,变成眼角染上岁月痕迹的中年妇人。

    十三年,过的倒也是真快。

    顾青阳顺势掀袍坐到离她不远处,面上看不出丝毫神情波动,近乎漠然的冷静,手中汤匙在碗中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声。

    崔氏似乎被他方才这一系列的举止惊扰,虽不是多么大的动静,可她的睡眠在近些日子变得愈发敏感,听不得一丝响动,缓缓睁开眼,便看到顾青阳已坐在身旁,习以为常的露出一个欣慰地微笑,“吾儿有心了。”

    “应该的。”

    说着,顾青阳将药汁一勺勺喂到崔氏嘴中,“都是儿子应该做的。”

    “此药可是愈发的苦了。”崔氏将碗中汤药尽数喝下,反倒又咳了起来,“药效也不似从前好。”

    三个月来身体不但不见好转,今日反倒觉得还不似从前康健。

    “是吗?”顾青阳随手将碗勺扔到桌上,眉目愈发阴鸷沉郁,“活的比你父亲的命都长,药效还不够好?”

    崔氏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差了,顾青阳这个从来都是恭顺孝剃的儿子,为何突然会变了一个人一般,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瞠目结舌道:“青阳!你说什么?!”

    “崔岩犯下这等叛国大罪,按律满门抄斩,圣上却顾念父亲与你兄长的功劳,饶了你一条性命。”

    崔氏撑着本就逐渐虚弱的身子坐起来,背靠在床头处,“你?此话是为何意?!”

    “不应该。”

    顾青阳好像怕眼前一脸震惊中透着茫然的崔氏听不懂此话何意,又解释一般重复道:“不应该留你一人活在世上……你也该死。”

    一张看似耐心又漠然的面容。

    崔氏心中不好的预感骤然升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

    顾青阳整个人都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阴沉,“我母亲被你害死的时候也这样问过你吗!”

    闻言,崔氏整个人都僵住,“你什么意思?!”

    “我三岁时瞧着满府的白烛丧幡,听着震耳欲聋的铜锣哭喊,被人牵着跟去灵柩下葬一趟,却不知是我生母离世,”

    顾青阳自嘲般冷笑一声,接着道:

    “我只记得那几天过后,父亲对我说你才是我的母亲,教我叫了娘,自此对我和妹妹万般柔情的母亲变了,变成一个人前对我疼爱有佳,人后对我不屑一顾的女人,没出一个月,跟在我身后还咿呀乱语的妹妹似乎也变了模样,可她的名字倒是没变。”

    “后来,我长到五岁,心中不解为何我的母亲与旁人的母亲待孩子不同,父亲也对我并无太多温情,我以为是我不做的不够好,不够乖巧听话,所以,自此功课学业我向来做到最好,对你二人更加顺从恭敬。

    结果,你却对我越发厌恶,对我动辄得咎,所谓父母天伦我再未尝过半分。”

    “直到六岁那年,终于有人告诉我,你非我生母,我又是谁的儿子,我全部明白了,可我看着人人缄口不语的侯府,事事偏颇于你的父亲,没在去追问任何一个人,只是再没去讨好你。”

    “可即便如此,等你有了身孕,以带我礼佛之名,故意将我丢弃于重光寺附近的难民聚集之处,只是不巧,我命大,从那堆为了我身上一丁点食物都能拼上性命的人之中爬了出来,狼狈不堪的回了侯府。

    好在,天道轮回,你三月意外小产,没了孩子,却因此对我失了杀心。”

    崔氏错愕的瞪着顾青阳,他的眼里没什么情绪,冷静的似乎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望向她时仿若月光下的晦暗阴影,平白让人出了一身冷意,

    她眸中的震惊瞬间化为恐惧,“你那时才三岁?为何什么都还记得!”

    “少不更事的年岁,记的并不真切,否则最初也不会真的以为你是我生母,认为是我不够得你欢喜,你才只对妹妹好。”

    顾青阳语气愈加平淡,却洋溢出一个残忍而又疯狂的笑容,“不然你以为你为何这些年来再无所出?”

    他那时顿时明白了,只有崔氏再没有儿子出生,他才能活下来。

    崔氏手掌捏紧身上被褥,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爬,“你、你到底干了什么?!”

    “不瞒你说,我替你求了一服药,偷偷加在你的补汤之中,自此,你这一辈子再无需承受妊娠之苦,也都是为了你好。”

    床榻上的妇人脸上血色尽褪,“你、你、简直混账!”

    她当时只认为是小产致使身子受损,再不能生育,才不得已养育林苓那个死里逃生的儿子,不过好在那孩子年岁尚小,也甚是乖顺,她才过继到自己膝下,留他一命,当时前因后果安阳侯一概不知,既全了自己贤良之名,又可成为这侯府世子的亲母。

    这些年来,顾青阳几乎是滴水不漏的行事,她也理所当然的以为少不更事的孩子自然是不会有半分记忆。

    可谁能知晓,当年的六岁孩童竟有如此深沉可怕的心机。

    才发现自己是养虎为患。

    却又为时已晚。

    顾青阳好似很满意她此刻神情,对她当下近乎可笑至极的指责置若罔闻,眼底阴冷的寒意与厌恶似是能穿透人心,“十三年,我叫了你十三年的母亲,每一声都令我无比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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