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曲

    安抚好昭爔,差人将她送回城东张婶家的饭馆后,天也就黑了。

    司子瑜还有事与林震州商议,便在林府用了晚膳。晚膳后两人还是沉默不已,脑海里还在回荡着昭爔的话。

    【我没有爹娘了。爹爹是伍长,死在亡国之战中。娘说,曜阳国的大王是个好君王,若我们去往曜阳国,就无人再欺侮我们,可以衣食无忧了。所以娘带着我逃到了这里。但是我们在半路染上了疟疾,娘没撑住,离世了。我运气好一些,到了昊明城,被张婶救下来了。疟疾不好治,花了她不少银两。她愿意收留我做跑堂,也不要我回报她什么,但是我却不能不报答她。听闻在演武台,一日之内连续击败十名对手就能获得五金……我就想来试试。】

    “将军,一个伍长的身手如何?能在擂台上连胜十人吗?”司子瑜问。

    “不可能,军中拼队列战术,擂台拼个人实力,更何况大王设立擂台就是为了给军中选拔良将,能上擂台的人单拎出来都比一个普通步兵强。如果想保证十连胜,我想至少也得是百夫长才行吧。”林震州回答道。

    “那为何一个伍长的女儿,年仅十岁,只是被父亲传授过战场杀人术用于在乱世中自保,就能在擂台上十连胜了?”司子瑜心头震撼,“何况她的第十个对手是令爱,令爱如今豆蔻之年,已经连成年人都不是她的对手了。”

    林震州感叹不已:“时值乱世英雄辈出,百年间总会出一个天赋异禀之人。若能为曜阳国所用……”

    正说着,一侍卫小跑着过来:“大王,上将军,太史令夜观天象,说有祥瑞之兆,派人传报给大王!”

    “如何说的?”司子瑜感觉心跳得很快,他接过绢帛,迫不及待地展开。他表情渐渐变了,从惊愕到狂喜。他将绢帛递给林震州,情不自禁拍着案几连叫了三声好。他站起身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连连在房间里踱步:

    “自寡人登基以来,紫微星就一片黯淡。寡人一直认为自己福薄,既不得子嗣,此生也不得有何作为。但是今夜!武曲星初次现于紫微星侧,二星相伴,光辉非常!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他一把抓住林震州的衣袖,眸子在燃灯光下散发出强烈的光彩。

    林震州攥紧绢帛:“大王是说,我们今日遇到的那个小丫头?!”

    【娘说,曜阳国的大王是个好君王,若我们去往曜阳国,就无人再欺侮我们,可以衣食无忧了。】

    昭爔的话言犹在耳,司子瑜以手覆面,竟喜极而泣。天意,此番皆是天意!林震州也极喜悦,单膝跪地对司子瑜拱手道:“恭喜大王!是大王仁德感念天地,武曲才选择降临于曜阳国!”

    半晌司子瑜才止住激动之情,仰天大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昭爔,昭爔!你合该是寡人的能臣良将!”

    他就说,如此年纪的寻常孩子怎会对自己下得了如此狠心,那演武台是何处,刀剑无眼,昭爔竟敢上去以命相搏。可她那时分明祈求林震州饶恕自己,说明她是惜命的。然而她惜命也不是为了好好活,只是不想白白死,她只是把命视作资源,视作筹码,去赌自己想要的东西。

    司子瑜从钱袋里掏出五块金饼,掂了掂分量:“五金,区区五金,才这么一点儿,一只手都抓不满。她如今肯为了五金就拼上性命,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性命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司子瑜用力一挥衣袖,将金饼掷于书案,目光却落在挂于墙壁的地图上,图中有七个国家各自雄踞一方。司子瑜视线扫过诸国,心中燃起雄雄壮志:“将军你说,若寡人让昭爔以平民之身位极人臣,她可愿为寡人开疆拓土,横扫诸国?她想要的一切寡人皆会给她!若将来有一日曜阳国成为天下霸主,寡人要让她享金银无数,赐土地、封诸侯,食邑万户!”

    ——————

    昭爔被林府的人送回到饭馆时,执意要把五金都给张婶。张婶白日里听街坊说起了演武台之事,知道昭爔疟疾刚好没多久又添了新伤,就执意不肯收。最后谁也拗不过谁,折中了一下,便只收了一金。

    当晚昭爔怀里揣着四金,睡得十分香甜。她做梦都没想到有一日自己居然能拥有整整四块金饼!这可是金子啊,这些都够普通人家用几辈子了吧!要是爹娘知道了,该有多高兴啊!还有当初流亡到曜阳国时,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而现在身上这套衣服竟比之前张婶给的那套还要精致考究。娘说得对,曜阳国的大王真的很好很好,我若继续努力,从此或许真的可以衣食无忧了吧?

    第二日昭爔兴致勃勃出门去,捧着一个箱子回来的时候,却看到饭馆前停了一辆阔气的马车,林旌旗正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似乎在等人。

    她怎么来了?昭爔脚步有些踌躇,她担心林旌旗是来找自己算账的,但是出于昨日对司子瑜和林震州的信任,又觉得林旌旗来此并无恶意。于是昭爔慢慢走到她身边刚要开口,林旌旗却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把昭爔吓了一跳,以为她要动手,没想到她却是很高兴地抓起昭爔的手:“你终于回来了!走吧,我爹爹要见你!”

    “林将军见我?何、何事啊?”昭爔僵着身子没动。

    “自然是好事,哎呀,你去了就知道了!”没等昭爔再问什么,林旌旗就把她推上了马车。马车里面十分宽敞,还摆了一张小案,放了些瓜果点心和薄粥。林旌旗直接端起盘子塞进昭爔的怀里:“给你,听张婶说你还没用早膳就跑出去买东西了。你买了何物呀?”

    昭爔抱着盘子,既感激于她的热情,却又碍于身份差别,这点心是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买了些书简和笔墨。”

    林旌旗身子往后一倒,兴致缺缺了:“书简呀,没意思。我还以为你会买些刀啊剑啊这些武器呢,毕竟你身手这么好,都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怪可惜的。”

    昭爔偷瞄林旌旗,见她好像没想兴师问罪,只是自己还有些在意昨天的事:“你肩膀的伤,严重吗?”

    “无妨,只是皮肉伤。倒是你,昨天听爹爹说,你伤得很重呀,似乎侧腰的伤口很深。”提起那场比试,林旌旗突然又来了兴致,直起身子盯着昭爔,满脸的探究和好奇:“不过你真的好厉害啊!带着重伤还能胜过我。可我确定你没有熟练掌握剑法,所以我真的十分好奇,你到底是如何能赢的?”

    昭爔见她天真烂漫,一看就没经历过任何苦难的模样,心里有些羡慕。不知是她的纯粹感染了自己,还是这样舒适明亮的环境容易产生安全感,又或是近期发生的事令人充满喜悦和期待,昭爔确实感觉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开始有些松弛。

    她开口,声音很轻,语气却有点沉重:“或许因为我曾经……杀过人吧。”

    林旌旗愣住,一时间马车里寂静无声。她是将军的女儿,自然从小就爱缠着林震州听他讲战场上的事。爹爹说过,两军交战开始厮杀时,那些军士是否是第一次参战,是否杀过人,区别会很明显。听说有的国家会让军士出征前杀些死囚犯来壮胆,防止在战场上慌了手脚。杀过人的人再挥剑,便没有了迟疑,会远比没沾过血的人更凶,也更勇猛。

    就像……昨日演武台上的昭爔,剑法凶狠,招招都是冲着自己的要害。

    林旌旗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你为何要杀人啊?你一个十岁的女孩子,不可能上过战场吧?”

    “不是战场,但也是战场……”昭爔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手心,又慢慢地攥成拳头:“不杀了他,我们都活不成。”

    那是在从灭亡的桑国逃往曜阳国的路上,同行的还有四十多个难民,路途遥远而大家都没多少口粮可带,基本都是一边走一边从地里挖些能吃的野菜,摘些野果充饥。劳累、饥饿、脱水、生病,再加上脚底磨破的血泡、对前路未知的恐惧,队伍里又不断地在死人,哭号之声一路不停,终于有人疯掉了。

    那疯子双眼失神,大吼大叫,抢夺着大家的行李,撕咬着上前制止他的人。明明他骨瘦如柴,但人疯了之后的力气便格外地大,大家都饿得没什么体力,便被他打伤了许多人。

    有个五六岁的孩子被吓得大哭,他就去死死掐着那孩子的脖子。孩子的母亲绝望地嚎啕,昭爔摸出为了防身而带的菜刀,冲到那人身后一刀就把他的头开了瓢。

    “他……死前似乎是恢复了理智,还朝我笑了一下。”昭爔有些难过,“那表情,就好像是……他终于能好好休息,不用再受苦了。”

    林旌旗吞了吞口水,那场面太惨烈,她简直闻所未闻。虽然大家都生活在这乱世,但是仍有人衣着光鲜无忧无虑,也有人颠沛流离受尽苦楚。昭爔曾被虐待过,在生死之间徘徊过,国破家亡并杀过人,救过人也被救过。自己一个从小生长在都城吃穿不愁的贵女千金,挥剑的重量如何与她相比!

    昭爔的肚子传来响声,她忍不住从怀中的盘子里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林旌旗:“我真的可以吃吗?这个,看起来好贵……”

    林旌旗回过神来:“当然可以,你多吃点啊。”

    昭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软糯绵细几乎入口即化,她吃惊地瞪大双眼:“这也太好吃了吧!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好甜啊,我家里平时都买不起糖的,都不记得上一次吃到甜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了……”

    看着昭爔一小口一小口地细细品尝,晶亮的眼睛里满溢着幸福,林旌旗心头莫名地泛起酸涩。

    她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很希望昭爔从此可以不用再受任何苦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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