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丞相大人,您是疯了不成?刚才我们就是随便议论几句,就算是您觉得不痛快,也不至于上奏弹劾我们吧?再说,督察弹劾百官,本来也应该是我们御史的职责,什么时候轮到丞相来管了?”

    “二位说得不错,只是,如果二位真的尽忠职守,哪怕今日就是指着本相的鼻子骂,本相也会虚心受教。”罗烨转身一挥衣袖,“然,你们结党营私,收受贿赂,谁给的钱多你们就替谁说话,堂堂御史沦为朝廷争斗的工具,欺上瞒下,使大王耳目闭塞,此刻竟能觍着脸说职责二字,这可是欺君之罪!”

    “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

    “证据,已经摆在大王面前了。”罗烨抬手指了指岳双乾案上的木箱,“与党羽的往来书帛,贪墨账册,以往或谄媚或诬陷的奏表,都在这儿。”

    原来那箱子是……昭爔默默想道,还以为里面是酱肉呢。她左右看看岳双乾和罗烨,再次感慨他们真是一点都不介意在自己一个外人的面前处理自家政事。

    眼见着岳双乾检查起了证物,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顿时慌得不知所措,便气急败坏起来:“丞相!你这是、这是,私查官员府邸,有违国法!”

    岳双乾闻言,抬了抬眼:“是寡人授意丞相去做的。”

    罗烨微笑道:“想必此刻,二位府上也应该被禁卫军搜出不少赃物了。”

    两人心里一凉,扑通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往御前台阶上冲过去,还撞了昭爔一下。裴翀本能地伸出手去扶,但她下盘很稳,只后退半步便站住了,裴翀没有碰到她。

    接着朝堂开始热议沸腾,曾被御史诬陷的人掩面哭泣,御史的党羽也开始慌乱,众臣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臣蒙冤已久,求大王、丞相明察!”

    “大王!臣冤枉啊!”

    “大王,臣、臣是和御史大夫关系近了些,但是臣真的没有和他结党营私啊!”

    岳双乾被吵得头都大了。他匆匆继位刚三年多,这些问题本来都是他祖父在位时遗留的。彼时罗烨还未位极人臣,也只能暗中调查,待到岳双乾继位,老丞相辞官,罗烨被提拔至丞相,才开始着手搜集证据。时至今日,终于能将这支党羽连根拔除了。

    “吵什么吵啊!你们都做过什么自己最清楚!”岳双乾锤了一下案几,“这件事寡人和丞相调查许久,已经真相大白了!”他站起身指了指台阶下跪着的两位御史,“先将他们俩收监等候发落。其他人也都回家去等着吧,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

    待到朝会结束,众人散去,昭爔和裴翀、罗烨被留了下来,跟岳双乾去了勤政殿。殿里已经摆好了宴席,岳双乾鞋子一甩就窜过去抓了一块肉,并招呼三人道:“大家都别拘着,赶紧,再不吃就凉了!”

    昭爔:“……”原来他在朝堂上还算是约束着的吗?!

    裴翀和罗烨倒是习以为常了,在岳双乾左右两侧坐下,昭爔也只好跟着坐到裴翀身边。岳双乾埋头啃完两块肉,看向昭爔:“那个,武曜侯啊,你的情况裴翀都和我说了。要是你回不去曜阳国,你也可以在赫月国当将军呀!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打算?”

    昭爔沉默了一瞬,坐直了身体回道:“回禀赫月王,外臣……还没考虑好。”

    “这样啊……”岳双乾眼神里有明显的失落,但很快他又咧嘴笑道,“没关系,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不过,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尽管开口就好!既然见了面,那我们就是朋友啦!”

    昭爔吃了一惊,连忙行礼道:“外臣不敢。”

    哪知她话音刚落,岳双乾连吃饭的动作都停下来了,嘴里塞着一大块没来得及咽下的肉,泫然欲泣地望着昭爔:“你、你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昭爔一噎,她既没遇见过这样性格的人,更没遇见过这样的君王,一时之间愣在原地,竟不知作何反应。

    罗烨见状,对昭爔做出邀请手势:“武曜侯可否借一步说话?”昭爔点点头,两人朝岳双乾欠了欠身,便先退到了偏殿。

    罗烨有些歉意地拱手:“还望武曜侯勿怪。大王今年才刚满十九岁,说实话,他是一位优秀的王,但他的性格却并不适合做王。你可知,大王是听着你在战场上的故事长大的?”

    昭爔闻言惊诧不已。

    “大王其实并不是被疼爱着长大的,他害怕孤单,向往英雄,你的故事让他心生憧憬,他从小就想与你结识。待到他十六岁,本想进入军营,却被迫做了君王。他承担起了所有责任,尽职尽责去爱他的国家和子民,但他其实很不情愿做这个王,尤其讨厌‘寡人’这个称呼,就好像叫着叫着,真就会成为孤家寡人那样。所以私下里他还是以‘我’自称。而我们,朝堂之上是臣子,私下里便做他的朋友。”

    “原来如此……”昭爔偷偷向殿内望去,岳双乾正瘪着嘴委屈巴巴地跟裴翀说着什么。

    “当大王知道你这半年多在曜阳国都遭受了什么对待后,恨不得亲自去揍曜阳王一顿。所以你能来赫月国,他是真的很高兴。即使你不打算入朝为官,也可以和他做朋友,如果他能帮上你什么忙,会很开心的。”

    “若我将来仍要回到曜阳与赫月为敌,他也肯帮我吗?”

    罗烨笑笑:“只要是他欣赏的人,哪怕远在天涯海角,也会相助。”

    昭爔不可谓不动容。她想起司子瑜也曾说过,他们这些臣子,抛开身份,也都是他最重要的朋友或家人。虽说岳双乾和司子瑜性格上差之千里,但究其本质,却是同一种类型。

    这世间,有用尽手段也想成为王的人,也有想着若自己不是王该多好的人。可偏偏,前者做了王只会享受大权在握的快感,而后者,却怀着一颗柔软的心,兢兢业业为国为民。

    两人走出偏殿,昭爔回到座位,就对上了岳双乾急切的目光。他确实很好懂,纯粹到什么情绪都写在了脸上,但也因此,他有着一个君王难得的真诚。此刻,她相信这样一个赤诚之人的愿望并非天真或是心血来潮,她衷心祝愿岳双乾可以让百姓们的生活过得更好。

    昭爔舀了一觞酒向岳双乾举起:“虽然我还没想好接下来该做什么,但是能结识大王,我此行便收获颇丰了。承蒙大王厚爱,自今日起,我们便是朋友了!我留在赫月国期间,还望大王照拂一二。”

    “太好了!武曜……不,昭爔,我可以叫你昭爔吗?!”

    “当然可以。”昭爔将酒一饮而尽,“大王也请满饮此爵。”

    “好!”岳双乾也仰头喝净,语气欣喜热烈,“我们一言为定!”

    “是……”昭爔目光柔和下来,记忆中的身影与岳双乾重合。“一言为定。”

    ——————

    不到五日,御史勾结案尘埃落定,御史大夫被问斩,御史中丞被黥面流放,他们的党羽也被铲除,入狱的、受刑的、罢官的、贬职的,没有丝毫偏袒。受到迫害的官员,或官复原职,或史书雪耻,或给予抚恤,也都按部就班安排下去了。

    “其中被御史害得最惨的可能就是原先的治粟内使了。”裴翀等着昭爔拆酒坛的密封泥,顺便跟她聊天,“曾经身为九卿之一,后来却被坑害到荒山之中种橘子去了。听说找到他时,连他住的房屋都摇摇欲坠,家徒四壁,饥寒交迫。这种环境下,又缺医少药的,他的夫人也于三四年前就病逝了。”

    “这也太可怜了……”

    “是啊。我记得当初御史百般刁难,他也没有反驳反抗。大概,从他唯一的儿子战死沙场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心如死灰了吧。”

    “大王为他官复原职了吗?”

    “对,回来后他给曾经的同僚都下了请帖,待到他府邸修缮完毕,大家决定去为他接风洗尘。”裴翀从袖中掏出一个请柬,“喏,也给我们送来了。”

    “挺好的,你什么时候去?”

    “不光是我,是我们。”他打开请柬,指着上面的两个名字,“也邀请你了。”

    昭爔手上动作一顿,拿过请柬:“怎么连我都邀请了?我与他素不相识啊。”

    “这世间想与你结识的人可多着呢。也罢,就一起去吧,毕竟是治粟内使,掌管财政,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和他有交情也不是坏事。”

    “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江湖中人。”昭爔笑道。她揭开酒坛盖子,香得裴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也好,那就顺便给他带些酒过去做见面礼吧。”

    裴翀闻言顿时老大不情愿:“我府上要什么礼物没有,为什么要送酒!”

    “因为你府上的是你的礼物,酒是我的礼物。我总不能用你的礼物做顺水人情吧?”

    什么你的我的……干嘛要分得那么清楚。裴翀嘁了一声,为自己不能独吞这批酒而感到不满,嘀咕了一句:“算他有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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