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

    “下雨了……”昭爔坐在廊下擦拭凝岚,望着雨有些出神。

    裴翀拿着一件外裳走来,搭在她肩膀上:“已入九月,一场秋雨一场寒,别着凉了。”他坐在昭爔身边,“在想什么?”

    “我怎会因为一场雨就着凉。”昭爔嘟哝了一声,收起凝岚,还是把外裳抖开披在了身上。“我在想曜阳的百姓。今年春夏大旱,如今该秋收了,也不知道收成如何。又赶上三倍的赋税,百姓们没了存粮,该如何过冬啊……”

    “真希望这雨能下在曜阳。”她愁眉紧锁,伸手去接廊外的雨,“前几日,我托丞相给日华郡送了一封密书,让郡守将郡内存粮拿出来救济百姓。即便杯水车薪,那也是我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了,能救多少救多少吧……”

    “你既如此惦念曜阳百姓,我还以为你不会留在赫月,而是选择杀回昊明另立新君。”

    昭爔摇摇头:“我也曾想过这样,但现在已经没有意义。此一时彼一时,曾经我为曜阳征战,是因为先王仁德,我想让先王成为天下唯一的王,让曜阳成为中原唯一的国。可是如今先王已逝,我若再执着于此,与你继续抗衡下去,战争不知又要持续多少年。”

    几百年的战乱持续下来,不知有多少国家已经消亡,但征战还是没能停止,唯有天下归一,才能真正迎来和平。

    可是谁也不能确定,在漫长的历史中,自己就一定会是最终胜利者。司子瑜曾经努力争取过了,但是却拗不过自己短暂的寿命。可他始终明白,在周王朝之下,任何诸侯国都不过是一种政权,最后是哪个国留下来都不重要,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天下休战!

    何况,若是没有昭爔,曜阳早在裴奉攻破丹水后就该灭亡了。是她让曜阳国多存续了十多年,又将版图扩大了三倍不止,令战争的频率骤降,他已经十分满足了!

    司子瑜知道昭爔对他的忠心,所以在他死后,她一定会继续守护着曜阳国。可这也是他最牵挂的事情。昭爔是能结束这乱世的希望所在,如果在他死后,新的君主不能好好对待她怎么办?如果曜阳国日后会一落千丈怎么办?他给了昭爔一个家国,是为了让她在这乱世有所依靠。如果这依靠反而成了她的禁锢,他怕是死也不能瞑目了!

    作为君主,昭爔是他倾尽全部培养出来的绝无仅有的上将军;作为司子瑜本身,昭爔却是他此生……唯一的私心。

    司子瑜知道昭爔终会实现他们共同的愿望的。

    他只想让她自由。

    昭爔站起身:“裴翀,你跟我来,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裴翀跟她走进屋子:“可是我记得你来时并未携带什么东西。”

    昭爔笑了笑,从书架上取下来十卷羊皮放在案上一一展开:“因为它在我的脑海里。这些时日我便将它默出来了。这是我的两位老师十二年前为我编的书,也是当初全天下都想得到的《昭侯兵法》,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裴翀惊诧万分:“传言得到这部兵法的人便能同你一样战无不胜,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我也曾将它传授给曜阳军将士,只可惜识字的人本就不多,也没有人能完全记得住。若单单只是得到它便能同我一样,岂不是人人都能称将封侯?不过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问题。你若能将它学会,我们一起出征,也可更早地结束战争了。”

    裴翀珍而重之地将羊皮卷收好:“我明白了,我绝不会辜负它。”

    伴随你整个戎马生涯的兵法,当我学会之时,便是真正能与你并肩前行之时!

    ——————

    昊明宫。

    司伯嵩打开面前的箱子,里面是满满的用布袋套着的竹简,布袋上按顺序写了数字编号,看得出竹简的主人将它们保存得很好。他拆开一卷看了几行,眉头渐渐皱紧。

    “大王,可是有什么不对?”田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这正是程太傅的字迹,因为时间久了还稍微有些褪色,毫无疑问这就是《昭侯兵法》。”司伯嵩将竹简合上,眼神晦暗,“林震州若能早将它交出来,寡人又何必把他给……”

    诬陷处置了林震州和林旌旗,查抄林府之后,才从昭爔房间的密室里将它找出来。她就是靠着这部兵法征战十二年,攻无不克,从无败绩,令天下所有武将神往。

    司伯嵩也曾上过战场,当年也是个常胜将军,但却远远做不到昭爔这样。无人知道他得知这部兵法的存在时有多嫉妒!卢则老将军也是他的老师,司子瑜出生前,他也是受程太傅教诲的,那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没有为他编写兵法!

    他作为宗室长子,在他们心里难不成还不如一个十岁的小丫头片子!

    他忍了忍心里的怒火。

    罢了,反正昭爔已死,如今,这部兵法是他的了。有了它,他会与赫月国开战,他可以做得比昭爔好百倍千倍!至于什么天象之说,无能者才会信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偏要用庞大数量的曜阳铁骑,去鲸吞,去摧枯拉朽,他一定要得到天下,成为中原唯一的王!

    司伯嵩在昊明宫内做着一统天下的美梦,百姓们却抹着泪将往年的存粮都充了赋税。他们抚摸着龟裂的土地和枯萎的作物,望着阴云不散却吝啬雨水的天空嚎啕大哭。

    “老天啊!你是想逼死老百姓吗!!”

    “水渠和水井也快干涸了……我们活不成了!”

    “爹,娘……”一个脸色蜡黄的小孩拉着父母的手,声音细弱,“我饿……”

    老里正哆嗦着嘴唇,将空空的水桶扔回井里:“乡亲们,逃吧!”

    “逃?能往哪逃,外面到处是流民,国内哪里都一样干旱,哪里都没有粮食!”里正的儿子沙哑着嗓子,“再说,咱们都是有户籍的,按照新法令,去了别处,那里的官府也不敢收,还不是会把咱们送回来,那是要全乡都跟着连坐的!”

    “在这里也迟早活不了!”老里正顿了顿拐杖,眼里流出浑浊的泪,“实在不行,你们年轻男子就都去充军吧,起码还能吃一口军粮……”

    “爹!别说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是个死!”

    “里正!里正!”一个女子面露喜色跑来,“大伙儿听我说,好消息!乡里来了几个商贾,要卖给我们米哩!”

    “天杀的,怕是又来发国难财了!”

    “不是不是!他们是日华郡来的!米价何止是没有涨?还降了呢!”她把肩上抗的一个大布袋放在磨盘上,“你们看!这一袋米平日里都要卖十币,可他们却只收了我五币!若是省着点儿吃,够挨过这个冬天了!”

    “日华郡……”里正颤抖着手摸了摸白花花的米,“那不是武曜侯的封地吗?”

    “上将军!”一个男人当即哭着跪了下去。他曾经跟随昭爔上过战场,没想到即使她已经不在人世,却还在护佑着百姓!

    女子赶紧摆摆手:“嘘,莫声张,这些商贾也是偷偷来的。你们知道吗?外面的流民现在都逃到日华郡去了,他们说咱们这里是新法令试行地区,人没法离开,才特意跑一趟送过来,帮咱们过冬呐!”

    里正擦擦眼泪:“大家都去吧,快去吧!莫要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他知道日华郡本就是富庶之地,又因为成为了武曜侯封地而不需要向朝廷缴纳赋税,加上十多年来风调雨顺,日华郡确实应该囤积了大量的粮食。

    只是……若想救济全国百姓,怕是也远远不够。可是,大家可以少吃一点,再少吃一点,哪怕只有一碗饭,也是从黑暗中陡然照进来的一束光啊!

    大家欢天喜地抱着布袋赶往乡里,老里正却枯坐在石磨边上。这一点点微弱的光不足以撕破黑暗,即便靠着这些粮食过了冬,那等到开春呢?明年雨水会按时降落吗?明年就不打仗了吗?明年大王就不会继续征收重税了吗?

    大王是知道百姓会不满的,所以才定下了严刑峻法。老里正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的邻居只是抱怨了一句“大王要这么多粮食那我们吃什么”,就被前来收税的官差当场拿下并割了舌头。

    还有那交不齐税的,要处劓刑;拒绝交税的,则要枭首。官差们也同样有苦衷,如果收不齐税,那死的就是他们了。所以他们闯入民居,翻找遍每一个角落,确保没有一粒米了才能罢休。

    大王为了防止百姓造反,好让他能集中精力准备开战,连每户人家的农具都登记在册,包括柴刀、菜刀,若是在家里查出没有登记的“武器”,那就是腰斩的下场。

    日华郡的救济粮总有吃完的时候,可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能有尽头吗?

    先王和武曜侯已经不在了。接下来的路,看来只能让百姓借着他们的余光自己走了……

    老里正捏紧了拐杖,胸中逐渐升起了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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