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诚

    在周怀光行军赶来的这段时间里,昭爔又攻下了三座城池,目的是切断下一座交通枢纽——胶城的支脉。

    胶城背靠胶山长城,规模宏大,若途经那三座城池,向南可通旭辉大营,东南可通日华郡,西南可通向扶修大营。无论是粮饷军械,人马出征,甚至是两国行商往来,都可以在胶城进行中转。

    只要夺下胶城,赫月军就可在曜阳北部向国内伸展蚕食,是一大地利所在。

    “报——”

    斥候跑入昭爔的中军大帐报告情况:“上将军!胶城方向集结了大批曜阳军!目前应有将近十万,但似乎还没有集结完毕,不知道后军还有多少!”

    “可惜!还是让他们先一步防守了。”张忠良叹了口气,“本来胶城就易守难攻,现在若两军人数相当,便无论如何也强攻不下。上将军,要增派援军吗?”

    昭爔从地图前转过身:“可知道对方主将是谁?”

    “回上将军,主将大纛旗上写了一个‘周’字。”

    “周……”昭爔和张忠良对视一眼,“是他。”

    “知道了,继续探,看看他们最后到底会来多少人马。”

    “是!”

    张忠良眼睛亮了亮:“上将军,如果怀光那小子知道您还活着,不知道该有多高兴!要不要约他见个面?如果他肯退军,那咱们攻取胶城岂不是轻松多了!”

    “他奉王命而来,若是我要他退军,岂不是害了他?到时司伯嵩怎会放过他的妻女。”昭爔思忖再三,说道,“见面可以,如何取胜还是容我再思量一下。忠良,我写一封书函,稍后你派人去……”

    “上将军,营外有曜阳军派来的使者求见,说是送书函给您的。”

    昭爔有些意外。她想了想,也罢,先看看他们欲如何:“叫他进来吧。”

    使者入帐,行礼之后却并未呈上书函,而是抬起头落下了泪:“上将军,真的是您……”

    昭爔和张忠良大吃一惊,低呼道:“怀光?!怎么是你!”

    周怀光上前两步扑通跪倒:“上将军!我想您想得好苦!兄弟们也好苦!听闻您的死讯,国内哭声一片,五座大营都挂起了白幡……若是知道您还活着的话!兄弟们说什么都会去迎接您……哦,还有朝中的同僚们,他们也一定会高兴的!您不知道曜阳国现在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我们……”

    他声音哽咽,难过得说不出话,只是死死地握住昭爔的手:“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岭屏要塞被迅速攻破,我就猜到会是您……”

    昭爔把他扶起来,三人用力抱在一起。良久,周怀光擦擦眼泪,问道:“可是上将军,忠良兄,你们怎么会投奔了赫月军?那时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时的事……是司伯嵩的一个阴谋。”

    “是大王?!”周怀光倒吸一口冷气,“原……原来如此,否则我也想不通您怎么可能会败得那么惨烈……他做了什么?您有没有深入调查过?此事可还有别人参与?”

    昭爔摇摇头:“至少丞相高阳是跑不掉的,但其他人……我不清楚。罢了,无论如何,待到我生擒了司伯嵩,必将前因后果问个水落石出!”

    她将拳头捏得喀喀作响,一字一顿道:“同谋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周怀光狠狠打了个冷颤,这样的昭爔是他未曾见过的。她脱去了耀目的金甲,换上了黑衣,背负着巨大的伤痛回来复仇。他看着她的眼睛,想到了周晟国的东海之滨,在无垠的黑夜里,大海一片玄色,幽深不见底,冰冷得令人心悸。

    “坐吧,怀光。过去的事可以慢慢说,先说说目下吧。我欲助赫月王夺得天下,所以,我不能手软,我必须得到曜阳国的城池。”她在主位坐下,拍了拍身后的地图,“故,胶城之围,你欲如何?”

    我欲如何……周怀光一噎。他看向昭爔,心中陡然又回忆起了周晟灭国之战。

    他是太子,代父监军,亲眼见到不过双十年华的昭爔一招招一步步挫败周晟军,将他们的士气打击得一落千丈,将他们驱逐、围困、招降……直到围攻至都城,他的父王率领百官,俯首系颈,赤着上身,捧着国玺跪在昭爔的马前。他感到无尽的屈辱与悲痛,他有怨,可他也实在败得心服口服。

    周怀光记得,那时昭爔收好了国玺,目光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在他面前蹲下,光耀得好似太阳化身,令他不敢直视。然后她掏出手帕,擦掉他脸上的血迹与脏污,笑了。

    “周怀光。”她声音好听,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我要你做我曜阳国的将军。”

    于是他跟随了她,白驹过隙,一晃,便是四年。

    “如今您要再一次,灭了我的国吗?”周怀光苦笑道。

    昭爔闻言心里一窒,泛起不可名状的酸涩。即使她做好了与曾经的同袍为敌的准备,可当惦念的故人就在面前,她方才发觉那负罪感比她想象中,还要沉重得多。

    “对不起……”

    “不,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您!而是……”

    周怀光猛地坐直了身体,神色有些激动。两人被他吓了一跳,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放缓了语气,“我……我是说,您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前阵子有上千万石的粮食从日华郡输送至各地,是您偷偷下令让郡守去做的吧?您救了全国的百姓啊,您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我此次带来曜阳军十五万,若弟兄们知道您还活着,胶城便能不攻自破!”周怀光向昭爔拱起手,神色虔诚而坚定,“上将军,就让末将……再追随您一次吧!”

    ——————

    昊明宫。

    司伯嵩原本打算,当军队全部征召完毕后,一面驻兵加强边境城防,一面令大军渡过丹水向西直扑赫月的都城天玥。然而胶城的那支军队扰乱了他的计划,近日来他辗转反侧,总觉得不妥。

    赫月军先发制人,是否已经察觉了他下一步的举动?周怀光到现在还没传来任何消息,他到底有没有把握击退对方?如果不能,届时开战被迫兵分两路,他所预想的胜利效果就会打了折扣,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来人!”

    他身边的黄门侍郎徐公公小跑着前来:“大王。”

    “寡人记得前些日子江蓠来报,扶修大营已经征兵完毕,开始操练了?”

    “是,六十万将士已经集结,粮饷充盈,整装待发了。”

    司伯嵩点点头,他想了想,吩咐道:“寡人现在就下诏,让江蓠率军六十万先行出发进攻赫月,不能再等了。还有,让其他四座大营也抓紧征兵!腊月到来之前必须全部投入操练,否则寡人要那几个大营主将提头来见!”

    “大王,旭辉大营主将周将军正在胶城迎敌,恐怕顾不上征兵之事啊……”徐公公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那就让他的副将去管理征兵!一提起胶城寡人就来气,这个周怀光,让他探知敌军主将是谁,到现在都还没消息传回来!你派人去胶城传寡人口诏催他一催!”

    “遵命!”徐公公拿了王诏匆匆离开。

    如今已入冬月,殿内又因空旷而更透着冷。司伯嵩起身去拨炭盆里的炭火,金色的火光与通红的木炭交相辉映,不知怎地,他感觉心里发堵,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胶城那支赫月军,如同梗在他喉间的鱼刺,而这种感觉他又是那么熟悉,就像……就像当初每每看到昭爔一般。

    可昭爔已经死了!世间不会再有人能成为他的肉中刺!

    司伯嵩稳了稳心神,将不安强行压在心底。他走出殿外,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不见日光,实在让人提不起什么好心情。不过,即便圭表失去了影子,时间也还是会渐渐流逝,他感觉腹中有些饥饿,又想到前两个月百姓从日华郡购粮的事。

    日华郡是昭爔的封地,按理说封地不会叫做“郡”,只是因为她住在昊明城,又常年出征,无暇顾及封地,故而司子瑜在征求了昭爔的意见后,选了位信得过的人帮她管理,并在名义上赋予了郡守职称。只有日华郡守不算做朝廷官员,而是算做她武曜侯府的家臣。

    最初征粮时司伯嵩一时忽略了日华郡的存粮,等想起来的时候,日华郡守竟早已将存粮悉数散给了百姓!而且那些商人又是何其狡猾,竟然是卖掉而不是送!

    如果是送出去的,因为昭爔没有继承人,他大可以用朝廷的名义将她拥有的一切财富全部收回,包括那些粮食。可是……那些粮食是百姓花钱买到的,他就没法再去收回,最多只能从日华郡收回那些卖粮得到的钱币罢了。

    那些沾了泥巴的刀币和比石子还碎的碎银,他去拿都嫌脏了手!他一时气恼,但很快就释然了。因为百姓买到了粮食,并没有出现廷前臣工所担心的暴动□□,曜阳国这不还是一如既往地安定吗?

    仔细想想也值了。

    如此他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征伐赫月国。即使是灾年又如何?强行征兵又如何?比起司子瑜与昭爔那温吞的手段,不如倾全力,一战便结束这动荡的乱世。

    到那时,天下归一、四海升平,他都是为了百姓好啊!只不过让这些黔首为了和平的未来暂时辛苦忍耐一下,他们究竟有什么可抱怨的?

    终有一日,天下人都会理解他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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