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胶城。

    “开城门!”

    周怀光麾下的三位副将策马出城相迎,望着对面徐徐走来的黑色军队,心都要跳出来了。昭爔第一次展开了新的主帅大纛旗,斗大的“昭”字随风舒展,飘到了所有人的眼中。

    “上将军……上将军还活着……不会错!”将军们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胶城的这十五万曜阳军皆属于旭辉大营,而这些军士们又几乎都是日华郡或昊明城人氏,昭爔对他们而言,既是统帅,又是封君,或者有着最直接紧密的联系,亲近程度自然是非同一般。

    如今得以再见,真是恍然如梦。三位将军下马相迎,昭爔也按捺不住心中澎湃,干脆跳下马就朝他们仨扑了过去。

    “哇啊啊啊——”其中一位将军是个性情中人,抱着昭爔直接嚎啕大哭起来,“上将军!上将军呜呜!俺还以为!还以为你……哇——”

    “老赵你他娘的滚一边去,我都还没跟上将军说话呢!”

    “不对,应该是我先说!我可是日华郡出身!”

    “你这混球儿!这时候知道套近乎了?!滚滚滚!”

    昭爔挨个儿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还有精力吵架,不错!总比垂头丧气好!”她看着哭成泪人的赵将军,想起了什么,朝着身后的队伍喊了一声:“赵归!”

    “有!”一个军士应声跑出队伍,激动地站到赵将军面前:“叔父!”

    “大侄儿!你也还活着!”赵将军顿时又哇哇大哭起来,一拳擂在赵归的胸甲上,“好小子,当初你爹给你起名叫‘归’,真是起对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对了,你小子也当爹了!你知道不知道啊!”

    “知道,我知道!”赵归也哭了,急切道,“走的时候阿慧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她现在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

    “她母子俩都平平安安的!哎哟,你那小娃娃白白胖胖的,别提多招人喜欢了!这下好了,等你回去,你们一家三口团聚,到时候我……”

    昭爔笑着看他们叔侄叙话,心中总算得到了一些慰藉。让将士们与家人团聚……这是她当初不惜折损尊严也要守住的事。如今眼前的场面告诉她,她做对了,他们值得。

    “说起来,怎么没看到怀光?”

    “周将军近些日子看起来很忧虑,寝食难安的样子,好像是生病了,我们想让他看军医他也拒绝,正好您来了,好好说说他。”

    昭爔心下了然,回头看了看队伍里的马车,笑道:“他那是心病。不过放心吧,心药我已经给他带来了。”

    城楼上的房间里,周怀光枯坐在案前。他一夜未眠,黑着眼圈,总觉得鼻腔里还能闻见昨晚被杀的徐公公的血腥味儿。他好想逃避,但是根本逃无可逃,不如说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房间外传来脚步声,他知道,是昭爔来了。

    终究还是要面对的吧……他站起身去开门:“上将……”

    “阿父!”

    一个十岁的女孩猛地扑到周怀光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阿父!我好想你!”

    周怀光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的女孩:“……阿熙?”

    “是我呀!”周熙抬头看了看周怀光,笑道,“阿母也来了!是前些日子,上将军让张叔叔偷偷把我们从日华郡接来的,说是要给阿父一个惊喜!”

    周怀光几乎说不出话,紧紧抱着周熙,又看着门外走进来的女子,浑浊的眼里一下子涌出眼泪:“亦君!”

    白亦君也含着泪走到他身边:“怀光,你瘦了,你怎么憔悴了这么多啊?上将军尚在人世,你不应该是最开心的那个吗?这是怎么了?”

    “我……”周怀光百感交集,哽咽不已,天知道他有多想抱着她们大哭一场,但他只是轻轻将脸埋在白亦君的肩膀:“我思念你们。”

    他知道司伯嵩还是不信任他,所以在他身边安插线人的同时,还派人盯着他的妻女作为人质。这些时日,他好怕昭爔进城后,线人会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司伯嵩,而他却只能被困在这座城里束手无策,他好怕妻女的生命受到威胁,怕得快要疯了!

    可没想到昭爔竟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把他的妻女带到他的身边。只要她们平安,他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无所畏惧!上将军总是这样……她总是知道身边的人最渴望的是什么,她总是在尽力去帮助所有人!

    “上将军!”周怀光扑通一声朝门外走来的昭爔跪下,拜伏于地。

    上将军既然肯救出作为人质的亦君和阿熙,那她就绝不会伤害她们。是啊,上将军从来没有伤害过无辜之人的,即便我把真相告诉她,她也一定,会放过她们母女的吧……

    平息了对妻女的担忧,另一股深深的愧疚感便喷涌而出。他曾独自扛着这两种情绪撑了大半年,但是在与昭爔重逢之后,便实在是扛不住了。他是那般深深敬仰着他的上将军,所以那件事对他而言,便是刻在灵魂里的梦魇,是永远也洗刷不掉的罪孽,让他时时刻刻,都饱受地狱般的煎熬!

    “怀光。”昭爔笑着去搀他起身,“好了,你既选择了我,我当然要帮你救出她们母女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司伯……”

    “上将军!”周怀光打断昭爔,没有起身,而是颤抖着拱起手,“上将军容禀……我……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上将军。”

    无论结局如何,今日他都将从噩梦中解脱。只要妻女平安无事,他愿意面对自己的罪。他语气里带着长久积累的疲惫:“书架左侧最下面的书简之中,有一个小盒子。您看了就会明白。”

    昭爔有些疑惑,但看到周怀光反常的表现,直觉此事颇为重要,便依言去了。她走到书架前,搬开竹简,果然看到深埋在底部的一个盒子。她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便听到周怀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似乎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里面的东西昭爔并不陌生,是她曾接到过无数次的东西,一封王诏。但她在打开之前却迟疑了。不知怎地,她回想起不久前的那场战败,她四处求援,却调不动城守军,就是因为司伯嵩下了一道王诏,命某人持主帅虎符控制了他们,所以无法援助于她。

    其实无论司伯嵩想如何害她,她也不会奇怪,毕竟那人早就想置她于死地。可如果她信任的人,她的心腹成为了帮凶,却是她无法接受的。周怀光的这个反应……这封王诏的内容,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昭爔捏着王诏的手指尖发白。

    如果……如果真的是那样,一旦她打开了这封王诏……

    她和周怀光之间,便再无半点情分可言了!

    白亦君和周熙面面相觑,不知道现在这莫名诡异的气氛是怎么回事,也不敢问。昭爔死死攥着王诏,心乱如麻:“司伯嵩的王诏,我不想看。怀光……你快说你和这封王诏毫无关系。只要你说,我便信。”

    周怀光跪着转过身,泪眼婆娑地面向昭爔。事到如今,即便她已经心知肚明,却仍旧想给他一个机会……可他已不愿再隐瞒欺骗,他已没有资格被原谅!

    她既然不想看,那他便将内容背给她听:“寡人诏命:今武曜侯出征于襄城,即日起命周怀光持主帅虎符前往……”

    “闭嘴……”昭爔的脸色迅速苍白下来。

    “对不起……”周怀光再也不能忍受,大哭道,“对不起!上将军!对不起!是我啊!是我害死了七万——”

    “闭嘴!”昭爔一声断喝,用力扶住书架,脑海一阵晕眩。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让她浑身发冷的同时,又怒火中烧。她克制着想一剑砍了周怀光的冲动,一拳砸翻了书架,书简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她用最后的理智,指着门外:“除了周怀光和张忠良,所有人都给我出去!”

    方才跟随而来的军士如蒙大赦,连忙逃出房间,连门口执勤的军士都不敢停留。

    “亦君,阿熙,你们别走。上将军,事件始末她们完全不知道,我想事到如今,她们应该有知情权。我只求您,即便要处决我,也请……不要迁怒于她们。”

    “你还有脸提要求?”昭爔一把提起周怀光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到墙上,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她嘴唇抖了又抖,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问起,最终只从紧咬的唇齿间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周怀光痛苦地闭上眼睛。因为司伯嵩就算想独揽军权,也不可能把所有将军都杀光,所以选择除掉昭爔和张忠良,处置林震州和林旌旗,并想方设法控制五座大营的主将们。他与昭爔最亲近,所以他首当其冲。

    他记得当时昭爔出征后不久,有斥候来报,说她发现了赫月军的粮草运输车,请求援军帮忙劫烧。他便去了,杀掉了护送的人,又放了一把火烧掉了粮草。接着,司伯嵩对他下了这份王诏,让他带着主帅虎符去襄城周边的城池,命令城守军若接到昭爔求援,不许理会。

    周怀光大惊,他想抗命不遵,但司伯嵩却如同早就料到一般告诉他,他劫烧的那份粮草根本不是赫月军的,而是要送给昭爔的。斥候是被买通的,护送的人也是司伯嵩从以前封地带来的,伪装成赫月军的模样,所以周怀光并不认得。

    他亲手烧掉了前线将士救命的粮草,已然等同于叛军之罪,按律诛三族,而他的妻女此刻也处于司伯嵩的掌控之下。他若还想留得性命和家人团聚,就要乖乖去传诏,才能“将功抵过”。

    丞相高阳得意于自己这条毒计的顺利实施,像条哈巴狗一样向司伯嵩讨要封赏,可周怀光却因此陷入绝望。只不过在绝望之中他还依稀留有一丝希望:昭爔征战无数,曾经度过了多少次绝境啊!那么这一次,即便没有粮草和援军,或许还是可以……他传诏以后,每日都寝食难安地等待消息,等啊,等啊……

    最终却等来了昭爔全军覆没的噩耗。

    自那以后他没有一日不悔恨,他恨司伯嵩和高阳的歹毒,也恨自己的愚蠢。直到昭爔夺下岭屏要塞,他惊觉她或许真的没有死,便迫不及待前来确认。他已经背叛过她一次,他想要弥补自己的罪,所以他倒戈了昭爔。

    可昭爔和张忠良亲口对他讲述了那场惨败,她决意不放过任何一个同谋之人,却令他胆寒至极。他再也不能睡一个完整的觉,对妻女安危的担忧、对死去将士的愧疚、对昭爔迟早会知道真相的恐惧,让他达到了压力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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