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

    江蓠脚步匆匆,踢到一根被遗弃在地上的熄灭的火把。放眼望去,满地都是狼藉。营帐都随军带走了,寒风吹过空无一物的营地,听起来好像鬼哭狼嚎一般。他紧了紧斗篷,步入孤零零的医帐中。

    “阿弟。”江蓠轻轻晃了晃吴攸的身体将他唤醒,“我们要准备出发了,我带你去找昭将军。她在曜阳人脉众多,一定有法子解你的毒。”

    吴攸本是睡眼惺忪,闻言眼中倏然升起了一线希望:“真的?”

    “当然了。”江蓠摊开一张大布,开始拾捡药品等需要随身携带的物件儿打包起来,“等你的毒解了,就先找地方住下来,待到天下一统,就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那江大哥有什么想做的事?”吴攸坐起身笑道,“难道是……求娶昭将军?”

    “噗——”江蓠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小子莫不是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怎么会想到这些!他白了他一眼,“我想开一间学堂!好收留像你这样无家可归的小孩儿!”

    这答案出乎吴攸的预料,他一瞬间感觉鼻子发酸:“那样……最好不过。”

    说话间,两人却听见帐外有马蹄声和脚步声跑过。在这个大军全部撤离的当下,来者会是何人?江蓠停下手中的事,持剑挡在吴攸榻前。

    脚步声逼近,帐帘被一只手掀开,江蓠看清来人,有些吃惊:“王副将?”

    “将军。”王副将站在原地,拱了拱手。

    “你不是昨日便离开了?是忘带了什么东西吗?”

    “正是……但其实我并未走远。”

    医帐内光线昏暗,王副将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将军,你应该知道四五年前,如果论资排辈,我才应该成为扶修大营的主将的,可是你却凭借战功,一跃成为了我的上级,让我这个年长的,在你面前拱手屈膝了许多年。这也便罢了……”

    他语气变得怨恨起来:“此次我本想着,好不容易能对战裴翀,可以多立些战功好能早日升为主将,结果你却遣散了大军,让我与此良机失之交臂!如今,我欲往大王处复命,也不好空手回去。你觉得我应该带回什么东西做礼物,才能让大王封我为主将?”

    “复命?原来如此。原来大王选择安插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啊。”江蓠笑了笑,抽剑出鞘,“你忘了带的东西,可是我的首级么?”

    “正是!”

    话音刚落,医帐便被人砍得破烂不堪,江蓠看到帐外被人围了两三圈,估摸有不下五十人。江蓠手心有些冒汗,不动声色地在裤子上抹了抹,重新握紧了剑柄,语气却戏谑地调侃着:“可是当时我问你,你心里既然不痛快,又何故假装同意呢?现在又居然要等到我落了单才敢动手,还带了这么多人,王副将,你还真是胆小如鼠啊。”

    闻听此言,王副将表情都有些扭曲了。他一挥手,众人便一窝蜂涌入帐内。

    “锵——锵——”

    金铁之声刺耳,吴攸扑向刚才收拾的包裹,摸出了自己带来的短剑,替江蓠防御着背后。可他身上带着毒性,之前的伤也还未痊愈,在砍翻了三四人之后,嘴唇便迅速苍白下来,豆大的汗水接连顺着脸颊滚落。

    “阿弟,你别管我,保护好自己!”江蓠一脚踢飞一个靠近吴攸的人,他已经接连杀了十数人,奈何对方实在人多势众,他身上也已受了多处伤。伤势不好,他明显感觉到鲜血和体力在迅速流失,只不过为了保护吴攸,在苦苦支撑罢了。

    王副将皱了皱眉,抬起手来。他手中拿着一把小型的弩箭,冲着江蓠连射三箭。江蓠右臂和侧腰中箭,动作一顿,就被人钻了空子,一剑向着后心窝捅来!

    “江大哥!”电光火石之间,吴攸撞开了那人,随他一起扑倒在地,被其他人踩踏了上来。江蓠听见吴攸的惨叫,心里急得冒火,却有太多人阻挡在自己面前,且余光瞥见王副将又要准备发射弩箭,不由得感到一阵绝望。

    “江蓠!你在吗!江蓠——”

    突然地,一声属于女子的清亮嗓音却在纷乱的环境里穿透过来,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江蓠猛然睁大双眼,他听见自己胸腔中如擂鼓般响亮的心跳。

    怎么可能……

    王副将惊恐地回过头,只见一匹浅金色的神骏飞驰而来,那乘在马儿背上的女子一身黑衣,浑身充斥着肃杀之气。她扬起头,惊得他连连后退了数步!

    来者不是昭爔又是谁!

    王副将连滚带爬地上了马,头也不回地仓惶逃窜掉。昭爔本欲追,但帐内的战况更不容乐观,她恨恨地咬了咬牙,还是拔剑向帐内冲去。她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几十人便全部亡于凝岚之下。

    “上将军……”江蓠重重喘息着,危机既已解除,他实在撑不住了,腿一软便瘫坐在地。

    “江蓠!”昭爔跳下马,连忙跑向他。江蓠紧紧握住昭爔的手,抑制着自己见到她的狂喜之情,颤抖着指向吴攸:“您……您看看那孩子……他是吴攸,他、他没事吧?”

    “好,好好,我看看……你先休息一下!”昭爔搬开碍事的尸体,将昏迷的吴攸抱过来,“还好……只是肩膀脱臼了,胳膊有骨折……还有一些皮外伤。”她见吴攸身体倒是无大碍,只是面色有些不对,心里一沉,翻开他的眼睑,又捏开嘴巴看了看,“这孩子中毒了?”

    “是啊……是大王给他下的毒。”江蓠气息有些微弱,紧紧捂住腹部,“上将军……您怎么会来这里?……真是,老天助我……您一定……要救救这孩子!一定要救活他!”

    “我知道了!有什么事路上再说!”昭爔扯过被子先把吴攸包裹起来,又欲架起江蓠的胳膊,“你怎么样?还能骑马吗?”

    江蓠苦笑着摇摇头:“我……怕是不行了。”

    昭爔心里发慌,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什么意思……江蓠,你……”她眼尖地看见江蓠的手捂着腹部,鲜血正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她瞳孔紧缩,疯了般地在医帐中寻找着伤药和裹帘。江蓠想阻止她,却没有力气了,便索性随便仰靠在某具尸体上,笑看着昭爔。真好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遣散举足轻重的六十万大军,为昭爔如今效力的赫月打开曜阳国的西方大门,也为她的前路扫清一些障碍。然后,在生命的最后,还能看到一直最惦念的人出现在面前……

    老天待他不薄!

    “江蓠,江蓠……太好了,你看,我找到了一些伤药……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啊……”

    昭爔捧着药罐和裹帘放在江蓠面前,声音都发抖了。她伸手去解他的衣带,口中一直喃喃着“会没事的”,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江蓠轻轻牵起唇角,握住昭爔的手:“没用的……我被捅了两剑,太深了……”

    “有用没用,不上药怎么知道!”昭爔吼了他一声,泪水啪嗒啪嗒地掉,她不管不顾地扯开他的衣服,把伤药一股脑全撒在那两道可怖的剑伤上。

    “我真是的……”江蓠也流下眼泪,泪水划过脸颊,冲淡了嘴角溢出的血,“最初和最后,都在被阿姊救……”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叫她阿姊有些僭越,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是生命的最后了,他竟然像个孩童一样想要稍微撒个娇。

    “阿姊……你还记得我吗?”

    她还会记得自己吗?都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成年的他早已看不出幼时模样,何况他从没向她提及过此事,当年也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记得,我当然记得!”昭爔大哭道,“我此生第一次杀人,就是为了救你!我此生救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所以阿蓠,你不要死!你不可以死知道吗!”

    巨大的喜悦充盈着江蓠的心,他眼里凝聚着极亮的光,此时此刻,他简直感到幸福得无以复加!昭爔为他多抢来的十四年人生,是如此充实而快乐,如此圆满,了无遗憾!

    他笑着抬手去擦昭爔的眼泪:“阿姊莫哭……阿蓠给你唱、唱桑国的民谣……好不好?”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他脑海里回忆起了与昭爔的点点滴滴,他感觉眼皮好重,可他不舍得闭眼。他想再多看看昭爔,多看看他此生最最深爱的阿姊,若有来世,好能一眼认出她来……

    昭爔用力抱着江蓠,就好像能用力抱住他的生命不会消失。她抱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到江蓠微弱的歌声不再继续,久到她忘记了时间的流转,直到逾晖担心地舔了舔她的脸,她才回过神,伸出早已在寒风中冻得僵硬发紫的手为他阖上了双眼。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昭爔继续替他唱着,泪水疯狂滚落,破碎的医帐遮不住漫天飞雪,她也再不能抑制巨大的伤悲,嚎啕大哭起来。

    “阿蓠,阿蓠对不起……是阿姊来晚了!阿姊来晚了……”

    巍巍青山,苍苍河川,不闻兽啼,不见飞鸟,只有风声卷携着悲恸的哭号呼啸过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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