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和

    昭爔率军至日华郡数日,郡内百姓欢欣雀跃,云合影从。本来戍守着昊阳城的最后三十万曜阳军听闻,也有半数悄悄趁夜遁走,投奔昭爔而来。

    昭爔一概没有收,只说若是不想跟随司伯嵩,不如尽早归家。

    战事已经进入最紧张最关键的时候了,如同去年出征前她预估的那样,她自西北向东南攻至日华郡,裴翀自西向东横渡丹水,昊阳城已被夹在两军之间。此时此刻曜阳军的一切动作都不能轻信,毕竟诈降这种手段她又不是没遇到过。

    决战在即,她要保证赫月军内是铁板一块,不允许让司伯嵩有任何可乘之机。

    二月十五,惊蛰。一声春雷滚滚而落,没有带来春雨,却带来了一封来自天玥城的王诏。

    岳双乾前几日收到了从昊阳城送来的国书,曜阳五位主将皆败,司伯嵩为了养精蓄锐,竟然准备割地求和。于是岳双乾在宫中坐不住了,决定东巡,亲眼看看他的两位上将军此行收获的硕果。裴翀也会应诏北上,届时两人将在日华郡与昭爔碰面。

    昭爔立刻分拨出十五万大军回头,沿来时路线加固每一座城池的兵防。虽然她之前每拔一座城都在城里留了两千人来驻守了,但她对司伯嵩曾刺杀司子瑜的事有点心理阴影,换了岳双乾她也一样放心不下。

    她又派出五万精骑,快马加鞭去往岳双乾身边,一路护送。剩下的三十万大军牢牢把守着日华郡,在每个出入口都设了重兵,若发现可疑者,一律先拿后问。

    在这样严阵以待的情况下,岳双乾想不平安都难地顺利到达了日华郡。裴翀到的比岳双乾早几日,此刻与昭爔一起在南桑城前迎接了他。

    “臣拜见大王!”

    “昭卿、裴卿,快快请起!”岳双乾赶紧从马车里下来,扶起了两人。

    昭爔抬起头看到他,有些惊讶。他为了赶路方便,只穿了一身黛色常服,若放在平时,看起来会像是个游山玩水的世家小公子。但现在他的下巴上蓄起了胡须,眼神里褪去了许多从前的天真,多了更多的悲悯。他的气质变了,变得更加沉稳而成熟。

    “两位上将军,别来无恙。”罗烨跟随岳双乾下了马车,她还是老样子,温和优雅,彬彬有礼地向着两人拱了拱手。

    “丞相,你也来了!”昭爔高兴地上前拉住她的手,却不料罗烨刚向前迈一步,脚下就一个趔趄,半个身子都倚向了昭爔。

    “……别担心,只是路上有些累了。”罗烨连忙安抚她,语气抱歉,“还得劳烦上将军安排个住处。”

    “当然,虽然现在郡内住处紧张,但好在寒舍还有些空房,已经布置好了。大王、丞相如不嫌弃,就请随我来吧。”

    武燿侯府在南桑城中的位置很显眼,毕竟是富庶之地,整个府邸从外面看起来,比历史悠久的裴府还要气派华丽。青砖碧瓦,雕梁画栋,连台阶缝儿里都隐隐泛着金光。此刻两扇朱红色的正门敞开着,能将干干净净的前院一览无余。

    进了府,岳双乾却惊讶于这内外的落差。想象中的繁华景色一概没有,除了一些假山装饰,再也没有别的能入眼之物。无论是房厅还是内院,目之所及,皆是空空荡荡,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里,倒是让人生出一股萧瑟的冷意来。

    “昭爔,不是我说,再清廉的官员家里也不至于这样……你这简直是家徒四壁了,活像是被抄了家似的……”岳双乾摇摇头,一副可惜了这么好的府邸的样子,回头跟昭爔说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送你!”

    昭爔闻言,脚步只是微微地顿了一下,又立刻跟了上来。日华郡终究不会再属于她,那么岳双乾送给武燿侯府的赏赐又有何用呢?

    她仿佛心中的挣扎都不曾有过一般笑道:“大王的好意,臣心领了。其实您说得没错,去年臣战死的消息传回曜阳,司伯嵩就派人来过一次,把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剩下不好搬的家具之类,能拿出去给百姓用的都拿出去了,拿不出去的干脆劈了给百姓当柴烧。”

    她话说得轻巧,罗烨都有些替她心疼:“据我所知,武燿侯府的家具也都是极上等的木材,价值不菲,就这么……当柴烧了?”

    “是啊,确实上等,烧的时候都没有什么烟,拿来取暖再好不过了。”昭爔却没有任何不舍。她笑得开心:“这些木材能在寒冬里让百姓不被冻死,还有比这更大的价值吗?”

    岳双乾和罗烨有些被震撼到。以他们的地位来说,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人能这样倾尽所有地爱着百姓。司伯嵩如何能够打败她?哪怕没有军队,没有武器,便是赤手空拳,她也要用血肉之躯挡在百姓的身前吧!

    “只是,却委屈大王和丞相了。被褥、炭火等物都来自军中,您可能用不惯……”

    “无妨!”“无妨!”

    岳双乾和罗烨异口同声。这种时候要是还计较这些,似乎有点不像话了。何况他们一路舟车劳顿,用最快的速度赶来日华郡,已经累得不行,此刻怕是随便扯一张布来都能睡。

    可是等到真的躺下了,两人的脑海里却反复回忆着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得知赫月王驾光临,每座城的百姓都夹道欢迎,他们虽然饿得有些瘦了但精神却很好,崇敬地望着给他们带来新希望的君主,山呼着万岁。

    被百姓所爱戴,岳双乾和罗烨本来应该感到欣喜的。

    可百姓口中讲述的苦难却在心中沉甸甸地压着。他们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

    ——————

    “呼……昭爔,你家的温泉真不错!”

    岳双乾一连昏睡了一日两夜,醒来后昭爔带他去了府中后院的温泉池解乏。当初建府选址的时候,她就很是喜欢这一处泉眼。说来也奇了,曜阳国大旱一年多,外头赤地千里,唯有日华郡还有些活水,府中温泉也没有干涸。

    昭爔认为是此地气候多雨,土壤本就肥沃的缘故。

    “大王喜欢就好,恕臣拿不出更多的东西来招待您了……”昭爔有点发愁。

    岳双乾睡了这么久肯定很饿,他喜欢吃肉,但是曜阳国过了一个难熬的冬天,别说肉了,就连树皮野草都被吃没了。现在的饮食都来自军中,但他肯定是吃不惯的吧。

    要不……她寻思着,不知道山上还能不能猎到什么,或者从军中杀两匹驮马来?

    岳双乾拉开门。他赤着脚,衣服松垮,没系腰带,湿漉漉的头发上盖了块布巾,浑身冒着热气出现在昭爔面前:“我洗好了!咱们去吃饭吧!”

    “哎哟,大王,天还凉呢,您这样会受风寒的!”范公公连忙上前抓起布巾给岳双乾擦头发。从小就生活在宫中的内侍早就精通察言观色,他刚才只看昭爔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上将军也不必为膳食担忧,方才已经吩咐过厨房了,此刻应该已经可以在前厅用膳了。”

    “做好了?”昭爔十分意外,但也不由得松了口气。人各有所长,在这方面,她肯定是不如范公公周到的。

    前厅里,用来充当书案的是昭爔和裴翀临时削出来的几块大石头,坐席是剑兰从自己的郡守府拿来的,炭盆是洗脸用的铜盆,就这么东拼西凑地摆了上来。

    再看看那膳食:一碗清粥,一盘野菜,两张巴掌大的胡饼,配上一鼎飘着薄薄一层油的肉羹,一看就是大锅熬的,而且……昭爔耸耸鼻子,还是军中的那种大锅。因为军中难得吃到荤腥,基本上得到了什么肉都不管不顾地扔进去炖,所以味道上就有些一言难尽。

    岳双乾却丝毫不在意,他又恢复了活力,席地一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剑兰送来了两坛子酒,他捧起陶碗一饮而尽,双眼放光:“在日华郡喝本地产的美酒果然不一样,就这一口就值了!”

    昭爔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如果是以前的武燿侯府,必不会让岳双乾受这样的委屈。她会用郡内最好的肉和酒来招待他,她会让他用上好的银丝碳,用名贵的漆器,用玉盏和金箸,明珠为灯,锦缎当被,虎皮做裘。

    这个为了救助敌国百姓,拿出整整四千万石粮食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君王,自己却只能用这些寒酸的工具,吃这些寡淡无味的东西……

    她当初还说万死难报他的厚恩。可如今就是这样报答的?

    “大王,臣……”

    “欸,昭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岳双乾粲然一笑,“先吃吧,吃完再说。”

    昭爔只得点点头。裴翀见了,虽然没说话,但心里已经在默默盘算起攻破昊阳宫以后,一定要从宫里把昭爔以前的东西都搬回来。

    膳食不多,众人吃得也快,等石案上的东西撤了下去,范公公就呈上了一份帛书。这就是司伯嵩写的那份割让城池以求和的国书,岳双乾拿给昭爔和裴翀看了看,询问道:

    “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昭爔、裴翀,我该接受他的求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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