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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我所欲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逾晖慢慢走在爔山登山的台阶上,昭爔伏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她分不清此刻是在做梦还是回忆,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曜阳军在高歌的声音。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昭爔轻轻用鼻音跟着哼唱。她的伤在用力拧动用来开启西城门的轴承时便尽数开裂,血染透了她的衣服,染透了马鞍,染透了逾晖浅金色的皮毛。血迹滴滴答答,落了一路。每落一滴血,昭爔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我活不成了。

    汗水流进她的口中,却尝不出味道。她半睁着眼,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

    逾晖低低地喘息了一声,伏下身子。昭爔吃力地抬起头,看到面前赫然立着一座石碑。在石碑后面是平整的陵台,而这陵台之下,便是地宫。地宫中沉睡着一位伟大而又英年早逝的君王。

    沉睡着昭爔此生最尊重、最敬仰、最想念……最深爱的君王。

    她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不过瞬间就红了眼眶。

    大王……大王!

    昭爔滚鞍下马,虚弱地向墓碑爬去。她真的太疼了,太累了,她跨过生死,又走过漫漫长路,从遥远的西方回到了此处。她多想再见一次司子瑜啊!多想像从前每一次凯旋那样,看到他笑着说,昭卿,你回来了。

    “臣回来了,大王……臣回来了……”昭爔手指抚摸过墓碑上凹凸不平的冰冷刻字。那是歌颂司子瑜功德的碑文,她早就可以倒背如流,可那不是司子瑜要对她说的话。她求不来回应,他温和又好听的声音,她早就再也不会听到了。

    “一切,都结束了。”

    夜晚的山间安宁静谧,昭爔却感觉无比地疲惫和虚无。是啊,结束了,这个持续了几百年的乱世终于在她手中停止,不会再有国家挑起战火,百姓从此可以安定下来,再也不用与骨肉至亲分离,一切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岳双乾是个很有能力也很有魄力的君王,并且他年轻,健康……在他的治下,未来无疑会是个河清海晏、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这是司子瑜最大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是她的本心。

    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点儿都不高兴?

    昭爔凝望着面前的墓碑。答案,她是知道的。因为,她最想将这个消息告诉的人,她最想看着成为天下唯一的王的人,对她而言最为珍贵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为天下人带来了黎明,可她爱的人却被永远留在了黑夜里!

    “大王,您能……看得到,千阳殿的,大火吗?”心口的郁结从未疼得如此强烈,疼得昭爔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攥着前襟,抬起头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来缓解。她望着阴沉沉不见星月的天空,司伯嵩已经死了,或许这天也很快就要放晴了吧。

    “哈哈,臣都能想象得到……往后百姓会过得有多好。待到今日之战的结果传遍四海,那欢呼声恐怕会响彻九霄……大王您看,今日实在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之日,也是臣……”

    昭爔声音发抖:“……亲手覆灭了家国之日!”

    她无法原谅自己,哭着跪伏于地:“大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做为曜阳之臣,曾经她答应司子瑜要保护好国家,结果却覆灭了曜阳,是为罪。做为赫月之臣,此刻她抛下大军,我行我素擅自离队也是罪。更罔论岳双乾于她有深恩,他相信她会全心全力效忠赫月,可她却根本放不下与司子瑜一起度过的曾经。

    好个言而无信、忘恩负义、朝秦暮楚之徒!

    “臣对不起曜阳国,也对不起赫月国,已无颜再苟活于世!”

    心口阵痛不断,昭爔悲痛欲绝,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罢了,罢了……臣在人间的事情都做完了,日后没有战争,便是没有臣也无妨。臣之所爱,无不湮灭于历史,无不长眠于人世。臣的大义已经献给赫月,臣的私心却永远属于曜阳,曜阳既亡,世间就再也没有臣的容身之处了。”

    昭爔从腰间解下凝岚:“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臣的容身之处,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您的身边。大王,天下大定之事,就让臣来亲自告知于您吧!”

    可是凝岚竟又一次无法出鞘。昭爔咬着嘴唇,执拗地用力拔着刀,身上的伤如蚀骨般剧痛,可她浑然不觉。她已经被寻死的欲望夺取了心魄,她只想快一点,快一点……

    再次回到那阳光灿烂的、所有亲人都在的地方。

    【若我们去往燿日国,就无人再欺侮我们,可以衣食无忧了。】

    【昭爔,你可愿意与寡人一起图谋霸业?】

    【小丫头,你真的愿意认我做义父吗?】

    【爹!我有妹妹啦!】

    【因为你吃了很多很多的苦,所以我呢,便想给你许多许多的甜。】

    【阿爔,闭上眼睛……不要怕,不要怕。】

    别抛下我!求你们……别抛下我!

    泪水一滴接一滴落在地上,很快便怎么都止不住。随着泪水奔涌而出的是曾经那些温暖的记忆,鲜明而强烈,却也锥心刺骨,不断地重复着提醒她——那些人已经不在了!

    可是,可是啊,大王!臣说过的,今生今世,生生世世,臣会永远陪在您身边!

    昭爔猛地将额头撞向墓碑,霎时间鲜血淋漓,可她依然清醒,清醒着承受无穷尽的苦痛!

    她再也不能坚持,猝然喷出一大口血,忍无可忍地嘶吼出声!她终于将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尽数释放,不管不顾地尖叫、咆哮起来,那声音简直像野兽才能发出的,是崩溃的狂嚎,是破碎的悲鸣!

    “大王!求求您带臣走吧大王!求求您……臣不想……不想再独自活在这世间了!为何事到如今还要阻止臣?!够了大王,臣真的活够了!如今臣可谓是生不如死,求您让臣解脱吧!让臣……回到您身边吧!!”

    惊雷乍起,照得昭爔面色惨白如雪,让鲜血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她已然心如死灰,绝望至极,连哭都哭不出了。大雨倾盆而至,她孤独又久久地跪在墓碑前,身上流淌下来的血迹在她膝下蜿蜒,玄色的身影模糊在夜雨中。

    心伤则神去,神去则死矣……她对人世再无一丝留恋,就要这样沉默地死在天地间!

    “昭爔。”

    一个温和又悲伤的声音响起,雨声骤然远去,昭爔倏然睁开眼睛——

    司子瑜从一片花海中走来。那花和之前后花园种的一模一样,大小颜色形态各不相同,却莫名地十分和谐。司子瑜身着梅染长袍,披着一件月白色毛茸茸的斗篷。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轻盈地踏花而来。

    “大……王?”昭爔呆呆地看着他走到自己身前。不会吧?这是梦吗?是幻象?是走马灯?还是自己终于来到了那个世界?!

    她不知道,也顾不得想那么多,那都不重要。她目不转睛,贪婪地凝望着司子瑜。重要的是,她要珍惜每一刻与他相遇的时光。其实从最初她知道他身体不好时起,就已经开始珍惜了,可是她总要出征,他们便总是聚少离多。

    “昭爔。”司子瑜蹲下身,目光里尽是心疼。他伸出手想轻轻触碰一下她的脸庞。

    昭爔却瑟缩了一下,轻轻躲开司子瑜的手指。她眼里的思念分明像海水一样满溢而出,也分明有千万句更要紧的话想说,可开口却道:“大王别碰,罪臣身上脏。”

    她竟自称罪臣……

    司子瑜垂泪不已。他知道自己死后在昭爔身上发生的一切,他亲眼看着她结束战争,诛杀暴君,肃清山河,建立不世功勋,可在她心里那非但不是功,反而是过!

    “不是的,不是的……”司子瑜一把捉住昭爔的手腕。她惊慌地还想要挣扎,他便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了她,“世间之事,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昭卿大爱,何罪之有!”

    这个怀抱如此久违而又熟悉,昭爔哪里舍得挣脱。只是看着自己的血染红了司子瑜的斗篷,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陷入了沉默。

    她从前也经常这样沉默。她会沉默地看着朝臣们争执下一步的计划,沉默地等待司子瑜的决策。对她来说,攻取哪座城池都一样。她只是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朝臣们就有足够的底气跟他国叫板了。

    她也会沉默地盯着沙盘上的地形,司子瑜知道那是一种叫做入定或者心流的状态,她会在脑海中模拟出数十种打法,又将每一种可能发生的转折意外都考虑到,再一一制定对策。如同一棵大树分出了无数枝桠,但每一片叶子上都写着胜利二字。

    又或者……她会沉默地看着司子瑜。她会将她的闲暇时间拿出大半来待在宫里,坐在他身边看他处理政事,看他侍弄花草。她虽然不说话,但眼神却足够热烈。她知道他们总会离别,所以在每一次与他相处时,她都会用目光一寸寸地抚摸过他的身体,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刻在脑海里,骨子里,乃至灵魂里。

    放肆又深情。

    可是现在昭爔的沉默让司子瑜害怕。他已经不在人世,若她一心寻死,他根本无力阻拦!不行,不行啊,昭爔……他抱着她的手臂开始发抖。谁来……谁来救救她!

    “大爱、大义、大局……”昭爔终于开了口,“这些责任,臣完成了。可是大王……这过程中,臣却留下了太多遗憾,做不到问心无愧。”

    她轻轻扬起唇角:“大王您知道吗?其实臣是一个非常贪婪之人。臣想要无人欺侮,衣食无忧,所以来到了曜阳;臣想要金银财宝,当初在演武台得到金饼,臣兴奋得都睡不着觉;臣还想要识字读书,想要在乱世有所依靠,甚至想要建功立业……后来大王为臣倾尽所有,臣已经得到了一个人在世间所能得到的一切!可是臣却仍然不满足……”

    她哽咽道:“这次臣想要的,是时间。”

    欲壑难填,物极必反,终致灾祸。她只是被尊称为战神,可她毕竟还是凡人,天行有常,凡人怎可染指寿数,妄图逆天改命!她曾三拜九叩,焚香求遍了所有的神,走访了世间所有的名医,她去寻找传说里的那些奇花异草、奇珍异兽,可是却通通、通通换不来司子瑜的长生!

    昭爔曾无数次痛恨命运的吝啬,既已让她与司子瑜相遇,又为何只肯施舍十四年光阴。

    可是司伯嵩说,司子瑜可能是借了她的气运,才没在弱冠之年死去,又多活了十四年。

    她当时不信,可现在她明白了。命运其实何其慷慨,竟赐予了一个伶仃孤女如此繁华灿烂的十四年,可她却不知满足,只顾挣扎迷失在求不得的私欲里。

    好在,在这最后的最后,她已经开悟了。

    雨势转小,淅淅沥沥却连绵不绝地落下,昭告着大旱的结束。雨滴打湿繁花,激出了沁人心脾的清香味儿。昭爔感觉自己的心从未有如此安宁过。清凉的细雨亲吻着伤口,她感到十分舒服,甚至想要在这扑鼻花香中沉沉睡去。

    “昭爔,不要睡!”司子瑜焦急地捧着她的脸颊,摇晃着她的肩膀,“不要睡!你若睡了,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大王……臣好累……臣只睡一小会儿……”

    “不!不行!”司子瑜抱着她越来越放松的身体,已经快要哭了,“你饱受战争之苦,你那么渴望和平,可你还没有体会过那样的生活呢!昭爔!你才二十五岁啊!你不能现在死去!你不能死在这里!”

    昭爔依偎在司子瑜怀中,声音很轻地笑道:“宇宙苍穹,日月轮转,高山长河,生生不息……臣不过是个凡人,二十五岁也好,七十五岁也罢……在这历史洪荒之中都不过是须臾,如浮木,如草芥。”

    雨顺着她的脸庞滑下,她缓缓闭上眼:“臣已经走到了终点,人间再无归途……就让臣在惠及万民的润雨里……长眠吧。”

    司子瑜抱着昭爔哀哀悲泣。

    她曾经那么惜命,独自一人带着疟疾流亡,因为拼命想要活下去,便是爬也爬到了昊明城。

    可这一年多变数陡生,她太苦了,太苦了……苦到她再也不想独活,连死亡都成了解脱。

    她曾经少年意气风发,言笑晏晏,鲜衣怒马,驰骋天下。

    后来她的血泪尽数流干,为了天下,献祭了自己。

    “或许是寡人错了……是寡人改变了你原本的未来。”司子瑜痛悔难当,“如果你按照你自己的计划,识字读书,周游列国……或许你就不会如此痛苦,你会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可他心里清楚,若要昭爔来选,是周游列国,还是四处征战,她仍然会选择后者。哪怕命运阴差阳错让她走了另一条路,怕也会殊途同归。她就是这样的人,身负大气运者,必心怀天下,于渺渺众生中绚烂脱颖而出。

    所有人都会被她吸引,为之倾慕。

    他也一样。

    好在,他也并非是普通人,而是王,可以比任何人都能更好地成全昭爔的心愿。所以在那十四年之中,她凡有所愿,他无有不依。

    那如果此刻她的心愿是寻求解脱的话呢?

    司子瑜扯了扯自己的斗篷,将昭爔的身体也罩了起来。他伸出手指将她被雨打乱的鬓发理了理整齐,让她的额头贴上自己的脸颊。她历尽千帆,最后却选择回到他身边,如倦鸟归林,如落叶归根……他何德何能!他受宠若惊!

    啊……昭爔,昭爔!寡人的昭卿,我的阿爔!如果这是你所愿……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也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不料,下一刻,一只温热强壮的大手伸过来,司子瑜怀中一空,便见昭爔落入了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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