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伤

    司子瑜消失了,花海也随着昭爔的梦境结束而消散。

    昭爔怅然地收回手:“大王……”

    “昭爔!”裴翀惊喜地叫出声来,“你醒了?你醒了!喂,张忠良……昭康!昭爔醒了!她睁开眼睛了!”

    三人立刻围成一圈,看到昭爔确实醒了过来,他们心里的大石头终于狠狠落了地!

    “你又叫我大王……我不是说过,下次别再将我错认成旁人么!”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算了,笨蛋,看在你醒过来的份上,这次不和你计较……你醒了就好!”

    “你为何……知道我在……这里?”昭爔轻轻问道,有些气若游丝。

    “别管那么多了,我这就带你下山,你撑住啊!”裴翀试着抱了她一下,果然这次再也没有阻力,直接就将她打横抱起。“一定要撑住啊!昭爔!我们现在就进城去治伤!”

    “第……三次了?”

    “什么第三次?”裴翀问道,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是指这个抱着她的姿势。他有些哭笑不得,先不说她现在被衣服裹得像个粽子,也只能这么抱,主要是她的关注点为什么总在这些事上面啊!

    “你受伤那么重,就先别说话了……”裴翀一路狂奔,完全不像是刚流了那么多血又光着膀子在雨里冻了那么久的样子,他现在可是亢奋得很!

    昭爔点点头,便不说话了。她虽醒了过来,可是身体的伤还是实打实的疼,她还没有脱离危险,随时可能还会昏死过去。

    如果再失去意识,怕是真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她不说话,结果裴翀的心又提起来了:“要不,你还是稍微说两句……我怕你再睡过去……或者我说,你只需要回应我一下就好?”

    昭爔有些无奈,只好找点话题:“我嘴里好像……有血腥味儿。”

    裴翀有些羞赧,假咳了两声:“因为你吐血了。”

    “这样啊……”昭爔想起来了。她窝在裴翀怀里,感觉心口好像不再有阻滞感了,也不疼了。并且,不知道是他身上的温度,还是这长阶两侧军士和百姓们手中的火把的温度,她竟觉得周身也逐渐变得温暖起来。

    “裴翀。”

    “嗯?”

    “我想吃糖饼。”

    裴翀高兴得都要哭了。想吃东西,这是好事啊!“好啊,当然好了,我给你放多一点糖,出锅的饼热乎乎的,要小心被糖汁烫到……”

    “忠良……我想吃你做的清蒸鲈鱼。”

    “好,上将军,我们回城,我给您做!”张忠良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拍着胸脯保证,“这可是我家饭馆的招牌!”

    “阿康……”

    昭康赶紧凑过来,但她有些苦恼:“姐姐,我不会做菜……不过!只要姐姐想吃!我立刻学!”

    昭爔摇摇头:“我是想说……谢谢。我听到了阿康在呼唤我,我才醒了过来……原来那死卦中的一线转机,是你……”

    “不光是我,还有这万千将士百姓。我将他们带上山来,就是因为知道姐姐的求生意志系于百姓之身。”昭康声音有些哑,眼睛也哭得有些肿,“武曜侯祠的香火还在燃烧,百姓供奉的人神怎么可能会轻易死去呢!”

    昭爔从层层衣服的缝隙中伸出手去:“我答应你,我会活下去。”

    “嗯!”昭康握住昭爔的手,惊觉她的体温已经不再冰冷。她嘴唇一瘪,又差点哭出来:“我相信姐姐!”

    昭爔安心地感受着昭康手心的温度。

    啊……这人间……我就再停留个几十年吧。

    春雨夹着闷雷,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在这片安静的中原大地上,应该有无数人家今夜都能睡个好觉,梦里是今年秋收时节漫山遍野金灿灿的庄稼。

    但也有许许多多的人睡不着觉。千阳殿的大火在雨中也依旧燃烧,军士们守在殿外,更加细致地清理着断掉的连廊,防止大火蔓延。

    在昊明城的城楼里,灯火将房间照亮得宛如白昼,一盆盆冒着热气的清水端进屋内,又一盆盆血水被端了出来。三名医生忙前忙后处理着昭爔的伤,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却又对那三支箭簇犯了难。

    她行动太激烈,箭头已经深深没入皮肉,几乎快要扎进内脏。留在外面的箭杆只剩半寸都不到,沾血之后格外滑溜,根本无法用钳子稳稳夹住。如果拔箭时晃动太剧烈,昭爔会疼痛难忍不说,还可能会使箭伤加剧。

    就在医生们焦急万分之际,有一人星夜兼程赶来了昊明。来者下了马就直奔城门,守门的人不让他进入,他便高声大喊着昭爔。

    “太医令乔尚!”裴翀听出了来者的声音,一把推开给自己包扎伤口的人,鞋都来不及穿就扑出门外,从女墙上探出脑袋,“快请乔太医进城!”

    “裴帅,昭帅的病还好吗?她可有按时吃药?今日之战,她可受了什么伤?”乔尚三两步奔上城楼,急不可耐地问道。

    “你来得正好,快想办法为她拔箭吧!”裴翀把他带去昭爔的房间。

    甫一进屋,乔尚差点被血腥味儿冲一个跟头,手忙脚乱地扒拉开那三个医生,才看到静静趴在榻上的昭爔。

    “老天!”乔尚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搭上她的脉搏。这脉象是越摸越心惊,他把闲杂人等都轰了出去,打开身上的包裹翻出一包药来扔给裴翀:“有劳裴帅速去煎了,水只需没过药材,煮化了便拿来!”

    裴翀立刻离开。乔尚打开一个卷帘,里面排列着许多钢针、形状各异的细刀之类的东西,乍一看跟廷尉府里的刑具倒有七成相似。

    “上将军,听得到我说话吗?”乔尚抽出钢针在火上炙烤,下针封住了昭爔身上几处大穴,“我需得剖开你的皮肉将箭簇取出,虽有汤药可以麻痹一部分痛觉,但过程漫长,箭伤又有三处,以你现在的身体,可受得住?”

    “你如此风尘仆仆赶来……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真是有劳你了……”昭爔语速虽慢,语气却十分坚定,“乔太医妙手,可生死人、肉白骨……有你在,我受得住。”

    “别别别,生死人肉白骨可不至于。你要是真死了,就是十个我也救不回呀!”乔尚拿过油灯靠近昭爔的箭伤,仔细研究稍后要下刀的角度。

    昭爔笑了笑:“我不会死。我会……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乔尚两眼一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之前病成什么样!现在又伤得这么严重,挺不挺得过今晚都不知道呢!还长命百岁!你先活过一百个时辰再说吧!

    他拿出两块饴糖塞进昭爔口中:“喏,趁现在吃点甜的补充一下体力,一会儿麻药汤一灌,舌头可就尝不出滋味了。”

    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散开,不多时,裴翀便拿了汤药回来了。

    在裴翀的记忆里,鲜少有如此漫长的夜晚。十一年前父亲中的那一箭也是十分凶险,太医也是忙活了一整夜。那时年少的他血气方刚,昭爔这个名字从此被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那是恨之入骨的滋味。

    而如今漫漫长夜中,他等待的人却变成了这个昭爔。命运真是反复无常,深不可测。父亲不是死于昭爔之箭,而是死于战争。在战争中,所有人都是受害者,父亲是,昭爔亦是,没有人会真正从战争中获益,不过从来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

    可昭爔却让这数百年来都没能停下来的战争……停止了。

    裴翀轻轻握住遍布伤口的胳膊。如今昭爔这个名字在他的骨子里刻得更深了。

    不过,这次是爱之入骨吧。

    细雨温柔地亲吻着大地。在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时,裴翀身后的房门打开了。

    “她怎么样?!”

    裴翀一把扶住疲惫得快要倒下的乔尚,焦急地问道。

    “我有时候真的想不通,昭帅她是没有痛觉吗?”乔尚举起手中用白布包裹的三支带血箭簇,难以置信地叹了一口气,“伤成这样还能撑下来的……我这辈子怕是也只能见到这一个了。”

    闻听此言,裴翀如释重负,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他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身体也早就到达了极限。明明昨日才决战,可是在这区区十个时辰里,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不知为何现在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乔尚蹲下来搭上裴翀的脉搏:“嚯,够虚的,气血两亏啊。不过还行,调理一阵也就恢复了,比里头躺着的那个强。”

    裴翀向房间看去,昭爔在榻上睡着了。“她现在怎么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不好说啊,少则三五天,多则个把个月都有可能。唉!就算她是个将军,身体好,但能在这样的伤势下保住性命也称得上是奇迹了。”乔尚摸了摸下巴,这几天新长出来没顾得上打理的胡茬有些发痒,“还有一件事,她的经脉之前一直有阻滞感,现在虽然微弱却很顺畅了,好似她的郁病好了大半,真是奇也怪哉,我得回头研究研究。”

    他塞给裴翀一个竹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该怎么照顾昭帅,我写在上面了,裴帅照做即可。我不行了,我随便找个屋子先睡了啊。”

    “乔太医辛苦!”裴翀拱手送他。

    “裴帅也早点歇了吧,等我睡醒再给你开药。真佩服你们这些当兵的,体力真好。”

    乔尚挥了挥手,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裴翀走进屋内,用手背贴了贴昭爔的额头。

    好烫,她在发烧。

    可她睡得十分安稳,呼吸轻浅。嘴唇有些苍白干裂,但面色或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反倒是有些红润了,看起来,比在王陵时要好太多太多。

    裴翀打开手中的竹简,第一条便是告诫要多通风。他有些迟疑地望着屋外。她正发烧呢,外面还下着雨,通风不会更着凉吗?

    细雨落在地面,汇成水洼,又汇成涓涓细流。看起来就像是大地的血管和经脉,徐徐游走,一点一点抚平着数百年战争留下的疮痍。太阳逐渐升起,薄薄的雨云就快要挡不住阳光。城楼朝南的房间采光极好,不过须臾,昭爔的房间已是一片大亮。

    裴翀有些愣神,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今日一点也不冷。

    一场春雨一场暖啊。

    他用手指沾了些水,指腹点在昭爔干裂的嘴唇上:“多睡几日也好,这些年,你太累了。但是,可不可以不要睡得太久啊?我见你这样……总有些害怕。”

    “我要在你旁边再铺一张卧榻。我会一直陪着你,这样等你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我了。”接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你醒来要是再把我认成明德王,这次我可真的会生气了!”

    裴翀嘴上抱怨着,手上却细心地把被角给她掖好。他手臂交叠趴在她的榻旁,上下眼皮直打架,实在撑不住了,不过一个呼吸间,他也沉入了睡眠。

    昭爔,答应我,等到这场雨停了,久违的阳光洒落进屋的时候……

    你就醒来吧。

新书推荐: 玄学破案记 星光高照 明月曾经照我还 瓷色不芜 珩星予吾 伽蓝记 漫漫星天外 飞雁 瑾舟 原来我是电竞大佬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