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呜啊啊啊啊——”张忠良抱着酒罐嚎啕大哭。

    若没有母亲的警惕和勇敢,林家父女定然会死在乱葬岗;若没有林旌旗对局势的准确判断,母亲定然会被司伯嵩挟持为人质。在他被害流亡的日子里,他爱的人们也在努力自救,哪怕天各一方,也终会团聚!

    “裴翀那家伙不是只给你休沐半天嘛!你喝成这样,到明天都得烂醉如泥!”林旌旗抢过酒罐。

    “可是我高兴啊,我太高兴了……战争结束的时候,嗝,我都没有此刻这么高兴!”张忠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寡言稳重的模样,“不行不行,不能等明天,就现在!我,我得带你们去见上将军……上将军要是知道你们还活着,肯定立刻就会醒来了!”

    “醒来?怎么,听起来阿爔好像现在在昏迷?”林震洲捕捉到了关键字眼,一下子紧张起来,发出了一连串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受伤了?很严重吗?赫月的军医水平够吗?医生怎么说的?”

    张忠良被追问得一时不知道先回答哪个:“这事说来话长……她当时确实已经濒死,但总之现在已经没事了,只等醒过来就好。我们走吧!娘,您等我回来!儿子还有好多话要和您说!”

    “知道啦!”张婶笑着摇摇头,“这傻小子,急什么,以后日日都能相见呢。”

    张忠良一路拉着林旌旗小跑去城楼,林震洲虽然腿脚不好,但到底是做过主帅的人,借着拐杖也颇能健步如飞。城楼上的裴翀刚给昭爔喂完药,隔老远就听见张忠良扯着嗓子有些口齿不清的喊叫的声音。

    “让你休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裴翀踏出房间就闻见一股酒味儿,皱了皱眉,“你喝酒了?昭爔现在没法管你,你也不能如此放纵吧?白日饮酒高声喧哗,成何体统!”

    “嗬,我阿妹不醒,你就能教训她的副帅了是吧?”

    不等张忠良回话,林旌旗就冲了上来,对着裴翀就是一记直拳:“说!是不是你嫉妒我阿妹比你厉害,觉得她威胁你的地位了,故意把她害成这样?!”

    “什么?”裴翀本能格挡住袭击,再定睛一看来者何人,吃惊不小,“……林旌旗?!你还活着!”

    “我活着啊!哈!你失望了?你这么多年不是一直都想把我们全杀了……等等,”林旌旗话说一半,看到了屋里的昭爔,立刻无视裴翀,冲进了屋子,“阿妹!”

    她风风火火冲进来,但动作却十分轻柔,先轻轻掀开被角查看了一下昭爔是否有缺胳膊少腿,又仔细看了看昭爔的面色。看她面色平静呼吸均匀,案上还有一个尚留余温的空药碗,才放下些心来。

    裴翀叹了口气:“林副帅,我知道我的身份一下子从你们的敌人变成战友有点让你难以接受,但是个中缘由是否能让我解释一下呢?”

    林旌旗红着眼眶起身,深吸一口气,对着裴翀拱手躬身拜了一拜。裴翀十分意外,连忙回礼道:“林副帅这是何意?”

    “方才是我关心则乱了。”林旌旗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但话语十分坦诚,“我知道你的品性,虽然不想承认,但你是个坦荡君子。我只是拜谢你照顾我阿妹的恩情。”

    裴翀听闻此言,倒有些羞愧了:“其实这几个月我们兵分两路,我也没能照顾她很多。”

    “若裴帅有空,可否将当初阿爔如何投奔赫月之事讲给我们听?”林震洲问道。

    “当然。只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事相求。”裴翀望向林震洲,“我虽与您未曾谋面,但若我没猜错,您便是当初与我父亲同为主帅的林震洲林将军,也就是昭爔的义父?”

    “是啊。”林震洲点点头,“裴帅所求之事是?”

    裴翀啪地一下抱拳,单膝跪地道:“请伯父允许我追求昭爔!”

    林震洲脑子差点没转过来弯:追、追求?追求是……什么?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赫月那边对“追杀”的另外一种表达方式?

    连林旌旗和张忠良也愣在原地,缓缓发出了一个疑问的声音:“……啊?”

    裴翀见他没反应,生怕他不同意一般,声音越发洪亮如钟:“我心悦昭爔!”

    空气诡异地安静下来,他声音大得城楼上所有的军士都听到了。怎么说呢,其实这事在军中完全不算秘密,大家私下里早就八卦过了,只不过不敢让大将军们知晓而已。但是裴翀此刻如此坦率表白,还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军士们纷纷抿嘴憋笑,支起耳朵来偷听。

    林震洲可算能正常思考了,他捋了捋胡须强自镇静:“这世上能配得上阿爔的男子可谓凤毛麟角,裴帅有勇气,你追求阿爔我自然是同意的,只是最终能不能成……这我可没法帮你。”

    林旌旗大惊失色:“爹!这太草率了,裴翀前不久可还是阿妹的敌人呢,若只是化敌为友也就算了,他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就说出心悦阿妹的话来!”她瞪了裴翀一眼,“浪荡子!”

    “噗——”这下张忠良没忍住,狂笑不止。他都忍不住想为裴翀喊冤了。可怜裴帅,这辈子连见都没见过几个女人,就莫名背上了浪荡子的黑锅!

    “你笑那么大声做什么!”林旌旗连忙去捂张忠良的嘴,“别吵到阿妹养伤!”

    裴翀赶紧看向屋内。这一看,他有些怔愣,揉了揉眼睛看了半晌,还是不敢相信,又干脆走到昭爔榻前仔细看了看。

    他没有看错,昭爔在笑!

    她嘴角上扬,笑得那么轻松,又十分愉悦。裴翀记起乔尚说过,昏睡中的人并没有丧失听觉,与她说话的话,她能听到,甚至醒来后说不定还会记得。

    “昭爔,你是听到我们说话了吗?你是不是知道你父亲和阿姐来了?”裴翀有些激动。啊……这个笑容,不再是以往的苦笑,嗤笑,为稳定军心而笑,自嘲般的笑……她此时此刻,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地笑啊!

    他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待你醒来……我不会让这个笑容再从你的脸上消失了。

    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失去任何你爱的人。

    ——————

    天下骤然一统,新的政令和人手还未来得及从遥远的西方传递过来之时,原曜阳国的民政差点陷入瘫痪。

    曜阳王和丞相都死了——虽然他们在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其他三公九卿也都在这一年之中死的死,逃的逃,朝廷文官里竟一时半会找不到可以挑起大梁之人。现在百姓们从战时的各个藏身之处返还原本的居住地,一切登记、重建、维护、治安之类的琐碎事宜都无从上报。

    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日华郡守剑兰率先站出来,从日华郡发布了政令,召集了其他十位尚可联络到的郡守,重新分派了各自的职权范围,将目前可用的人手临时分配了一下,雷厉风行地处理起了积压之事。

    仅用几日,各个郡县的政事就重新步入了正轨,虽然很忙,但已经能有条不紊地运行下去了。被派出去帮忙维护治安的云燕回来之后,连连惊叹昭爔手下能人繁多,在给众人讲述的时候,三句话不离“剑兰郡守如何如何”,看起来眉目间竟有了倾慕之意。

    昊明决战后第十日,三月十三。

    连绵不绝的春雨终于停了,裴翀从鸡鸣时分就守在昭爔榻前寸步不离。当雨云散开,数月未见的阳光重新照耀在这片受尽苦难的大地上,照得水洼波光粼粼,照得祥云流光溢彩,照得行人笑,百花开,千番艰险去,万丈曙光来。

    裴翀也被那光芒晃得几欲落泪,不禁触景生情,用陶埙吹奏了一曲《子衿》。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太阳已经出来了,像太阳一样的你又什么时候醒来呢?我虽日日在城楼上与你相见,但你不醒来,我还是十分思念你啊。

    待他吹奏完一回头,只见昭爔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眼角眉梢含笑地看着他。

    “昭爔!”他刚叫出她的名字,就立刻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思念、担忧、喜悦,好像还有一点点委屈,但更多的还是汹涌的爱意,把他的思绪都冲乱了。他感觉自己好像要哭,就一头把脸扎进被子里,不想让昭爔看到他没出息的表情。

    “……奇怪,你怎么是这个反应?”昭爔的手心落在他的头上摸了摸,“裴翀?”

    裴翀的肩膀颤了又颤,良久才偏过头。他整张脸都有些泛红,语气嗔怪:“你醒了怎么都不叫我?”

    昭爔眼里笑意更深,拿过裴翀手里的陶埙:“你吹奏得好听,我不忍心打断。”

    她想支撑起身体,但使不上劲儿,裴翀赶紧扶了她一把,却发现没有能让她倚靠的地方,索性自己坐在了她的身后,让她靠着自己。这一套动作下来,他还没觉得有何不妥,直到他闻到了昭爔身上的药草苦香,才意识到这姿势似乎有些过于暧昧了。

    裴翀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浑身紧绷,昭爔倒是乐得自在,惬意地靠了下去。春日上午的暖阳照在她的身上,她眯起眼望着太阳发呆,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甚至过完了一生。然后……我现在好像有点分不清梦和现实。”她侧仰起头,向裴翀求证,“现在我是在做梦?还是回到现实了?”

    “是现实,你睡了整整十天,你已经醒过来了。”

    “是现实……那,这阳光,竟是真的了?天终于放晴了?”她轻轻伸手,却有点不舍得遮挡,又问道,“我父亲和姐姐还活着,那是梦吗?还是真的?!”

    “这也是真的,他们还活着!”裴翀扶住她的肩膀,“你要见他们吗?我这就派人去……”

    “那就不急……”昭爔笑着落下泪来,“不急,我在梦里,也已经见过他们了。原来他们真的没有死,那不仅仅是梦……不仅仅是梦……太好了……”

    “那不是梦,所以你不要哭,哭的话,又会伤身体。”裴翀拿过手巾给她擦去眼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伤口不太疼了。但是我睡了十天怎么还是有点累?”

    “你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现在居然只是有点累,简直不是人了。”裴翀说完,感觉好像哪里不对,连忙改口道,“我是说……你身体很好,不像常人,但凡换个人都熬不过那个晚上,更别提只用十天就能苏醒过来了。”

    昭爔低声笑了起来。她又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居然这么着急解释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果然喜欢就会在意,在意就会解释,此话诚不我欺。

    手中的陶埙在阳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光泽,她轻轻把它放在唇边:“呼……”

    呼?

    她疑惑,又吹了两下:“我怎么吹不响?”

    裴翀拿过来示范:“要这样吹。”

    陶埙音色幽深哀婉,绵绵不绝,好似诉说着无尽漫长的相思。昭爔静静聆听,这次他吹奏的是《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裴翀双目微闭,换气的间隙睫毛轻颤,如蝴蝶振翅,在昭爔的心尖掠过。她没忍住,伸出手去触摸,指尖扫到了他的眼尾,惊得他最后一句吹走了音调。

    “昭……昭爔你……”

    “我似乎听见你亲口说,你心悦我。”

    昭爔的手并未拿开,裴翀只感觉自己呼吸彻底乱了,与她手指接触的脸颊灼热得吓人。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令他目光都无法躲闪:

    “那是梦吗?还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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