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

    阳春四月,柳绿花红。

    昭爔出游有一个月了,身上的伤除了几处严重的还需要三日涂一次药之外,其余的早已大好。南方已经开始迎来微微的暑热,她便带着裴翀转而向北方走去。

    话说自从那一日在游明山谷开了荤,之后的两人简直一发不可收,几乎夜夜缠绵,耳鬓厮磨。裴翀憋着一肚子心事,带着对未来的担忧,只当每次都是最后一次一般竭尽全力。昭爔甚至比他更加狂热,在战场上理智谨慎了太多年,一朝得以放纵,便忘记了控制好一个度,直到天昏地暗,不分昼夜。

    就像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去忘记曾经那些痛苦,再去记住一些新的事情好带去未来。

    昭爔在马车中睁开眼,缓了缓神坐起身来。长发随意披散着,垂落在身下凌乱的衣服上。她掀起一角车帘,估摸着是辰时初,外面是碧绿的旷野,令人心怡。

    她慢条斯理地穿戴整齐,从马车前方钻出半个身子:“换班。”

    裴翀一拉马缰,“吁”了一声停住车,让她出来:“睡得可还好?”

    “好。”昭爔跳到地上伸了个懒腰,顺便打了一套拳法来舒筋活血,然后神清气爽地接过马缰,单手一撑,稳稳地坐在了车厢前的衡木上,“已入辽东郡内,你睡吧,大概午后就能到阳安城了。”

    裴翀点点头,转身钻进车厢,还不忘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朝她偷了一个吻。

    昭爔笑骂一声,轻抖马缰,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说起赶路,那本就是消耗体力的事,更何况两人又做了些别的,饶是再身强力壮,也不得不耽搁了些。其实多年征战,两人早就练就了在马背上也能睡着的本事,但那是从前为了不耽误行军而被迫如此;现在昭爔游历本就是为了顺便养伤,裴翀不愿让她再受这些苦,就在中途买了马车。

    两人轮流赶车、休息,每行至驿站便换马,这样便可不在路上耽搁。而他们带出来的战马能日行千里,也识得路,耐不住马车缓慢,干脆先行一步,撒欢跑到下一个驿站附近,边休息边等待两位主人的到来。

    这日午后,马车行至阳安城。

    阳安城位于辽东郡,原属于曾经的北曲国,是一座港口城,毗邻海湾,利用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发展着繁荣的经济贸易。当渔船上岸,新鲜的海鱼海虾活蹦乱跳地被运送到集市上,直把出身内陆的裴翀看得惊讶不已,口水直流。

    酒肆的厨子大展身手,鱼身改刀,清蒸白灼,再浇上一勺梅汁,腥味就丝毫不见了。鲜鱼配上咸香的醢,开一坛老窖,直教两人大快朵颐,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

    两人这边正吃着,却见数米开外的另外一座上起了争执。三个男人见酒肆老板的女儿长得漂亮,嘴里手上就不干净了起来,女子愤而反抗,那几人恼羞成怒,竟开始拉扯起来。

    “看来天下真是太平了啊,有劲儿没处使,就开始欺负人了。”裴翀不悦。无数人历尽艰辛才换来的和平,可不是为了让这些混账东西得以滋生的。

    “就算是从前,也有这种人。”

    昭爔笑笑,正欲起身去制止,却见那女子柳眉倒竖,看似文弱的手臂一挥,“啪”地把其中一个男人的手甩开,又高声断喝道:“你他娘的再跟我比划一下试试?!”

    那男人不怒反笑,觍着脸凑得更近了:“哎哟呵,你还挺……”

    女子一点没惯着他,伸手就是一个大耳雷子招呼了过去。同行者惊呼,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女子俏脸一扬,砰砰砰几下拳打脚踢,那三人都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

    昭爔尴尬地挠挠头坐了回去:“差点忘了此地是辽东郡……这儿的女子岂是好欺负的。”

    “咋回事?桂香!桂香啊!咋的了这是?”

    一个魁梧的汉子听见声音从后厨冲了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扫帚。刚刚才揍了人的女子一见到他,立刻扑了过来诉委屈:“大黄!他们欺负我!”

    昭爔和裴翀:“……?”

    “活腻歪了?敢欺负我媳妇儿!”名叫大黄的汉子顿时变得凶神恶煞一般,上去给那三个男人狠狠补了几脚,又像拎小鸡仔一样拎起他们扔出门外,“滚犊子!以后别让我在阳安城里再看见你们!”

    “哇……”昭爔几乎要为他拊掌叫好了,“大黄啊大黄,士别三日,你都成亲了啊?不过你保护人的样子还是没变。”

    大黄闻言一回头,表情从惊愕变成惊喜,一个箭步冲过来:“上将军?!您咋会在阳安城呢?您的伤已经好了吗?来这儿是有啥公事要办吗?我能帮啥忙吗?”

    “我在休沐养伤,刚好游历到了这里。先前只知道你是辽东郡人氏,倒不知会在阳安城遇见你,真的是巧遇了。”昭爔也十分感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身扮相是?”

    大黄嘿嘿一乐,放下扫帚,解开围裙:“这不是我家老丈人和丈母娘今日有事出城了,我就过来帮厨嘛!”他又忙不迭地叫那女子过来,“桂香快来!见过昭爔上将军和裴翀上将军!嘿嘿,二位上将军,这是我媳妇儿桂香!”

    四人打过招呼,桂香把昭爔和裴翀带到了更为清净的雅座,好让他们能慢慢叙旧。大黄又拿来了一坛桂花陈酿:“上将军有伤在身不宜喝浓酒,尝尝这个吧!我媳妇儿酿的,贼好喝!”

    昭爔听着直笑:“你如今得偿所愿,真是三句话不离桂香姑娘。”

    “您也知道我当初从军,就是奔着军功赏赐去的,有了赏赐,好拿来做聘礼娶她……”大黄有点不好意思,在为国为民的昭爔面前,他总感觉自己从军的动机不纯。

    “无论你从军是为了什么,你都实打实地立下了战功。大黄啊,今日的和平当然也有你的功劳。”昭爔嗅着桂花酿的香气,忍不住调侃,“或者说是桂香姑娘的功劳?”

    大黄有点脸红:“快别拿我打趣了……还有您叫大黄总感觉是在唤狗。”

    “有吗?”昭爔改口,“那还是叫你本名黄驹好了。”

    “这样又感觉是在叫一匹马。”

    “啊!到底要怎样!”昭爔无语,“那不然建忠将军?建忠将军总行了吧!”

    黄驹就等这句话了,大笑着一抱拳:“末将在!您就这么叫吧!哈哈哈哈!”

    看来他很喜欢这个称号……她心里稍感欣慰。

    黄驹是在昭爔率军灭了北曲国之后加入曜阳军的。那时昭爔战无不胜的声名早就传遍四海,他觉得若是能跟着她,这军功定然是来得又快又多。正如他所说,他从军的初衷只是为了求财,好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子。

    只是,直属昭爔的军队皆是精锐,黄驹用了四年才够资格调转到她麾下。其实这时候他的聘礼钱已经攒够了,既然目的达成,按说他也该申请退伍了,但他总感觉有什么事没办完一样,心里惦记得慌。

    从军四年,他付出的努力改变了他的眼界,他心里除了儿女私情,更是不知不觉间装入了家国。他想继续征战,为了保护桂香,为了中原一统,为了以后他和桂香的孩子,能生活在天下太平的世道里。

    桂香看出了他的心思,就让家人收了聘礼正式定了亲,又亲自送他回到大营:“我们还没有拜堂,若日后你衣锦荣归,就风风光光地来娶我。”

    “若我埋骨他乡呢?”黄驹生出不舍。

    桂香似是气他非要在这时候说晦气话,一拳杵在他的胸口:“那我就把你忘了!自己快活去!”

    看着桂香跑远,黄驹自知说错了话,无奈地揉揉胸口,正要踏进大营,却听她又唤了他一声:“大黄!”

    他转过身,只见他深爱的女子红着眼眶,秋风将她的衣摆和发辫扬起,将她的呐喊传向辽阔的天地,传到了他的心窝:“你若埋骨他乡,我就守一辈子寡!大黄!我非你不嫁!你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她说,她非我不嫁!”

    黄驹趴在榻上嚎啕大哭,把同帐的战友烦得不行,一宿都没睡好,第二天点卯险些迟到。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加倍训练自己,汗水洒在每一块被月光亲吻得柔和的土地上,又在每一日阳光的炙烤下干涸。他耐力极好,做过斥候,后来又因为箭术精湛而成为前军弓手,再一步步升至校尉……

    昭爔出战,对手十有八//九是裴翀。战役越发艰难,但有和爱人的约定在先,黄驹走过了一场又一场生死绝境,哪怕是司伯嵩那次的阴谋也没能要了他的命。

    昊明决战结束后,军中清点战功,黄驹不出意外名列前茅。当初从游明山谷地里走出来的曜阳残军共三千二百一十五人,到战争结束之日,所存活者不过七百余众。昭爔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拟定了将军的称号,加官进爵,荫庇九代。

    其中黄驹赐封建忠将军,领辽东郡都尉。只待岳双乾迁都后举办完登基大典,他就可以正式上任了。

    在如今松弛的环境下,几人久别重逢,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夜。桂香阖上酒肆的大门,掌灯前来雅座查看。只见两个喝老窖的男人已经烂醉,趴卧在那里时不时嘀咕两句梦话,唯有喝桂花酿的昭爔还清醒着。

    她身影朦胧在昏黄的灯火中,独自沉默地小酌,黑夜都快要装不下她满溢的心事。就在这充斥着酒香的雅座,那个传闻中悍勇冷血的杀神却伸出了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裴翀酡红的脸庞。她无声诉说着复杂的情绪,那呼之欲出的无尽爱意,终究还是隐没在漆黑的眼眸里。

    最终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在爱人的眉间落下一个轻吻。

    桂香一时有些看呆了,屏住呼吸,躲在一旁忘记了上前。

    “抱歉啊,桂香姑娘。”昭爔看向屏风,“我和裴翀来得突然,打扰到你们了。”

    “不、不、不要紧的!”桂香连忙从屏风后面钻出来,手忙脚乱地拾掇起案上的餐盘,“您能来我、草民这里,小店简直蓬荜生辉!”

    昭爔笑意盈盈,桂香有点脸红,不敢看她,但是见她与自己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不一样,甚至还可以说十分亲和,也就逐渐缓解了一些紧张:“那个,饭菜可、可还合您的口味?”

    “好吃极了。”昭爔赞不绝口,“尤其是姑娘酿的这坛桂花酿……喝上一口,怕是能惦记三年了。”

    “真的?!”桂香高兴得脸颊都红扑扑的,“那、那您在阳安城多住些日子吧!反正大黄离上任还有十天,就让我们多招待招待您二位好了!”

    闻听此言,昭爔神色一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还有十天吗?黄驹不是应该在迁都之后,大王正式举办过登基大典才上任吗?”

    “没错呀。”桂香眨巴眨巴眼睛,“十日后的五月初五,就是登基大典了。布告是前几日发布的,您进城的时候许是没注意到。不过,大家的确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完成迁都呢!真好,有生之年能迎来四海太平,我到现在都感觉像做梦一样!”

    她越说越激动,简直想直接给昭爔来一个热情的拥抱,但是没敢,就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民女拜谢二位上将军了!”

    昭爔赶紧扶住她。桂香之后说了什么她已经有些恍惚,脑子里只不停地重复着一件事——十日后就是登基大典。

    她与岳双乾有约定,登基大典的当天,她是否回来就代表着她的回答。是继续效力于朝廷?还是归于乡野?

    决定自己后半生命运的选择,终于要给出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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