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服

    在司伯嵩掌权时期,有半数朝臣都离开了都城,有的是辞官归隐,有的是被流放,有的是被杀,总之,那些偌大的府邸全都空置了。岳双乾在准备迁都事宜时,便提前派人与这些府邸的旧主或旧主亲眷取得了联络,向他们购买了房屋地契,整理好后再分发给搬迁来的朝臣。

    裴翀府上的管家温伯,如福至心灵般选了林府的隔壁作为新居,在昭爔和裴翀外出游历的这段日子里,他已经和林震州、林旌旗混得十分熟络。听林震州说裴翀追求昭爔,且昭爔已经同意了的事,直把温伯乐得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几分,直呼自己眼光毒辣。

    “我可是早就看出来了呢!”温伯跟林震州坐在门口嗑瓜子,“……当时昭将军摸着那匹天蚕丝绸,喜欢得不得了,我们将军见了,直接把店里所有的天蚕丝绸都买下来了!然后又要裁缝给她做衣服,做鞋子,乖乖,那殷勤劲儿,您是不知道……”

    听着温伯滔滔不绝,林震州十分欣慰。他原本最担心的就是昭爔作为赫月的敌人,在赫月国哪怕不被虐待也会受尽冷眼,可是,事实却不是那样……有裴翀在她身边,他很放心。

    “贵府为阿爔破费了许多,可记在账上了吗?我来还……”

    “不用!”温伯立马打断他,“不用不用不用不用!我的天呢,老将军,咱们眼看着都要成亲家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呢!”

    “这就已经叫上亲家了?”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在温伯头顶响起。

    “当然是亲家啊,这事儿不都已经板上钉……”温伯一抬头,吓了一大跳,“啊将军!还、还有昭将军!你们怎么走路没声儿啊?今天怎么没骑马回来?”

    “今天天气好,就想多走走,顺便看看如今的昊明城和往日都有何不同了。”昭爔笑着行了一礼,“父亲,温伯。”

    裴翀端正地拱起手来:“林伯父。”

    “裴太尉回来了。”林震州点点头,笑眯了眼。

    现在他是越看裴翀越满意。岳双乾整合了两国朝臣,重新分配了职权,裴翀自然是太尉,位列三公之一。昭爔的职位是上柱国大将军,职权与太尉基本等同,只不过爵位上比三公更高,是诸侯王。

    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诸侯王,所以裴翀已经是十成十的门当户对了。

    “午时之前礼官会来商榷大婚事宜,”昭爔有些发愁,“父亲,成婚这种事,步骤会很多吗?很麻烦吗?”

    林震州笑道:“也还好。前期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你们都不用操心,我和温伯来张罗就好了。阿爔,你就开始准备绣你的婚服吧。”

    他话音刚落,昭爔大惊失色:“什么?婚服要自己绣?!”

    ——————

    这是昭爔第二次踏入昊明城的裴府。上次是大典那天,两人急匆匆地回来一趟换上了朝服,还没来得及参观。

    “这栋宅子比起天玥城的裴府老宅可是要小得多了,你还住得惯吗?”昭爔跟着裴翀在府中闲逛。前院她倒是有些熟悉,以前这宅子的旧主人宴请宾客时她曾来过。

    “老宅太空旷,多少人都填不满,显得冷清孤寂。换了这里反倒好,好似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大家洒扫收拾起来也没那么累,还有空闲时间能晒晒太阳打个盹呢。”裴翀轻轻指了一下廊下某处,有个小厮正抱着扫帚倚着栏杆打盹,浑然不知两人路过。

    昭爔掩唇笑了,没有发出声音惊扰到他。接着两人走到后院,她看见有几十个大箱子堆叠在一起,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院落:“这些是什么?是还没整理完的杂物吗?”

    “噢,不是,”裴翀拍拍箱子,“这些是给你的彩礼。”

    “彩……啊?彩礼?!”昭爔第二次大惊失色,“你这是把库房搬空了吗!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她掀开一个盖子看了一眼,又慌忙地赶紧合上了,“老天爷……光这一箱子就够十万将士吃一个月。”

    看她这个反应,裴翀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他肚子都痛了,眼眶也发酸:“你又不是没见过这些东西,你以前应该比我更有钱才对。”

    “可这些,”昭爔知道那是多么来之不易,“这可是你用战功换来的呀……每一两金银都是你的血!”

    “真正的血早就在战场上流给了你,这些用战功换的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裴翀抓起她的手放在箱子上,“你曾说过,当初在演武场获得了五金,就令你高兴了一整宿。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昭爔,这些,可够你高兴一辈子了吗?”

    昭爔刹那间热泪盈眶,一头扎进他怀中:“够的,不光是这辈子,下辈子也够的!”

    被她这么抱着,裴翀一下子也感觉幸福得想哭:“好好好,这辈子够就可以了,下辈子大不了我再给你挣点儿。”

    她又一下子被逗乐了,又哭又笑的有点狼狈:“就是在高兴之前,还有件愁人的事。你刚才听见了,父亲说婚服要自己绣。我哪会绣?我只会给兵器除锈。”

    “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军事……也罢。”裴翀刚才强忍的眼泪愣是被笑出来了,“你跟我来。”

    昭爔跟他进了他的卧房,看他从高阁之上端下来一个箱子:“好了,这下不用愁了。”

    “这又是……?”昭爔把它放到案上打开,吃惊不已。那里面是叠放整齐的一套婚服,那颜色很像很像她曾经的战袍,上面的金绣又很像曜阳军旗上的图腾。她只是这样看了一眼就心动了,不由得抚摸了一下,发现这料子用的也是她最熟悉的天蚕丝绸。

    “裴翀……这……”她有些难以置信,“这是你准备的?不会吧?什么时候的事?”

    “你猜猜呢?”裴翀见她喜欢,心情早就飘飘然到九霄云外了。

    “打仗的时候肯定没工夫准备了,所以是战争结束之后?”昭爔喃喃自语,“看这刺绣……好精致,两个多月就能绣成这样?真厉害。可是我不明白,那时候你怎么能知道会有今天而提前准备呢?明明你连我后来想归隐还是留下来都不知道。”

    裴翀笑了笑:“对,我不知道。所以,这原本只是我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只是你时间上猜错了,这不是战争结束之后准备的,而是战争开始之前。”

    昭爔惊愕:“战争开始之前?那岂不是……在天玥城的时候?”

    “没错,就是在去年七月,你刚来天玥城住在我家的时候。”裴翀又强调了一下具体时间,毕竟她在天玥城待了好几个月呢,“你还记得当时裁缝来给你量体裁衣吧?”

    提起那段日子,昭爔几乎是恍然如梦了。抚摸着手下华丽的婚服,她又惊喜又感动,又难以理解,简直是百感交集:“你怎么会那时就准备了婚服?我都不敢想这次战争里会有多少变数,是成是败?是生是死?以及我们之间……我甚至因为这些变数都不敢回应你的心意。可你竟然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就准备了我的婚服?”

    “你就当这是我的私心吧。”裴翀心中感触更多。

    昭爔想了想,没忍住问道:“那我还是好奇,若那些变数最终的结果不好呢?……比如,若我当时选择回到曜阳国继续与你为敌,若我战死沙场,若我死在先王墓前,若我辞官隐居,这套婚服你该如何处理?”

    裴翀深深呼吸了两口气。即便是将要与昭爔成婚的当下,他仍然有些后怕。这些问题,曾困扰了他三百多个日夜,令他担忧了无数遍。所以自然,这些答案也早就沉淀在他的心里。

    “结果不好的话,无外乎就是你死或者我死,又或者,天各一方。若天各一方的话,我将永不娶妻,因为这套婚服只有你能穿。我会将它永远束之高阁,与它终老。”

    裴翀垂着目光,语气怅然却坚定:“若你先于我而死,我就在天下大定之后,带着婚服在你墓旁自戕。若我先于你而死,就带着婚服下葬,权当我带走了一份空空如也的思念吧。”

    昭爔的心猛烈地疼了起来,她赶紧捂住裴翀的嘴,不想听到这么哀绝的答案。但又意识到他已经说完了,手指便无力地滑落到他胸前,攥起了他的衣襟。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目光没有半分闪躲。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做得出来。

    “……”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现在那些假设已经成了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但在她曾经举棋不定的很多个分岔路口,实际上也牵动着裴翀的未来。她在选择的时候,他也在选择,在那些她所不知道的夜晚,他曾整夜未眠,毅然而决绝地守着一份前路未卜的爱。

    矢志不渝,誓死不二,就像一只忠贞的大雁。

    最终昭爔松开了他的衣襟,苦笑了一声:“……你真是疯了。”

    裴翀低头在她唇上落下绵长一吻:“得不到你,我才会疯。”

    “知、知道了……”昭爔耳尖发红,轻推开他,阖上婚服箱子,“总之,多谢你帮我准备了婚服,要不然我可不能在半年之内做一套出来。对了,那你自己的呢?半年可还来得及?”

    “什么?半年?”裴翀一愣,“为什么那么久?彩礼、婚服,这不都万事俱备了吗?为什么还要再等半年?!”

    “我之前问了礼官,受聘成婚,古有定例,天子一年,诸侯半年,大夫一季,庶民一月。”昭爔指了指自己,“因为我是诸侯王,所以就以我为准了,要半年。”

    “虽然是这样,但是……可是……”裴翀急得语无伦次,“不行,这太久了!礼官……礼官现在应该在林府了吧?我找他去!”

    ……

    启明元年,五月初十。

    岳双乾称帝的第五天,就收到了御史状告太尉裴翀殴打礼官的奏章。

    “这叫什么事儿啊……”岳双乾哭笑不得,“就因为婚期太久?你俩都认识十一年了,怎么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

    裴翀垂手跪在一边不做声,昭爔连忙解释:“应该说是未遂!裴翀根本没有打到他嘛……”

    “那不还是有动手的意图?裴翀,你赶紧备上礼去给人家道歉!”

    “臣遵旨,臣告退。”裴翀不情不愿。

    看他这样子,岳双乾还是有点心软了。这两人浴血沙场这么多年,跨越生死,现在能在一起多不容易啊!他不就是想早点成婚吗?想跟喜欢的人尽快在一起有什么错?何况他都二十六了,别人像他这个年纪,怕是孩子都能识字读书了。

    “等会儿……”岳双乾叫住两人,“要是实在不想等那么久的话,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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