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铭陪着许之木一项项字签过去。
一个个问题帮她回答,从医生手里接过喂了她几颗药。
然后送她进了手术室。
方星铭等在手术室门口,他坐在长椅上。
私立医院注重细节,手术室门口并不怎么有凄凉氛围。
灯光都是特意设计的,还有点……温馨。
方星铭看着暖色的灯光,觉得刺眼又难堪。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最近的工作都交给老方总,也就是方星铭的父亲处理。
老方总三十五岁才得此一子,现在已经六十多岁。
方星铭能干,他早早就进入到半退休年纪。
带着妻子玩摄影,学烹饪,四处游玩去了。
方星铭许久没有见过父亲,也许久没有给父母去过电话了。
上次打还是因为要离婚的事情。
方星铭简要陈述了事情,他的想法。
方父只回了:“你们年轻的事情,自己做主。”
这次也一样,方星铭给父亲去电话。
希望他能回来暂代自己一阵。
方父也只是回:“好,你也给自己放放假。”
什么都没有追问,早上已经搭最早的飞机。
现在应该已经坐在了方氏。
方星铭想,大概父母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荒唐事。
所以不诘问,不使他难堪。
他们一向给自己留面子。
幼时大部分记忆里,父亲出现的时候很短,他总是在外忙碌。
母亲和一众佣人将他带大,外祖父外祖母早逝,他对他们没有印象。
母亲慈爱温和,总能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有时候会送他到爷爷奶奶那里去。
方家子嗣不丰,他几乎享受着所有人的爱长大。
他结婚时,母亲哭了,拉着他的手跟他说:
“人都说,父母与孩子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别离,从前爸爸妈妈面对着你,今后只能面对着你
的背影,你要有你的小家庭了,但是阿星,你要是累了,就来找爸爸妈妈。”
母亲一向情绪敏感,花园里的花落了,她都会掉几颗眼泪。
方星铭抚慰着母亲。
当时父亲少见的俏皮,一脸:
“你看吧,我就知道你妈会哭”的表情。
父亲一向温和,大约是想在结婚的日子里,让他开心一点。
小时候虽见父母少,但是方星铭并不觉得自己被父亲忽视。
父亲归家的时候,将时间掰开了,在妻儿面前尽职尽责。
他是一位好父亲。
不过在外,据说他的脾气不怎么好。
有一次他问父亲:“爸爸,别人都说你严肃而暴躁,是这样吗?”
父亲当时在做意面,笑着回答他:“阿星,爸爸在外面的样子你以后多得是时间听说,现在爸
爸在家里,你觉得爸爸是什么样子,爸爸就是什么样子。”
方星铭点点头,不懂,但还是记在了心里。
方父看着儿子,摸摸他的头,道:“阿星,无论你在外面有多不开心,都不是家人的问题,家
人总是爱你的,可不要冲他们发火,那是无能的。”
“妈妈说我以后要遇到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她们会爱我吗?”
“你爱她们的话,她们就会爱你呀。”
“哦……”
许之木被推出来时,是昏迷着的,方星铭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第一时间去看许之木。
许之木脸色苍白,但是看起来没别的不好。
“方先生,手术很成功,留院观察两小时就可以走了。”
方星铭点点头,跟着许之木进了早已安排好的病房。
整个手术过程才十几分钟,方星铭擦掉了脸上残留了的泪水。
他失去了第一个孩子,许之木也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甚至只是个胚胎,不知性别。
方星铭坐在床前,摩挲着许之木的手。
这是他很喜欢的一件事情。
方星铭一般睡的深,但是时间短。
许之木则与他相反,睡的长,但不安稳。
有时他醒了,怕吵醒了她,就也接着躺着。
躺着无聊,但是看着她的脸,摩挲着她的手。
就觉得幸福极了。
有时候沉浸其中,到底给许之木弄醒了。
许之木睁开眼,没有一点生气,只是迷迷糊糊的见是他。
就笑了。
方星铭就会抱住她,在床上打滚。
方星铭沉浸在幻想的喜悦里。
许之木已经过了麻药劲,悠悠醒来。
这次,看着是方星铭,许之木没有笑。
被子下的另一只手摸着平坦的小腹,只觉得冰冰凉凉。
悲从心起,她不由自主的皱眉,只是忍住了泪意。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伤感,毕竟当初知道有孩子。
许之木只是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决定不要。
自己用一生做了实验,不被期待的孩子,来世上也是吃苦。
不要他,才是对他好。
方星铭读懂了她的情绪,俯身抱住了她。
“阿木,你是自由的,你的身体是自由的。”
他并不多赘述其他。
只是这么告诉她。
许之木点点头,无意识的依偎着方星铭。
她对他的怀抱是熟悉的。
只是不敢再对他释放任何依赖。
许之木害怕,害怕她一时心软,或是让方星铭有一丝错觉。
她就走不了了。
方星铭怕压着她,又重新回到凳子上。
他拉着许之木的手,许之木在他手心写字问他:
‘回家?’
方星铭摇摇头:“还要再观察一个半小时,到底是手术。”
许之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小时候她有陪着一位姨姨来过医院。
做人流手术。
那位姨姨一向强势,可能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脆弱一面。
就带着还是孩子的她来了。
她听着姨姨撕心裂肺的叫声,和护士的呵斥。
没多久,姨姨就出来,脸色苍白,牵着她去吃小馄饨。
那天她吃着小馄饨,觉得很美味,但是又不敢表现的开心。
因为姨姨很伤心,一边哭一边喝着小米粥。
后来长大些许之木才知道。
那个姨姨卖身,养一个小男朋友。
小男朋友分明嫌弃她,但是接受着她的资助,念大学,工作。
如果那个孩子是她任何一个有钱但老的男朋友的还好。
但偏偏是那个又帅又年轻的男朋友的。
小男朋友甜言蜜语的哄着她,却连陪她打胎,都不肯来。
许之木躺着,觉着有点无聊。
一切尘埃落定了。
方星铭确确实实是要放她走了。
许之木才发现,现在的方星铭不爱喋喋不休了。
以前方星铭话真是多呀。
现在两人之间真是安静呀。
不过她又不会讲话,这也没办法。
他愿意讲,她就听着。
他沉默,他们之间就安静。
方星铭谨遵医嘱,足足等了两个半小时才带着许之木离开。
他们没回市中心的那套房子,而是去了另一套别墅。
也不是原来住了很多年的金台别院,是另一个新的住处。
别墅早已经收拾好。
另两个住处都便欧式装修多一点,这套却是木质风。
到处都是原木家具。
显然已经被提前收拾好了。
只是现在一个人都没留下。
方星铭暂时遣散了司机保姆,连助理都不见一个。
实在是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许之木坐在沙发上,风穿过客厅,也吹动了挂在窗台的风铃。
方星铭给她冲了红糖水,许之木抱着喝,还穿着长外套。
一下就发了一身汗出来,但她不敢脱衣服。
还是不要着凉的好。
没多久,方星铭就招呼她吃饭。
许之木看着桌上的红枣小米粥,清炒小白菜。
她不敢质疑方星铭。
但是好歹忙活那么久。
就吃,粥吗。
方星铭好像能读懂她一样。
“不要质疑我的厨艺,菜本来都不要你吃的,你刚手术完,要清淡。”
方星铭吹了口勺中的粥,淡定喝下。
许之木也吹了口粥,又吹了口粥,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