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视线已经有点模糊，脚步都打晃的时候，我终于能看到岗亭的门卫，在他旁边站着两个医生模样的人焦急地左右张望，其中一个大概是看到我了：“这边！张医生！”

    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个护士，两个人过来架住我肩上的赖志龙：“担架车！快！”

    我直接一下跪在地上，大口地用力吸气，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只能看到赖志龙被七手八脚地扶走：“呼吸机，检测心跳。”

    看到面前紧张忙碌的画面，我咬咬牙爬起来，扶着一旁的铁栏杆缓了几秒，就跟着跑了过去。

    手术室的红灯亮了起来，我跟着跑了一路还有些许茫然。等到灯亮起来之后扶着墙滑坐下来，嘴里无意识地骂骂咧咧：“神经病……赖志龙你真是个神经病……”

    原著对于欢欢和他一笔带过的小混混男友没有任何说明，但是饶是我也大概能确认，赖志龙按照原著来说就是一个天真乐呵的小混混，不知天高地厚，哪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能挑衅冷亦寒，流里流气的。怎么还能给他干emo了还能给干喝农药了呢？

    总算把气喘顺畅了，我坐门口刚刚准备再思考思考这什么情况，一个小护士走过来：“你是家属吗？去前台那边先缴费吧。”

    我拽拽她衣角：“那个，其实我只是路过……”

    小护士有点意外地“咦”了一声：“那你就先交费然后单子拿好等他的家属来给你钱吧。”

    我拍住正脸——果然女十八号是没有主角光环的，就是医院缴费都没有其他办法。那几百块钱还没焐热，估计又要给送出去了，我就是纯倒霉的。

    “要……多少？”我顶着手里的缴费单，语气打颤。

    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抬眼瞟了瞟我的穿着，看我一副好像刚刚从哪个高档饭店出来的服务员的样子，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手术费目前是六千，等会儿还要透析，一天准备好一万。你先联系他家人问问有没有保险或者医保卡。等会凑到钱就再来吧？——好，下一位！”

    我拿着单子怅然若失地走到旁边，蹲在墙角看着手里的一沓缴费单，这还是第一批，等会儿还要做透析……那个更加昂贵，更烧钱。

    医院的墙角能摸到墙上有一条一条的指甲印，那些痕迹交叠在墙面靠下的位置，也就是我现在蹲着的地方旁边，在那些交叠的痕迹里面，不知道曾经发生过多少痛苦挣扎的决定。

    眼前的缴费单一点点变得模糊，我呜咽了一声，把头埋在膝盖里——我没有决定权，我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李秀珠的病也要钱，我不可能问她去借钱，那些钱我知道后期一定会用上，我能给赖志龙用的，只有我自己赚的钱。

    可是我只赚到了五百块……我只有五百块钱。

    不能为了赖志龙的治疗费而去做自我毁灭的事情，无论什么情况，解决问题的首要原则就是绝对不能让问题更糟糕。赖志龙和于欢欢关系很好，但是我不是于欢欢，我只能把阿姨和福利院放在第一位。

    脖子上被我自己抓出了几道血痕，我死死盯着上面的纸——但是要我看着一个认识的人就这么消失，我也是做不到的。我得想想办法，想想办法……起码要把手术先扛过去，手术如果可以扛过去，再问问赖志龙自己有没有存下一些钱。

    起码要尽力……不能让自己后悔……他不是真的放弃自我，不是真的坏到无可救药，他不是真的想要放弃生命，他是在求救。

    我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他娘的上辈子到这辈子就是个改不掉的烂好人，到了这辈子还是管不住破手。

    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六千块要去哪里凑，走一步算一步。

    就在我努力思考对策的时候，一只手在背上拍了拍，我转过头吓了一跳，居然是温世白。

    他眼睛微微瞪大，有点不确定地上下打量我：“于欢欢，你怎么在医院？”

    “我……”我卡壳了一会，内心挣扎半天，还是带着谄媚和讨好的意思开口了，“温少，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温世白又仔细打量一番我，略带些担忧地皱起眉：“先不说那些，你身体怎么了？”

    我赶紧摇摇头，匆忙和他摆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没事。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他想不开喝农药了……现在要手术和透析……”我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就越来越小，“就是，我的钱不够，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就是我会努力打工的，还有等他醒了我也会让他负担。总之，您……能不能暂时先……借我手术和治疗的钱……对不起……”

    我很泄气，今天我才认识温世白，还对他那么警惕，现在却要向他借钱。

    他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我则低下头盯着地面——即使他不借给我也很正常，我还是要去思考更多办法。

    “是……不，你要救的人，是叫赖志龙吗？”温世白却抛出了一个我意料之外的问题。

    我愣了愣：“您认识他？”

    ——温世白居然认识赖志龙？这个也是剧情吗？他们完全没有可以认识的途径啊？

    温世白似乎意识到了我的疑惑，笑着点点头：“我当然知道他，是这一块有名的小混混，好像还有一个名号，叫什么……菜刀阿赖？说他十几岁的时候敢提着刀去追着人砍。”

    ……我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忽然有点怀疑赖志龙是否值得被拯救。

    好在温世白并没有犹豫，他把卡递给身后的保镖：“把这位小姐的治疗费用结清一下——于欢欢，那个手术室，我跟你去看看。”

    对方出了钱，我除了千恩万谢没有其他做法，温世白此刻说想要去看看赖志龙，按照道理算现在温世白也是赖志龙半个救命恩人，我自然也同意了。

    出乎我预料的是，温世白似乎对医院熟门熟路，做手术的地方甚至都不需要我带路，自己就直接按了电梯。在等电梯的间隙我也就和他攀谈起来：“温少，您怎么会在医院啊？”

    温世白对我亲切得不大自然，总让我有点防备。就像此刻，他甚至还微微俯下身仔细听完我的话，点点头示意他已经听到了：“我身体不好，总是需要调理身体，二院的中医调理非常有名，我目前需要每个月都要来一次。”

    原作设定里面温世白就是个可怜娃儿，妈妈虽然是美女演员，但是在产期因为丈夫出轨和婆家虐待而患上抑郁，最后生□□质孱弱的温世白。温母在被抑郁折磨了七年后，于温世白生日当天从楼上一跃而下，留给世界无限的惋惜和感慨。而温世白所在的大家族则是传统产业为主体的财阀，比起冷亦寒依靠一己之力把冷家资产紧紧把握在自己手里，温世白则更像是家族中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大少爷。

    我挠挠自己的脸，不知道怎么接话：“……我不喜欢喝中药，很苦。”

    他轻轻瞥了一眼我：“没人喜欢喝中药。”就在我为自己的低情商发言而暗自捶头的时候，他又歪着头笑笑，“不过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只是有点可怜我需要一直这样活着。”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赶紧摆摆手，“我怎么会可怜您！虽然，就是虽然您活得确实有些辛苦，但是……”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只觉得怎么解释都会越错越多，最后也只能低下头不说话。不过万幸似乎温世白也没有介意，他扶着电梯门等我先走进去才和我一起进来：“你不用介怀，无论生在普通人家还是富裕人家，病弱都是很值得同情的。我这样的体质怕是在一般人家早就已经走了，现在还能这样勉强活着，也是全靠家里财富养出来的。眼下这般，也像是累赘似的活着。”

    我皱皱眉，手指微妙地搓了搓：“也不能这么说，虽然，您的身体调养是依靠家里的，但是，我觉得一个幸福的家庭也是很重要的。虽然我很穷，也得不到很好的照顾，但是李阿姨的照顾让我活得很高兴。孩子的病可能会对家庭带来负担，但是疏远或者没有安全感的家庭，我觉得，也是在拖累孩子。”

    温世白眯起眼，沉默了好一会笑了起来：“于欢欢，朝阳说得有道理，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是会说话还是不会说话。你是在说我家里不幸福吗？”

    我一下啊了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说错话了，但是才准备道歉就看到温世白摆摆手：“没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这样的，不幸的家庭只会让活着也成为一件疲倦的事情，我很多时候也想要去质问，为什么偏偏是我总要生病，为什么偏偏是我没有母亲。但是我不知道要去问谁，就好像我的不幸都是上天注定的，无论我如何努力，我也只能是一个，孱弱到什么都做不了的失去了妈妈的孩子……”

    他忽然激动起来，仅仅是语气加速也让皮肤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喘息了几声之后，他才缓过来，面对我担忧的眼神摇摇头：“我没事，我只是偶尔也会存有这些怨愤。”

    ——温世白并不知道他是一个角色，他也意识不到自己的悲惨命运，他生命中最大的缺陷，不过是为了迎接沈月婉而被特地挖空的礼物。他面对他所遭受的不幸的时候，就像我们面对我们所遭受的命运一样，充满愤怒悲哀和无处宣泄的无奈。

    我并不能告诉他这些，或者即使告诉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只能拍拍他的背，一起坐在等待的椅子上：“那个，其实，我是说其实……虽然温学长也有不顺遂的地方，但是我还是很羡慕你的，你想你成绩好，长得也好，虽然可能身体没有那么好，但是你性格好，又有那么多优点，你可以自己努力获得幸福啊！那些你生命里的遗憾，没有必要真的弥补上，或者也不可能弥补，遗憾就是遗憾，但是不用一直看着那些伤痛啊，让他自己修复嘛。”

    温世白没回答，过了很久，我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声叹息就像轻飘飘的蝴蝶那样短暂停留在这狭长惨白的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