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半，我顶着黑眼圈准备回福利院洗个澡休息几个小时顺便把衣服送去干洗，要不是于欢欢真的够年轻，我估计现在医院就该加个床位给我了。温世白刚刚睡前喝了三种药，又补了几口小米粥，在外面稍微走了一会才回来准备休息，坐在病床上笑着跟我告别，身边是戴着呼吸机还在昏迷的赖志龙。两张床就这样并排放着确实有点拥挤，好在这层楼人少一些，赖志龙在这里有温世白看着，我起码不用担心他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就这么嘎了。

    看着天上的星星，我发自内心叹了一口气——这一天天的，真不知道我是在忙啥。

    李秀珠接到电话也表示理解，他讨厌于欢欢和赖志龙混在一起，但是她这样的心肠也总不愿意赖志龙就这么没了，还在电话里嘱咐我回来拿钱。我两点多到了福利院的时候，李秀珠还在外面大厅等我，远远看到我就扭亮了门口的灯，一瘸一拐走过来：“欢欢！”

    我扶住她，小声说：“怎么还没睡啊？不是说不要等我嘛……”

    “你不回来我哪里能放心睡着啊？”李秀珠上下仔细打量我半天，最后拍着我的衣角：“都蹭上灰了……我看啊，这个活儿之后你就歇歇吧。你才十八岁，也就多碗饭的事情，你别把自己逼太紧了。就一千块，你看看这两周你都累成什么样了。”

    李秀珠的心疼我可以理解，我也不敢告诉她继沈朝阳之后，我又因为赖志龙这倒霉催的，欠了温世白人情和钱：“我都成年了，不出去赚钱怎么像话啊？”

    “那也不要太辛苦啊。你这孩子，你看看，你都憔悴多了。这几天看着你懂事，阿姨已经很高兴了，很多事情要慢慢来，急是急不来的。”李秀珠一边给我讲道理，一边拽着我拉我到桌子旁边，“我给你煮了面条，你最喜欢的方便面，知道你累了，只有今天可以吃啊……吃多了全是防腐剂，不消化。”

    我隔着老远就闻到那股添加剂的香味了，香辣的味道闻得我食指大动，坐到桌子边上第一口就发现李秀珠还给我卧了个鸡蛋：“好吃耶！”

    李秀珠没有去睡觉，而是坐在我对面看我吃饭：“你这个舌头，就是不知道吃点好的！打小就这样，就喜欢吃方便面！”

    我嘿嘿一笑试图蒙混过关，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阿姨，月婉呢？”

    “回学校了……她说明天有考试。”说着沈月婉，李秀珠忍不住又抬起头埋怨地看了我一眼，“月婉打小就没让我操过心，哪里像你，天天给我惹祸。”

    我一边吃面一边哼哼唧唧撒娇：“我最近改好啦阿姨，我最近真的没有犯事儿了……别老说我啦。”

    “所以啊，我也说真是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你总算长大啦……”

    她就这么盯着我吸溜面条，半晌叹了一口气：“月婉是好的，但是你也有你的好，你看水水他们都喜欢跟你玩，和月婉就没有那么亲。”

    我放下碗把面汤咽下去：“阿姨，不能因为月婉文静懂事就觉得她没有我更有亲和力，这是不对的。”我歪着头撒娇地凑近李秀珠，“撒撒娇、说说好听的话都是不要成本的，月婉懂事，她不愿意让你担心，但是不代表她不需要关爱和担心。还是要多关心她……不能因为我可爱就偏心我呀！”

    李秀珠嗔怪地拍了我一下：“不许嘴皮！快吃吧。”她又这么坐了一会，在昏暗的灯光里就这么有点忧郁地发呆了好一会儿，“你说得对，欢欢，不应该因为月婉自己要强就忽视对她的关心，阿姨之前一直只是在欣慰她的懂事，但是很少关心她。这是不应该的。”

    “是啊。”我偷偷看了李秀珠一眼，“我们都是在阿姨这里长大的，阿姨对我们，就是唯一的家人。所以，即使是月婉，也应该很希望阿姨可以关心她，对吧？”

    李秀珠疲倦又胆怯的目光游离了片刻才望向我：“我，总有照顾不到你们的地方。这里能给你们的帮助很有限，月婉会越来越出息，我能给她什么呢？”

    我伸手挽住她瘦削又松弛的手臂：“给她一个家啊，阿姨，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无论这里是怎样的，它把我们养育大了，这就是家。”

    “可是……”李秀珠摇摇头，似乎有点犹豫。

    “再说，我们活得怎么不好了？我们都上了学，我们都很健康。谁能说你没有照顾好我们，还有其他孩子呢？”

    李秀珠茫然地看看我，半晌，感慨地拍了拍我的胳膊：“长大了，欢欢你终于长大了，已经会安慰阿姨了。阿姨很高兴，在阿姨心里，你一直都是好孩子，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你只是叛逆了一段时间而已，你果然还是那个乐于助人又会安慰人的好孩子。”

    我皱着眉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不是于欢欢，李秀珠真的看错了，于欢欢到最后也没有看过她一眼，甚至在她需要的时候，沈月婉也不在。

    又是那个倒霉的作者的意志，为了冷亦寒和沈月婉之间必须存在矛盾，情节中轻描淡写安排了李秀珠的死亡，福利院的消失，为了男主女主之间的感情，李秀珠成为了一个强化矛盾的道具，哪怕她善良、关心所有人，这一切都只是在强化她的死的悲剧性……我越来越大胆，越来越不想听凭这一切如此发展。

    我不是于欢欢，但是既然我已经替代了她，我的选择就不会和她一样——我不喜欢辜负别人，我不喜欢留有遗憾，我不喜欢让善良的人的善意被白白挥霍，我不喜欢被安排，哪怕那个安排是合理的。

    “我，作为妈……作为你们的亲人，做得还是不够的。但是我希望你们都可以好好长大……”李秀珠没有发觉我的情绪变化，她拍着我的手小声说道，“你们长大了，然后就是水水他们，看着你们一个个都变成大人，我的心里就很高兴，我觉得我的人生就有价值。无论你们成为什么样的人，无论你们在哪里，只要你们健康、快乐、善良，我就为你们骄傲。”

    我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却看向一片黑暗：“我知道，阿姨。”

    ——别为了你们无聊的感情而试图夺走她的生命，不能试图用她的血肉为你们的爱情画玫瑰，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无论未来情节会怎样，我都会尽全力阻止这一切。

    ·

    我大概只睡了五个小时就起来了，身体和心理都很疲倦，但是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总有点让我放不下心，也就很难休息好。

    把衣服送去干洗之后我顺道去行政楼报道，路过生物教学楼的时候和沈骄阳打了个招呼，他可能又是一晚上没睡觉，看起来低气压得很，嘴角爬满了青色的胡渣。可能忙着回去睡觉，眯着眼睛跟我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往宿舍方向去了。我也要赶到医院，和他告别之后出于礼貌买了一点点水果就往医院赶去。

    等我到病房的时候只有赖志龙躺在床上，温世白去做理疗了，偌大的单人病房只剩下他一个人带着发出平稳声音的检测设备。赖志龙眯眼望向我，声音透过呼吸器有些失真，带着虚弱的气音：“于欢欢……”

    我答应了一声，坐到他旁边。

    他头发随便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幅度不大，看起来依旧没有恢复过来。比起孱弱到已经习惯躺在病床上的温世白，赖志龙就像是一只受伤的漂亮野兽，与这里格格不入，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伤口，总是下意识蹙眉深呼吸，让呼吸口的位置蒙着白白的雾气。他望着我的眼神带着生机、愤怒、和一种没有缘由的亲切：“……你想问我什么，于欢欢……”

    我挠挠头发：“你钱呢？我帮你垫了治疗费，但是我没钱。”

    他看我的眼神瞬间变得鄙夷又有点无语，都戴着呼吸器了表情还能这么生动，可真有他的：“就这？”真有他的，还伸手拍了我一下，精神得不像做了一次透析的人，这个人生命力真跟野草一样顽强，“……你真讨厌……于欢欢……没有人情味。”

    “比起人情味我更需要钱，哥哥。”我摊开手试图让他意识到我的需要，“为了救你我已经借了起码两万了，你理解一下我的焦虑好不好？”

    他翻了个白眼，闭上眼不看我：“烦人。”

    “啊，我烦人，我再烦人也没有你麻烦，大晚上喝了农药找一个前几天才吵过架的熟人，倒在人家面前给人家添麻烦。”我手臂撑在腿上，俯下身凑近病床，语气焦躁，“我把你背到医院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我现在腿都还在发抖，我还为你欠了人情和钱。我现在不想安慰你，我都不知道接下来我要怎么办，我哪里有精力安慰你？”

    他沉默地看着我，经常疲倦地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又挣扎着睁开眼：“继续说。”

    “啊？”我本来以为他会生气，却没有想到赖志龙忽然这样说。

    “我让你，继续说，于欢欢……”他喘息着说完一句话，眯着眼睛又看了我一会，“继续。”

    我费解地皱着脸，憋了好几秒还是没憋住：“……不是你，你什么毛病。我是真的在焦虑！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一天，一天就是一万！你每次治理我就得多欠温世白一万块！还有手术，手术花了六千，我刚刚才去问了医生，可能要五万你才能出院。我知道你难受，我知道，我知道你需要安慰，但是谁来安慰我呢？我要怎么办呢？”

    他疲倦地睁开眼，又轻轻点点头，示意自己可以听到。

    “让你想到这么做的人，他们会出这笔钱吗？你喝下去的时候，有想过这些吗？几万块，是啊，不算多……可对我来说就是多得不能再多了啊！你能想到你倒在我面前我要怎么办嘛？你想过吗？还是在你的计划里，我就应该抛下你不管直接走了？由你活该自己送走自己？”我用手背擦了擦脸，把头埋在手心里，“你让我接下来怎么过啊……我欠了那么多钱……你得把这笔钱还上，我不管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你得把这笔钱还上。”

    缓了一会儿，我才抬起来，吸了吸鼻子看向他：“所以我不想问你到底怎么了，你先把钱在哪里告诉我。”

    他忽然在呼吸面罩里笑了一声，眼角微微泛红，我感觉有什么在我手背上划过去，低头才发现他的手指勾了一下我的手心：“于欢欢……”

    我沉默地看着他，心绪复杂，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救他，但是此刻看到他能醒来，我也还是高兴的。

    “我会还上，这笔钱的，别担心……”他睫毛颤抖了一会儿，顺着眼角掉出来一颗泪珠，“谢谢。”

    我一下咬住嘴唇，感觉各种情绪就像是烈酒一样冲上头，就这么缓和了好一会才努力点点头，示意我已经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