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亦寒端起面前的黑咖啡抿了一口，我还是看那玩意怎么看怎么苦，端起自己的拿铁来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听到冷亦寒的声音：“割裂感越来越强烈了。”
“什么割裂感？”
“不对劲，到处都不对劲，但是事情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默认了就应该这样——月婉怎么可能是沈家的孩子？”我觉得冷亦寒精神状态似乎出了点问题，自从他似乎隐约意识到自己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控制了思维，他就有点神叨叨的意思了，老喜欢自言自语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赖志龙对我们的话题毫无兴趣，坐在旁边刷手机视频，时不时摘下耳机看看我有没有聊完。
我对冷亦寒的话有点不明所以：“沈月婉本身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女，她为什么不能是沈家的女儿？虽然我理解你现在精神容易紧张，觉得什么事情都是被安排好的，但是这件事情没什么稀奇的对吧？”
“你不懂。”冷亦寒疲倦地望了我一眼，“沈家当家的沈董事确实曾经离过婚，但是前妻在离婚时候有没有孩子，不过是最长十个月就能知道的事情，你觉得大家族之间的婚姻，十个月就让彼此形同陌路？他们离婚的财产十个月能不能清算完第一遍都是问题。哪怕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沈董事的前妻什么都没有要，就是签放弃财产证明，十个月能不能签好还是个问题。”
“那也有可能，沈董事当年就知道沈月婉，但是瞒着这件事情，就为了财产分割的时候不要前妻分到太多啊。”
冷亦寒看了我一眼，沉默地摇摇头：“如果沈董事是个小老板，他这么做确实有可能，但是他当时的情况下，如果在那十个月之间他知道了沈月婉这个女儿的存在，处在他当时的经济地位下。他最稳妥的做法就是撤销离婚，等待女儿满周岁后再次提出离婚，并且把女儿留在身边。不这样做，一方面落人话柄，一方面受制于人，一方面自家孩子今后不知要管谁叫爹。”
“……所以，沈董事必然不知道？那会不会是沈月婉的母亲瞒得很好啊？”我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原先剧情里冷亦寒对这个情节没有多想，或者说他当时太忙了根本没时间想这些事情的原委，但是眼下他意识到不对劲了就开始思考了，这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你想太多了吧？”
“有钱人在离婚时相互如何抓小辫子的，你是没见识过。双方的情感关系、现有资产、亲友生活情况、包括体检报告和病理报告，相互哪一个不知道？但是有可以利用的，都能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整整十个月瞒着对方生下孩子，后期甚至一直把孩子养在身边都没有被发现，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你是觉得，检测结果是假的吗？”
“检测结果当然是真的，但是当年沈董事那个前妻没有怀孕也是真的也是真的。”冷亦寒越说越可怕，眼光里有一种钻进牛角尖的疯魔，“我去查了，月婉到孤儿院是十五年前的冬天，沈董事前妻也是当年死的，那时她离婚三年，沈月婉两岁半。不可能作假，也没有旧情复燃的空间。于欢欢，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被冷亦寒盯得有点害怕，冷笑着抱住手臂：“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人家家里事情，你说得清楚吗？按照你的说法，那不就是说，就是说……沈月婉不存在吗？你不就是在说，月婉就是凭空出现的吗？你自己听听这个话说出去谁信啊？你是不是疯魔了冷亦寒？”
“我疯魔了？”他摇摇头，笑了起来，“你告诉我有人决定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成为怎样的人，你告诉我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为什么不能推断月婉和你来自一个世界？她就是凭空出现的！和你一样！”
我瞬间听到脑海里仿佛一根弦弦终于被拉扯断裂开，发出一声尖锐的脆响——冷亦寒猜得太快了，比想象中快那么多，这是好事吗？绝对不是！一个角色如果意识到自己是角色，他接下来比如要遭受厄运。
“不，不不不，你不能这么想。现实现实，你首先得想现实，你肯定疏漏了什么。你太急着想要把一切推向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太急着要想明白你自己的厄运，你钻牛角尖了冷亦寒！”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呢？”冷亦寒却似乎笃定了一切，“如此怪异的来历，沈董事却没有半点疑惑，所有人似乎都默认她是存在的，这不就是我之前与你描述的我遇到月婉之后发生的事情吗？莫名其妙的笃定，被拉扯着控制的情感，完全意识不到不对劲的现实？这一切不就是我经历的吗？”
我一阵语塞，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朦朦胧胧但是务必确信的想法——我得阻止冷亦寒，因为还没到时候，还没到他真的可以知道一切的时候：“不，不，冷亦寒你听我说。这是两件事情！你必须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她就是最现实的问题，你不是沈家，你看着沈家一团和睦，可是你也不知道内部到底发生了多少。你怎么能通过你的判断就确定沈月婉和我是一样的呢？”
“那你怎么确定她不是呢？”
“因为我看过她！她和你们是一个……一个维度中间的！”我指着自己，手指都有点颤抖，“我不是！我是看你们的人！你们，你们是一起出现的，我是闯入的局外人。你懂了吗？”
冷亦寒愣了好一会，捂着嘴垂眸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他的眼神紧张地左右摇晃着，我甚至能看到他下意识咬住了自己的手指。过了很久，他才从那种强烈的情绪变化中醒来，抬眼看向我：“你没有骗我吗？”
我没有回话，只是小幅度摇摇头：“我……你别执着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天生幸运，就该把握自己的幸运，做好你的冷总，保护你的财富。你有很多现实的事情应该去做，而不是成天思考你自己的命运到底是什么。于欢欢这样被抛弃的不幸的孩子，都没有涉足过这个问题，你就不要一直想了。”
“你为什么阻止我想呢？你为什么希望我接受一切呢？”冷亦寒摇了摇头，目光就像是透过于欢欢看向名为孙清怡的我一样，“你为什么明明这么弱小，我每次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却只有担忧和怜悯呢？你到底在担忧什么？我在你看来哪里可怜？”
我一阵仓皇，几乎想要逃离。要是冷亦寒还是那个情绪肤浅的霸总就好了，要是他还是那个一看就是小说里面人物的乐子就好了。他越思考，越探究，越像和我一样的人，甚至越来越像一个真实的在和命运抗争的人，这让我焦躁不安，让我对他未来必须要接受的那些事情感到无助——他是角色，他只能接受剧本，他越想逃离剧本，他自己就越来越分裂，越来越痛苦。因为剧本是不可更改的，屈服的只能是角色。
“我没有可怜你。”我小声反驳。
赖志龙抬起头，摘下耳机极为不满地瞪了一眼冷亦寒：“你吼什么啊？于欢欢才多大？你个大男人吼她干嘛？你自己未婚妻进豪门了关她什么事情？神经病！”
冷亦寒没有反驳，他捏着拳头看了我很久，才泄气地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手掌捂住眼睛，声音里都透着疲倦：“你说得对，我太紧张了。我最近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了……这件事情可能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我点点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还是会查下去的。我会知道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什么的，我不会因为你的只言片语放弃寻找。”他指着自己，“我为什么会喜欢上月婉，这到底是注定的，还是我主动的，我自己会去找到答案。”
他的话让我放松了一半的心沉到谷底，我甚至生出了一种仿佛自己就在切身经历这一切的现实感，明明只是一篇小说，却让我生出逃避现实的想法：“冷亦寒，古今中外，什么时代，什么作品，去探寻那个不该知道的真相，都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总有不该知道的事情。哪怕是上帝唯一的宠儿，吃下不该吃的果实，也要被逐出伊甸园，更别谈那些小角色知道了阴谋第一件事情就是被灭口。”
“那我也要知道，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要知道。”
“你不怕结果嘛？你可能现在还觉得我能承受是吧？你可能现在还想说我无所谓是吧？冷亦寒，这，这是无知才导致的无畏！你根本看不到后果的可能！”
冷亦寒摇摇头，他作为这本书的宠儿，他没有一处不完美，没有一处可指摘，财富身材容貌性格都是极品，他全然不知道这些都是来自书外的作者的恩赐。不然怎么同在一本书里，有人像是于欢欢这样狭隘又可悲，有人却能像他这样享尽富贵，这些都是特地安排的，他在没失去之前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拥有过多少。
“于欢欢，我从来不是不怕。”冷亦寒忽然说道，他乌黑的深邃的眼睛里盛着一汪压抑的泉，“我只是，不能忍受自己被决定。这世界有人喜欢钱，有人喜欢权，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有人像我一样只想要清醒地活着甚至活过呢？你为什么觉得我这样想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呢？”
“我想要弄清楚我到底有没有被摆布，我要弄清楚我到底是谁！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浑浑噩噩活着，可以被安排活着，但是我不行！这对我来说就是必须的！你能明白吗！”
我下意识看向冷亦寒，他仿佛一头困兽焦躁而茫然地横冲直撞，试图弄清楚什么捆绑了他。那些话让我脑子嗡嗡的，我甚至不确定自己这样好不好，是不是干脆说出一切更加轻松。
“尊重我，于欢欢，别可怜我，我是一个人，会思考和反抗，我不是舞台上任人摆布的人偶。”
我说不出话，只能皱着眉点点头——我越来越难以面对这些角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