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大家觉得写得最好的是谁？清怡，你要不要先说说？”
“好。”孙清怡低下头，手指在草稿纸上翻了翻，最后确定停在某一页，“我来评价的话，就不评价我自己的作品了。然后我们同学了几个月，大家对我的审美偏向也会有所了解。我个人对学院风格的作品会有些偏好，所以我的评价不一定是客观的，它必然偏向和我同一风格的同学那边。然后这次我个人非常喜欢吴忆清的《月光照白墙》，和陈朵朵的《反转童话》。我稍微讲一下我的感觉啊？《月光照白墙》整体上是一个很周正的故事，情节主题上就是一个贫穷人家的坏学生男主和福利院长大的好学生女主携手努力奔向美好生活的故事，包括两个主要人物和四个次要人物，情节安排上在兼顾承启转折的同时能够让故事的氛围整体上走在一个由不好变得好的过程中，让读者的阅读体验会很愉快。然后这个男主角，叫赖志龙，他出场的时候处在人生的困顿之中，所以他会选择自杀。而这个时机女主角恰好出现拯救了他，这个情节和人物所面对的矛盾实际上掐好了重合了，这个开头起码就拥有了三重作用，第一凸显女主个性，第二展现男主面对的窘境，第三戏剧冲突起点。我认为这个开头很成熟，效果也很好。”
孙清怡站起来看了一眼老师：“我能上黑板写几个字吗，老师？”
戴着眼镜气质温和的刘守南错开身：“你来写。”
“我们能看到，吴忆清的这篇小说基本上是三个大矛盾了男女主角成长的主线，然后其中在分支上讨论了一些诸如家庭、第三者这样的问题，这个层次感很强，主线非常清晰。第一个事件高考，第二个选专业学校、最后一个就是学费。三个事件在三个月之内完成，也有效地控制写作难度，分支情节虽然有点散，但是能看到如果画成树状，它延伸得都不远。总之，我认为这篇作品结构合理，布局精巧，并且以两个底层人为主角，讲述他们从逆境走向光明的历程，也非常积极，看得人很愉快。”孙清怡找了个黑板擦开始一蹦一跳擦掉，表情有点不好意思，“然后那个……我是不是用时间太多啦？要不其他同学先讲吧？”
陈朵朵在底下笑她：“讲到我了就不讲了，你也太过分了！”
“你就讲完嘛。”“对啊，我也想听。”“孙老师，你都讲了一半现在客气什么啊？”
刘守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讲了一半知道客气了？你都把我的黑板占用了，你就赶快讲完啦！陈朵朵同学的《反转童话》我也觉得很有意思，我也想听听你怎么解读的。”
“那，那我就不客气啦！朵朵这个《反转童话》是在叙事上玩了一个诡计对吧？你看两重故事让你误以为两件事情恰好发生在室内和室外，一直在对话的一个状态，但是最后才知道这个相隔二十年的两件毫无关系的事情。而在整个叙述中，之所以我们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就在于朵朵强调的‘门’多次反复出现……”
下课后，刘守南一边整理东西一边看着在后面擦黑板的孙清怡。这是这个进修班最惹人注意的学生——格林戏剧学院戏剧影视专业毕业，天生活泼甚至有点话痨，一跟她聊到剧本创作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写东西又有灵气又好玩：“清怡，你工作找了吗？”
“T市职业技术学校看了我的作品履历，虽然我没有继续进修，但是他们愿意让我试试看能不能做老师。”孙清怡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的想靠写东西赚到钱实在是太难了，我不是太擅长重复类型的作品。我还是打算先去专科做个老师，有个保底的工作。”
“你很多想法很有意思啊！”刘守南颇有兴趣地聊了起来，“就像你今天交上来的作品，几个同学都提到了。那个叫什么来着？霸道总裁，你那个作品好像就是对这个类型里面做了一个解构？”
“其实更像是建构啦。”孙清怡一跳坐到讲台上，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上周我拿到这个题目的时候就开始思考，为了想明白一些事情，我特地去查了很多资料，我最开始的想法是把人文精神的回归作为核心，也就是回到《简爱》那种创作逻辑，展现出男女主角在人格和灵魂上的平等，但是我逐渐感到，我的想法还是太狭隘了。我发现如果我们首先脱离出爱情小说这个小圈之后，言情小说实际上是一种以人物为核心的故事。也就是我们可以借助这样一种小说的结构，去塑造一个理想化的人格，如果我们向好的地方去塑造，我们就是在垂范，如果我们着重描述不好的一面，我们就是在批判。”
刘守南抱着手臂靠在前排桌子上：“仔细说说呢？”
孙清怡坐在讲台上，眼睛里都透着光，窗外的光就这样顺着沾染灰尘的玻璃照在她高高扬起的嘴角上：“我们今天认为一切小说的核心是情节，这个其实是古典主义开始慢慢创建的一套系统，包括我们这里，也是在明清小说中不断将情节提到一个中心地位。而在二十世纪之后，伴随着审美的内化，越来越多的小说关注人的内心，对内心的解读导致小说阅读门槛的上升，因为不同人的不同心境互通是很困难的。但是实际上，在我说的这些以前，什么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古典主义，在他们之前，有着更加广阔的文学世界。”
“堂吉诃德？”刘守南歪着头有些欣慰地笑了笑，“情节、人物、包括心理和外在的分裂是一点点塑造的，而你觉得更早期的混沌状态更对？不过我还是不理解这个和你的创作有什么关系，可以仔细讲讲吗？”
“就是堂吉诃德那种感觉，我认为当时的小说之所以可以留下很多有趣的解读和母题，是因为他们致力于去塑造一种‘英雄故事’，当时民间传说、历史故事、小说之间还没有明确区分。当我重新去思考那些小说的时候，我能感觉那种对‘典型人物’的非常明确的塑造，那些人物具有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作品很难具有的一种极具力量感的人格魅力，这与他们的地位或才智没有关系，而是源自于他们在描述人物的一种无拘无束的力量的挥洒。每个时代都可以有自己的恢弘形象，爱情小说爱情小说，我认为第一步还是应该让主角拥有被爱的资格，读者必须可以理解为什么别人会对他或者她神魂颠倒。我们现在所有的爱情小说都把太多目光放在契合和嵌套上面，优秀的男人或者女人必须要存在创伤，而这种创伤只有另一方可以弥补，我不是认为这一种不好，但是我想做点新的东西。”
“一个完美的商业时代的充满魅力的男性形象？”
“具有个人魅力、背靠时代精神。”
刘守南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难怪第一眼我感觉你在写琼瑶小说，但是看着看着就发现好像有点区别。你放弃了通过人物设定的相互契合来创造戏剧冲突的捷径，而选择最大程度突出人物形象？我觉得也挺有意思的。”
“自信、冷静、对自己的商业帝国有绝对的统摄力，同时乐于冒险、热爱任何关于金钱的博弈。还有一点，这是一个无神论者，一个从不屈服命运的人……清怡，我说实话，我从你的描述里感受到了你这个角色的魅力，他是一个具有现代精神的冒险家，而他对命运的不屑一顾让他和现代精神也得到了契合。我知道你并不认为他是完美的，但是……你认为那种傲慢是他身上的阿基琉斯之踵，不能去掉，对吗？”
孙清怡点点头，被理解的快乐让她脚都翘了起来。
“不过，虽然你没有细说，但是在我看来，这个女主角也很有趣。从你对她的描述就能看出，你没有把太多笔墨画在她作为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所遭受的不幸上，也没有赞颂她的乐观和积极，你在描述一些在以往小说里面较少出现的女性品格。你的描述虽然很生疏，但是让我感觉到很舒适，我时常忘记她是一个女孩子……你愿意说说你的塑造的初衷吗？”
孙清怡笑了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老师，我没有想那么多……”
“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打断了师生的对话，孙清怡和刘守南一起看向发出巨大声音的方向，吴忆清手里抱着的书落在地上，似乎对自己忽然打断了这场对话感到不好意思，一直低着头。
孙清怡眨着眼看看她，从讲台上跳下来，帮着一起捡书：“同学，你是不是也有事情想找刘老师问问啊？”
刘守南也站起身：“是……吴同学对吧？你这次作品写得很不错啊，非常细腻。”
吴忆清抿着嘴没有说话，抱着书连头也没有抬就夺门而逃，仓皇的模样让孙清怡都有点不放心地探头去看了一眼：“我是不是吓到她啦？”
“是啊，你多吓人啊。”刘守南打趣道，看了一眼讲台上的钟，“聊着天就是时间过得快，我得去一趟南校区拿试卷袋，下个星期继续聊吧？”
孙清怡抬头也看了一眼钟：“啊啊啊啊，都五点半了嘛！不好意思耽误您的时间了！我下周再来麻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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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电脑，刘守南老师发来的压缩包打开之后就是我们当年写的课程作业，当时也是分享在群里供大家相互学习的公开资料。我打开吴忆清的小说《月光照白墙》，果然主角正是赖志龙和沈月婉，故事开始就是沈月婉救下了喝农药自杀的小混混赖志龙的场景。
我把文件最小化，吸了一口气，手指缓缓点上另一个文件——那是我当年的课程作业《商业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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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半天心理建设，策划实习生于小乐终于大着胆子伸出手指在车门附近小心地点了一下，“好光滑啊？”
大概是滤镜太厚了，她甚至觉得这辆车手感都格外好，忍不住又用指尖戳了一下：“哇哦……是车车唉……”左右再一次观察之后，于小乐犹豫片刻，壮着胆子伸开手指，把手掌贴在车前盖附近，然后小心翼翼缩回手，又戳了戳车门附近的金属涂漆，“真好看啊。”
虽然这辆豪车不属于于小乐，但是好看的东西也是真的好看。于小乐感觉接下来就要去面对据说“极其挑剔的客户”的紧张情绪就因为看到这辆好看的车而被抚平了大半，反而努力的斗志有点燃烧起来了。
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于小乐手指轻轻点了点玻璃当作告别：“哎，我努力个三四十年，退休能不能买上你去旅游啊？”
忽然，车窗慢慢摇下来，冷亦寒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驾驶座的玻璃后面就这么没有一丝波澜地看着于小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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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小乐、冷亦寒……”我一下靠在椅背上，看着那些自己早就忘到九霄云外的自己写的文字，感觉身旁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我居然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原来，你居然我笔下的人物？”
“原来……我也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