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到专卖店订购的那一天下午飘着微小雪花,车的价格几乎跟当年买给莉莉的宝石胸针一样贵重,她眼睛都不带眨地签名字,想到西里斯·布莱克会有多宝贝这台摩托——他应该会比上一次还要高兴,因为现在这一辆的设计更轻盈,性能依旧一等一的好,施加飞行魔法也会比较便利,最重要的是、款式足够赏心悦目。

    对方的回信很及时、就在她快出远门之前,一封金色的信件降落至窗台,她认得出,这是对角巷文具店里最流行的一款特效信封,果然、一揭开印戳,彩色纸屑和缎带洒了一屋子,伴随着西里斯激动雀跃的声音,信纸甚至在快乐地转圈圈——

    “韦勒克、我太喜欢你的礼物了!现在我觉得我以前送给你的多少东西都不够、所以你以后想要我帮忙尽管说吧,无论什么我绝不会推辞的!另外,大约由于我们是真正心有灵犀的朋友,我前几天在家的遭遇跟你的噩梦到底算有些关联,不过不说这不愉快的啦,好消息、我终于从那魔鬼似的家逃了出来,我从此是一个自由人呢!”

    1976年末尾发生了许多事,除西里斯离家出走以外,詹姆的父亲弗莱蒙特费老半天劲在家里装了个座机电话,波特家可以和麻瓜们通信了——假如对方愿意留下他们号码的话。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是埃尔弗里德,她不得不接受他们的恳求:詹姆声称他临死前的愿望是能和莉莉说上起码一小时的话(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分分钟不欢而散),西里斯则让她可怜可怜这位满脑子爱情的朋友,起码诚意够到位吧、那一本风雨无阻印着狗爪子奖章的日历——

    “……爪爪印章?” 听到这里,她疑惑出声。

    “嗯,上学期我和叉子的约定:要是他每天都做到保持低调且乐于助人,我就勉为其难奖励他一只爪印……” 西里斯骄傲得意地解释说,“那是我的主意。”

    詹姆不服气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想必他们俩正挨着坐在电话旁边:“唉哟,该被表扬的明明是我这个践行者。”

    他们不知道,莉莉此时也正在一旁听着、并忍不住笑意,放假她们经常互相到对方家里做客。

    “号码的事我尽力。” 埃尔抿了抿嘴努力憋住了笑,佯装严肃地说:“但你告诉波特别抱太大期望。”

    挂断电话后她们大笑起来,半晌,莉莉摇着头无奈地感叹:“……是我的脑子终于被波特逼疯了吗?我居然觉得现在的他傻帽得挺可爱……”

    “他的确变了很多。” 埃尔认真地中肯评价:“我承认是积极的变化。”

    “是呐,看来,我们得放弃幻想,一个人的缺点并不都是来自于本性。” 莉莉平静道:“所谓本性,有时候只是他不愿意为你改变的托词罢了。”

    她无疑听得出这句意有所指,沉默半刻,淡淡地赞同说:“这令我想起类似‘我们选择不了出身,却能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的箴言。” 尔后她又问:“所以,你会不会给波特电话号码?”

    “我才不呢,他会一天到晚打过来烦死我的!” 莉莉撅了噘嘴不乐意地回道:“我没那么想不开。”

    应该不至于……埃尔弗里德思忖,而不出一天,她的经历却印证了莉莉的“预言”。

    基本每隔两三个小时,西里斯都会致电分享他经历了哪些有趣的冒险(比如到载着波特到麻瓜街区飙车等等)或者问她在做些什么——

    “……我现在呃,我在看书。” 她希望这句隐含打发意味的回答能让他知难而退。

    “你怎么老看书啊,好不容易放假。” 他的语气像在调侃她是个书呆子。

    她下意识想回他说我喜欢做什么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又感觉太直接不太好,于是沉默了几秒钟,他倒心虚般缓和了口吻、接着问道:

    “是什么样的书?”

    不知为何,她觉得西里斯面对面的聊天方式比隔着电话好多了。

    “……《爱欲与文明:对弗洛伊德思想的哲学探讨》①” 她翻回封面,忍住叹气的冲动,答道。

    “好长的书名,完全听不懂。” 她想他这时已经皱起眉毛,“讲什么的呢?”

    埃尔弗里德认为西里斯可以去代言好奇宝贝牌母婴用品、鉴于他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简单来说,基于麻瓜资本主义社会剥削工人、使劳动这件本会令劳动者产生自我成就感的事变得压迫而痛苦,因为他们在没日没夜的加班压榨中感到自己犹如一只牲口,反而在结束劳动后才重新获得身为人的感受,但在文明社会中明明劳动的本质是人创造力的体现,资本主义却异化了它,形成如今压抑的‘文明’……后面复杂的理论十分多,你确定想听吗?” 她解释得有点疲惫,喝了口冰水,反问。

    “我得承认我像在听天书,但是原来麻瓜们本身的矛盾就这么多……那‘没鼻子’确实会让他们雪上加霜一番。” 西里斯却有正经地思考和回应:“我忽然联想到,‘没鼻子’宣扬纯血至上、以杀戮麻瓜为乐,是不是也算在异化我们巫师的魔法能力?”

    闻言,她愣了一下,才诚实地称赞道:“你引用得很不错,布莱克。”

    “哎,你别再叫我布莱克,我都说了我被除了名。” 他厌倦地说。

    “……好吧,可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 直呼教名通常仅限于关系比较亲密的存在。

    “随便你。”

    她又沉默无言,心想名字称谓的东西怎么随便?他本人却并不纠结,继续提问:

    “文明我是听到了,标题里的爱欲又是什么意思?”

    “……这……比较复杂,要不我开学把书借给你?” 其实是她不太好意思解释,即使认识三年相熟的朋友,她还没理智开明到能跟他大方地讨论性,光是想象就够奇怪又尴尬。

    “行。”

    快挂电话前他蓦地半是感慨半是不经意地道:“通信方式上,麻瓜的电话的确比猫头鹰要好得多。” 旁边笼子里的小猫头鹰委屈地叫了一声。

    “如果你指的是时效或速度。” 她笑了笑,“电话是更方便。”

    “倒不是因为这个。” 他漫不经心地说出一句能让听者心跳往下坠的话:“是因为能听到你的声音。”

    教科书级别的、可以起到俘获芳心效果的发言,要不是埃尔了解西里斯的个性,她或许无法幸免地方寸大乱——

    可惜,她太清楚他的性格,只有友谊能经久不衰地长存,珍惜朋友的忠诚比听信本能的冲动要明智,而且无疑、他的想法与自己一致。

    一月底,距离开学没多久,莉莉的生日如期而至,几天前詹姆就在电话里央求了埃尔弗里德好几回:“让我去你们的生日派对吧,我保证我会乖的!”

    “那真不是派对,波特。” 她都有些同情他了:“只是几个人聚一起切个蛋糕。”

    “我想亲手送生日礼物给她。” 詹姆可怜兮兮地说:“韦勒克,看在我爸爸以前帮过你发售魔药的份上,这次你也帮一帮我?”

    “……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 埃尔深呼吸道:“莉莉最想她在伦敦打工的姐姐佩妮回来跟她过生日,而她是我遇见过最倔强的人,假如你说服得了她,你的出现不是什么问题。”

    “那就这么说好!”

    天真的波特。埃尔弗里德为他的乐观所摇头,他绝对想不到就算是亲姐妹、佩妮与莉莉究竟有多天差地别的不同。

    约定见面去城中心的当天,结伴的人多了一个西里斯·布莱克。

    “你为什么也跟着过来?” 埃尔不解地问。

    “这种热闹怎么能少了我?” 西里斯一脸理所当然。

    “行啦,咱们快走。” 詹姆着急地招着手,他们在埃尔的带领下乘坐出租车来到聚集一栋栋办公楼的普通城区,停在其中一座小型简陋的公寓前。

    抱着可能性渺小的预测,埃尔弗里德让俩男孩在车里等着、好便于一分钟被拒绝后不用重新拦下一辆车,一边如此挖苦地腹诽,一边自己走上前按响了门铃。

    一连按了两次,佩妮·伊万斯才打开了公寓门,她瞧着比上次见面时还瘦,一看清门口的人,她紧皱眉头、隐忍着惊讶,淡漠地道:

    “……韦勒克,你没必要跑这一趟费力气。” 她剪短了淡黄的头发,显得独立而干练,但神情太生硬,有种刻薄的观感,“我是绝不可能过去的。”

    “只是周日的两个小时时间、包括车程来回,不会浪费你很久。” 埃尔不放弃地好言相劝:“莉莉最想见到的只有你,尤其在生日,去年你不也还在吗。”

    “那是因为我去年还没离开家!” 佩妮毫不领情地反驳:“她不该还幼稚地想着小时候的事,我们都几岁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就当回家看看伊万斯先生,他出院后也很想你。”

    “得了吧。” 佩妮的表情有一丝触动,嘴上却依然非常决绝:“他们眼里只有莉莉。”

    “不,他们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你,我发誓我没有说谎。” 埃尔弗里德拉住佩妮想关上门的手,“最重要的是,不论如何,你的妹妹很爱你。”

    在埃尔以为佩妮的眼里流露犹豫是退步的表现,良久的缄默后,佩妮的音色毫无起伏:

    “……你是独生女,韦勒克,你不会理解我的心情。” 佩妮用力抽出了手:“难道你认为我们互相假装着维持关系是个好选择吗。我不爱她、我甚至……厌恶她,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可是为什么呢?” 詹姆·波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站出来,听到现在他已经没法做到冷眼旁观,他错愕地说:“她是你的妹妹!”

    “你是谁?” 佩妮像被冒犯似地猛后退一步,看见多了两个高个子陌生男人、一个头发乱得过分,一个长相吸睛得过分,浑身诡异的不凡气质,统统属于她最不喜欢的“不平常的家伙”……怒意被激起、并指向了埃尔:“你到底要做什么?找人来威胁我?”

    “看得出我们都只是同龄人而已,不必想太多,小姐。” 西里斯冷静地说。

    “……你别误会。” 詹姆受好友影响也恢复了理性思考,尽量示好道:“我们只不过是来邀请你来伊万斯的生日会……”

    “我说了我不去!” 佩妮狠下心毅然关掉门,埃尔弗里德差点被夹到手,“你们别再烦我了!”

    詹姆仍想上去敲门,埃尔拦住了他:“先让她的情绪冷却一会。”

    西里斯散漫地靠在一旁:“要等多久?”

    “不知道。” 埃尔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等到下午吧,她总不可能一直不出门。”

    “梅林,真令我大开眼界。” 詹姆瘪了瘪嘴,不假思索地说:“这天底下竟然有人不喜欢莉莉·伊万斯!”

    内心涌起一阵感动,埃尔弗里德注视着苦恼的詹姆,不禁欣慰地微微一笑。

    堪比蹲点明星的狗仔队,三人在公寓对面的一家小咖啡馆坐下,短短半小时,找西里斯·布莱克要手机号的麻瓜女孩不下五个。

    “大脚板,你就该以狗的形态出门。” 詹姆眼睛不带眨地死盯着对街的公寓门,抱怨道。

    “不好意思,魅力这东西我真的不好控制。” 西里斯故意乐呵呵地回话。

    “收收你的自大,孔雀先生。” 埃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嘿,你是不是嫉妒?” 西里斯逗她道,詹姆胳膊肘往外拐地说:

    “大哥,你去外边淋淋雨吧,能清醒点。” 詹姆实力演绎什么叫有一个帮他追女孩的靠谱僚机就忘了好兄弟的现实:“韦勒克的追求者多得是,且一等一的优秀有内涵,才不是肤浅的见色起意。”

    “谢谢你,波特,但我听出一种靠外表当然不是自己强项的感觉。” 埃尔开玩笑道。

    “诶,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詹姆摆摆手:“我说的都实话啊,魁地奇训练总会听到其他学院球员对你的赞美,比如说拉文克劳的——哎、佩妮·伊万斯出门了!快!”

    正默默竖着耳朵听的西里斯不悦地站起身,埃尔急急忙忙地找柜台的店员借伞、外面倾盆大雨,他们身上都带着踪丝、不然变形一把雨伞简直是小儿科。

    不料,服务员称店内也没有备着多余的伞。

    半秒都没有丝毫的犹豫、詹姆·波特推开门冲进了雨中——

    埃尔弗里德目瞪口呆,西里斯却了然地脱去外套、做好了对方返回来时给擦干雨水的准备。

    只见不一会儿,高高瘦瘦的身影在雨雾里越来越远,詹姆跑到了对街,拦下正要打出租车走的佩妮·伊万斯。

    “即便你不愿意去,我相信你也准备了礼物给她的对不对,求你让我转交可以吗——” 这是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佩妮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被晚冬冰冷雨水淋湿的、狼狈的男子,他被雨淋成了落汤鸡、此刻就像一个普通人:多傻呀,多傻、令她不由自主联想起上星期的第一个约会,平时精明老练、雷厉风行主管形象的弗农·德思礼在她面前紧张得打翻茶杯……一瞬间的心软,佩妮牢牢抓着伞柄、不想沾上一点雨水,她不耐烦地说:

    “……行了行了,真是怕了你这个怪人!” 她几步走回台阶进屋,一分钟不到,出门的同时扔了个手掌大的小礼盒过去,詹姆凭借出色的追球手天赋轻松地接到、他像得了一张魁地奇世界杯顶层包厢票那样开心,紧紧地护在怀里。

    佩妮发现自己竟没有真的不耐烦,她拉开车门时,心情万分复杂,听见旁边的“怪人”忙不迭道:

    “谢谢你!谢谢!” 他的眼镜上糊满水珠,“你能不能在那一天给她打个电话、说说你为什么不来的原因?”

    得寸进尺!佩妮充耳不闻地坐进车内,却对否决这请求的念头并不笃定。

    事实上,小礼盒自然装着不是什么精心准备的礼物,而是佩妮前阵子买的一个蓝色发圈,买了才发现与自己的黄头发不相配,扔掉太可惜,当时闪过一个主意、过不久就是莉莉·伊万斯的生日,她若来缠着自己,干脆用这蓝色发圈打发她。礼盒也是旧的,一只随手扒拉的、装过耳环的小盒子。

    “胜利者”凯旋跑回对面的咖啡馆,西里斯用自己的围巾给詹姆擦头发、外套也披在他身上回回温保保暖,天气冷得很,埃尔着急地冒雨拦下一辆车,詹姆冷得直哆嗦、但一直在傻乐,仿佛中了彩票。

    今年莉莉·伊万斯的生日虽缺席了佩妮,可对于要求向来低得卑微的莉莉来说,一件礼物和一通不容置喙的简短电话已是最完美的情况。

    听完埃尔弗里德对詹姆·波特的全部描述,这一晚莉莉辗转反侧,无数次重新冥思苦想:她真的讨厌詹姆·波特吗?

    六年级的第二个学期,冥冥中正式而彻底地开启一个新篇章。

    信守诺言,埃尔弗里德将寒假约好借出去的书交给西里斯,并且贴心地附赠两本《爱的艺术》与《心理类型》②,她没有刻意问起他的阅读体验,因为他每个星期五下午自习课结束都会对她说:“这些书里写的每一个字我认得出,连成一句话却根本看不懂。”

    “……没关系,其实我也看不太懂。” 她用善意的谎言安慰他。

    “少来了韦勒克。” 他叹了叹气,但没有要把书还回去的意思,反倒坚定地说:“跟你送我的三千块拼图一样,这三本书我要在期末前克服。”

    “你不用太勉强自己,不管是拼图或是书。” 她苦笑道:“送你的礼物单纯出于消遣玩乐罢了。”

    “那不行,一方面我想弄懂自己想什么。” 上半句指的是那能展现心底最真实的完整图景的神奇拼图,他又扬了扬手中的书:“另一方面,更想知道你的脑子在想什么。”

    下坠的感觉再度降临,她迅速移开眼,一股怪异的情绪正在悄悄燃烧,她竭力专注于自己书桌前的论文作业。

    心思远不如她细腻的西里斯没察觉到任何不对,他自顾自地问:

    “上学期占卜课的红绳,有没帮你找到‘命定之人’是谁?” 他八卦地对她眨眨眼睛,一副事不关己、蛮不在乎地看好戏的样子。

    “你很好奇吗。” 她特意学他散漫的语气、吊胃口道:“有是有,但我凭什么告诉你?” 将他一年级时对自己说过的话学得惟妙惟肖。

    “……你在骗我。” 他收起笑嘻嘻的表情,不满地说:“我才不上当。”

    “我没闲心骗你。” 她淡漠地编起谎话,实际上她不是不擅长撒谎,假若她真需要演戏,她是很从容的,恰好教室外路过同样下课的一位她认识的学长,直接照葫芦画瓢:“我的‘命定之人’有一头棕色的漂亮头发,黑眼睛,个头比我高一点点,和我差不多年纪……”

    原本当她嘴硬胡说的西里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也太具体了、好像真存在这么一个人!他对此很不高兴,想了想,自以为机灵地建议:

    “我看你是施咒时应该失误了,要不你把红绳借我几天,我帮你研究看看。”

    “你都没听课,怎么研究。” 她不买账地回绝。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研究教科书之外的东西总是很擅长。” 他坚定地自荐道:“你看活点地图,阿尼马格斯,送你的隐身吊坠……可都是我自己找文献捣鼓的。”

    “……好吧。” 她踌躇了会儿,心想戏弄戏弄他也不算坏主意,于是点了点头。

    本来,埃尔弗里德对红绳的事就不上心,当时回到家、嫌它染上茶渍不好看也不体面,找了实验室专用的小玻璃瓶将其封了起来。

    因此等她第二天从宿舍出门拿给西里斯的时候,他的目光中带了点莫名其妙:

    “为什么要这样装着它?……封得太死,我取不出来。”

    她假装自己非常珍视,顺水推舟地回答:“它很宝贵的,当然得这么封存,反正不影响魔力的吸收,你想用什么魔咒研究都无所谓,噢,注意别损坏。”

    “你放心。” 他干巴巴地说:“弄坏了大不了赔一个给你。”

    晚上回去,他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既想用粉碎咒毁掉这她与那位所谓“命定之人”的信物,又怕她会为此不开心,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刚好,詹姆哼着歌回来宿舍,最近莉莉愿意搭理他回应一两句话,心情大好、好得他能嬉皮笑脸地用语言反击斯莱特林的挑衅。

    “……叉子,你那天说那个拉文克劳是谁——” 西里斯口吻轻飘飘地问:“那个喜欢韦勒克的家伙。”

    “你指的是哪个啊?” 詹姆对其他人的事没多少印象,“喜欢韦勒克的拉文克劳有好些个呢。”

    他嘁了一声,不再搭话,小瓶子藏进床头柜——他才不是真的想研究它,至于源于哪种心理藏在身边,自己一贯逃避地不去细想,或许是忌惮那将打破现状的、真正的答案。

    变形学和魔药学的重任都堆在了这下半学期,前者的课题是人体变形,对于早早玩阿尼马格斯得心应手的几人毫无难度;魔药课剩下的课题则是痴心水(迷情剂)和福灵剂。

    讲迷情剂这节课学生们显得跃跃欲试似的积极兴奋,从小在麻瓜法治社会长大的埃尔弗里德对此深感嫌弃:巫师的街巷文化沾染几分见不得光的元素就算了,最老牌权威的魔法学校专门开课聊怎么制造这种本质上就是迷jian的药水……这叫什么道理!而且为什么大家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巫师社会的文明程度着实成谜,她懊恼地想。

    当人人都激动地交头接耳讨论自己各自从迷情剂中闻到了哪些气味,只有她严肃地埋头写着笔记。

    休息日两天,西里斯主动提出制作新地图的合作、兑现他五年级的承诺,埃尔考虑到期中前的学业任务不算繁重就答应下来,俩人找了间空教室,一如当年三年级阴差阳错帮她完善止痛药水的时刻。

    利用活点地图的原理,埃尔弗里德想要创造一份科克沃斯镇的地图,所幸、霍格沃茨总面积和英国一个普通小镇的面积差不多,难度没有悬殊、活学活用的可能性就更多了,且更方便的是、科克沃斯小镇有官方的地图,不用像制造掠夺者地图那样到霍格沃茨边边角角到处踩点(虽然其中最主要的两名创造者并不介意夜游)

    不过最为奇妙的、自然当属“实时更新”的特点:如同具备麻瓜设计的完美数据库,只要乐意、从地图主人想重点“监视”的对象到屏蔽潜在的干扰,一切系统而完善,她对科克沃斯小镇活点地图的要求很简单、能随时方便她追踪父母与朋友行动安全与否,该说不说,近期公开抗议反对“那位夫人”的麻瓜越来越多,尽管韦勒克先生经常强调罗西先生行事万分低调小心,她认为落到实处的安全保证才有说服力,所以、这份地图将成为自己灰色的小秘密。

    绝不夸张地形容,埃尔弗里德作为普罗大众眼中最标准的聪明学生,领悟高深的理论精髓只需三言两语的点拨,正是如此,西里斯才比平常还要懒洋洋、慢吞吞的,魔法公式出处或演算东说一点西说一点,硬是把两天能做完的东西拖到四天、甚至六天,一折算就是整整三个周末——

    “……什么?这部分早忘了。”

    “我哪记得那是什么咒语。”

    “应该是吧……等等,又可能不是。”

    她分不清他究竟是无心亦或是有意,稍有些不悦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真心想帮我做这个地图的呢?”

    “听听,你这意思是我故意耍你?” 他低头凑近了点,漂亮而富有神采的灰眼睛里找不出一丝破绽,大言不惭道:“我才没这么无聊。”

    “……抱歉,我没那个意思。” 她信以为真,松开了眉头,撑着下巴继续沉思羊皮纸上的实验记录。

    他忍住笑意,佯装大度、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膀,内心奇怪、她为什么总那么好骗?太正派可不算好事,不惮于以恶意揣测他人、是保护自己的基本不是吗……他突然想起她身边常常围着许多打着不同名号接近她的男生:“这道题怎么写?这篇论文该怎么改?比赛的集训我跟不太上,你可不可以和我另外约时间?”——天呐,西里斯震撼地发现这些借口他都会背了,埃尔弗里德·韦勒克这位大呆瓜还没嗅出任何不妥、乖乖跳进对方的圈套,浪费时间为他们讲解所谓的‘难题’,而他们肯定一边假装认真听一边满脑子想其他东西——拜托,他自己就是男人,他太清楚他们会想什么了。

    看看,她这没有丝毫戒心或是防备的状态,无论是随意绑起了本遮住白皙脖颈的长发还是没扣完纽扣的衬衫衣领隐约显露锁骨,连他无声直白地凝视她好几秒钟,她依旧平静自若得过分,于是他近乎唉声叹气地说:

    “……我真不理解你,韦勒克。”

    在费脑子思考正经任务的埃尔弗里德并没有多想这句背后的深意,她简洁的回答带着一丝敷衍:

    “当然……因为没人解读得了我。”

    他怔了怔,一时该怎么接话。

    道别前他原想再拖时间,被她否决了——显然有人预订了她的周末,他来不及问,她抱起书走得很急。

    疑问持续到一伙人出门去校厨房觅食,中途遇到的莉莉·伊万斯大发慈悲似地道出真相:抢占先机的家伙是一个七年级的拉文克劳。

    “埃尔跟我称赞过好几次这位学长,说他是她遇到过少有的、优秀又成熟的男生……” 已经接受得了老在自己身边晃悠的詹姆·波特,莉莉对其的态度也日渐缓和不少,这时连她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她在跟他们正常地对话当中。

    “是吗——” 看好戏的詹姆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地瞧着脸黑了大半的好友。

    “是啊,何况她一向对比自己年长的人印象不错。” 莉莉无心地接着说。

    “为什么?” 西里斯不解地问出声。

    “以她自己的解释、她不喜欢幼稚的同龄人。” 莉莉抬了抬眉毛,特地加重咬字地答道。

    詹姆嘴边的笑僵硬在半路,怕此刻的幸灾乐祸也被莉莉看作幼稚,赶快收敛地假装一脸正色。

    自从考完O.W.L.s,如约参加决斗俱乐部的高年级越来越少,埃尔弗里德这学期也没怎么过去,更别提懒散成习惯的西里斯,但是一听说那位七年级拉文克劳周五会去帮忙指导低年级学生,他拉上不用集训的詹姆一块去了大半学期没踏进门的黑魔法防御课专用教室。

    褐色头发,瞳仁深黑,差不多高的个子……看清对方的外型,他皱起眉头、如临大敌,下一秒开始在心里挑刺,然后问旁边的朋友:

    “你觉得这家伙如何?”

    “唉,这哪用问呢、比你差远了啊!” 詹姆的回答让他大为受用。

    等到这倒霉蛋上台演示无声咒的使用、并友好地问人们:

    “……大家对我刚刚的解说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踊跃发言——”

    话音刚落,鸦雀无声的听众中出现了唯一的质疑:

    “你漏了无声咒应用在攻击型魔咒的部分。” 他语气淡漠地说。

    众人面面相觑:西里斯·布莱克什么时候这么好学啦?

    “噢,我个人认为学会防御咒比较重要。” 对方谦逊地答道。

    “如果学习自我防卫时没有兼顾进攻的必要技能,实战中遇到需要还击的情况,又该怎么做?”

    “……你说得不无道理。” 那位七年级语塞一下,颇有风度地点头称是:“既然你提到这方面,也麻烦你举一些示例?”

    “决斗光说哪有用。” 西里斯自始至终将普通学生的角色扮演得很好,一丝敌意的观感也没有,他长腿一跨站上讲台,“劳烦你配合我的演示?”

    顿时反客为主。

    这一天,纯粹凑热闹的詹姆·波特首次以旁观者身份体会到“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句庸俗却不失为真理的老话,倒不足为奇——西里斯这会儿的表现比以往任何一场黑魔法防御课都要认真,平时慵懒散漫都拿得到O的天赋型、此时更是赢得轻轻松松。

    遗憾的是最该看到的人不在现场,可怜的大脚板……詹姆在台下自我陶醉地摇着头,快乐地喝了一大口手中的冰镇柠檬水。

    不明所以的人群里,一些八卦天性浓厚的同级生一边看乐子、一边在跨出教室门后以讹传讹,导致翌日校报的娱乐栏位大书特书一番:七年级学长是拉文克劳魁地奇队的骨干队员,那布莱克与其大打出手、必定是为了詹姆·波特!

    无辜的詹姆有苦不能言。

    故事真正的主人公之一、今年埃尔弗里德没闲心关注无聊的流言,她既忙着学业上的重任,还忙着自己收拾好小镇活点地图的尾巴(顺带一提,西里斯·布莱克在她眼里又多了个缺点:记性不好)

    再加上,她最近在偷偷找学校的“有求必应屋”——说来奇怪,妈妈明明是德姆斯特朗的毕业生,对霍格沃茨的了解程度却不亚于自己。

    “有求必应屋”的存在是瓦伦娜无意中说漏嘴的,即使再三向女儿强调别关心太多猎奇的东西,埃尔弗里德本人可做不到像明面保证那样听完就忘记,这等有趣的玩意儿、她实在不想错过呢。

    而且,这次她打算自己一人进行这趟“探险”。等她正式找到它,再告诉近期课题作业和波特组队的莉莉吧——她想,毕竟莉莉一整天都得应付波特……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学期只剩两个月的间隙,一天结束繁忙学习的夜晚,她背着重重的书包、一手拿着装不下的几本大部头,脑海里恰巧苦想此事,路过八楼挂毯的对面,一扇光滑的房间门缓缓显现。

    她一瞬间愣在原地,欣喜的情感涌上心头后、才深呼吸着推开了门。

    事先的想象中,她希望这间屋子里有舒适的书桌和座椅,摆着书架的话就再好不过……她走进去,发现里面的确有着一排排书架(尽管平心而论摆放得很混乱)

    没关系,这环境足够惊喜的,她正思忖道,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扰动了她敏锐的听觉,她霎时刹住脚步,默默仔细地再听了听那个声响:类似……衣物之间的摩擦……她分辨不出来,意识到自己这么偷听很不好,鼓起勇气超着声源的方位走近了点,在下一个转弯处停下时开口:

    “……不好意思,请问——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三个不同的尖叫同一秒炸开、包括她自己不断的道歉声。

    被猝不及防的视觉冲击所惊吓,她飞快捂住眼跑出门,紧张的冷汗在后背迅速蔓延,她感觉她的身体快着火了,头脑像被浆糊纠缠、刚才不小心目睹的景象诅咒似地在脑子里反复重演。

    一边后知后觉地害怕屋子里的人追出来、一边惊恐地跑得更焦急,而她光顾着回头看身后有没有人追上自己,猛地撞上了前边的一堵“墙壁”——她倒希望这硬邦邦的接触面真的只是墙,不料传来的是西里斯·布莱克似笑非笑的声音:

    “你是在被谁追杀吗、韦勒克?”

    距离过小的身高差致使她的下巴刚好磕到他的肩膀,过重的书包在惯性的压力下她整个人基本是往前倾地倒在他怀里,大老远就瞧见她火急火燎连头都不回的样子、他早做好伸手稳稳扶好她的准备,因此万幸、她没狼狈地摔在地面。

    “谢谢。” 她忙不迭捡起掉地上的书,脸颊和耳朵的高温一点往下降的趋势都没有,她赶紧潦草道过谢、埋头火速地离开,并忽略西里斯奇怪的问句:“你怎么了?”

    这一晚后悔密室探险的埃尔弗里德有点失眠,她是通过书籍接受过健康良好的生理知识教育,但不代表她不能认为“那些事”离自己很遥远。

    不知该不该形容为默契,今晚彻夜难眠的人不止她一个——

    在终于完成三千块魔法拼图、看见上面所谓“最能展示心底渴望”的图案是沉落金色阳光的蓝色海洋,百思不得其解的西里斯迷迷糊糊地睡着,又在半梦半醒之间想起几个小时前那扑在自己身上的触感、软绵绵的……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钢板似的又冷又硬,毫无生命力的质感,不像她——停!别再往下想!

    结果他不自觉地回忆情景中更细节的部分,比如、气味。

    从以前他就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有点像某一类香气清淡的什么花,又有点像似乎特别高级的洗浴香水,说不明白,但好比从詹姆身上嗅出青草与薄荷、在莱姆斯身上嗅到羊皮纸和巧克力,气味对于嗅觉灵敏的犬科来说是最直接的印象,对于阿尼玛格斯是只狗的他而言、毋庸置疑也一样。

    想着想着,无意识地陷入了梦境。

    做梦,恰如在黑暗中观看麻瓜制造的电影。

    一片白茫茫的朦胧,依稀可见这是一间淡色调、风格简约的卧室。

    他自己的第一人称视角。可惜“镜头”晃动得太厉害,又变换得很混乱。

    等视野恢复清晰,感觉有人在往他的怀里钻、金头发的香气很熟悉,是混合着沐浴香水和一种恰到好处甜度、形容不出来的香味,他正联想到盛开在冬天的花的意象,却听见她说:

    “太奇怪了……西里斯。”

    奇怪?什么奇怪——他还没意识到这个声音的本尊,下一秒她抬起头来、深调的蓝绿眼睛明灭着微微颤动的光,挑不出瑕疵的白皮肤泛着一丝极淡的粉色,埃尔弗里德·韦勒克与自己距离近得连她柔软的长发都能碰到他的头发,仿佛是不好意思提出异议、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时才小声道:

    “……我不想看着镜子……”

    我不想看着镜子——他顺着她说完这一句后赧然地往后看的目光,看见他面前不远处摆着的一面落地镜——视角瞬间转为第三人称,他清楚见到镜中景象:她坐在自己腿上,穿着一件透得几乎什么都遮不住的裙子,肩膀的吊带细得轻轻一扯就会断。

    蓦地,他睁开眼醒了。

    依旧是宿舍黑漆漆的天花板、火红帷幔,朋友们熟睡后的呼吸声。

    ……这只是一个梦。幸好只是梦……

    然而画面真实得他现在必须起床去盥洗室换一条睡裤,真是要命,身下冰凉湿滑的触感异常难受,前所未有的狼狈不堪,他粗鲁地往脸上泼了一大堆冷水,关水龙头前还发了一顿少爷脾气。

    之后的三天又分别重演了三次这同一性质的梦境,不同的是后来的视角不太一样且更加清晰,当然重点是、就像在补明前因后果的“系列作品”,这过后的三个梦基本都是越来越明确的指向,他已经快对入睡这件事产生阴影——几年来视为纯洁交情的朋友,原来实际上自己也在惦记着她、与其他被明晃晃的欲望所奴役、垂涎亲密拥抱的蠢货男人别无二致——哦,也许有区别,起码他近水楼台的条件是目前最佳的状况……西里斯·布莱克的思想斗争没挣扎多久,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鉴于他的道德感并不过剩、且底线灵活:好吧,觊觎好朋友这种事听起来确实不太光彩,不过老实说、他可从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承认本能产生的爱欲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很惋惜,等他想通后,过不久就是平平无奇的期末考试,他是不在乎考不考试的,但她本人总是非常认真地对待考试,这表明直到放暑假她都不会有空搭理自己。

    于是出于众多方面的原因,西里斯·布莱克尤为期待今年的暑假,优秀的猎手往往对自我充满信心,更何况他想征服的人善良得连不熟的泛泛之交都不忍心拒绝……也许唯一遗憾的是、他从自己的情感漩涡中清醒得太晚——

    从未来发生的一切再绕回来看这一刻,他的醒悟的确来得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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