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许年年,许年年!”

    拔高嗓音刺破白云,直直钻进耳中。

    “哎!”手从裤口袋里抽出,猛然刷的站起,旁边倪虹被吓一大跳,擦擦口水,望向罕见也开始下午犯困,神情恍惚发愣的许年年。

    “喊你上来呢,你在干嘛?来,过来。”皱了皱眉,王倩忍下当即马上教训的念头,招手让许年年上讲台。

    见许年年上来后,伸手就去拿黑板擦,顿时制止,问:“你拿黑板擦干什么?”

    “不是让我擦……黑板吗?”察觉到王倩脸色越来越不佳,许年年声音逐渐变小,她虽然没睡觉,但之前愣神了,前面讲了些什么,根本没听到。

    不出意外被王倩轻瞪了一眼,“才说你努力用功有所回报,怎么就开始开小差了?”

    拍了拍手,吸引视线,“来来来,同学们看我这里,许年年的成绩是怎么样,相信大家都知道,她一直游离在中靠前的位置。”

    “谁说努力也不一定会有收获呢,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这次年级集体小考,许年年打破自己的壁垒,直冲到年级前十,要是她能继续坚持下去,提高提高再提高点,就是想考渝北大学,谁又能说绝对不可能呢?”

    王倩还在鼓励学生们要上进,许年年眼睛发直,看着手上几张试卷,翻了好几遍,算下来真是高分后,不由脑袋宕机。

    这个分数,考徐浪于伟那个大学是肯定够的呀,要是运气好拼一把,说不定真能……

    脸涨红,有热的成分有被下面同学震惊围观的成分,也有高兴过头的成分。

    想克制一下,嘴角的弧度却愈发扭曲,酒窝想出来见见人,不让许年年藏它。

    还没缓过神来,教室前门被敲了敲,教导主任看向她,“许年年?你出来一下。”

    走廊热风滚滚,站在外面很遭罪,教导主任长话短说,“你家邻居把电话打到学校来了,喊你必须回去一趟,你家里出事了。”

    教导主任长得本来就不喜庆,一皱眉,活像为他人失去父母亲人感到悲伤似的,许年年吓得抱着试卷撒丫子就跑。

    “只给半天假!晚自习要回来!”

    甚至不知道许年年听没听见,说出口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在楼梯拐角。

    -

    要说这是家,不如说是废品场,满地狼藉无处落脚,能砸坏的东西一样不落。

    邻居们挤在门外,爱看热闹到宁愿站在窄楼梯上踮脚,也不愿意回家睡觉。

    许年年回来,他们推推嚷嚷地让开一条路,还没靠近,都能听见外婆那尖酸刻薄的细嗓音,吐出特别难听的话。

    定眼一瞧,秦玉芬跪坐在折叠木桌旁,外婆正叉着腰站在她面前,冲她破口大骂,外公靠在一边墙上,不停摇头叹气,却不上前制止,舅舅直接算作废人,还有闲心情坐在一堆破烂角落玩消消乐。

    再怎么躲避也不能在外面躲一辈子,回家后外婆得知没能要到钱,满怀期待落了空,可不是要发疯。

    “你个没用的废物!生你不如生个棒槌!既然你要不到钱,那让你给我带路,我去跟那个男的谈,等到时候要到钱了,分你一点那是肯定的事情,你怎么就不答应,怎么就死活想不明白了?!”

    秦玉芬不说话,只摇头,咬死了不愿意告知许年年生父是谁住在哪里。

    见状,外婆更生气了,又拿起一旁最后一个完整的小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

    碎渣飞起来,划破秦玉芬右额角皮肤,不一会儿便渗出血来,她拉了拉外婆裤腿。

    几近于麻木的眼神,秦玉芬今天面子里子丢尽,以后定会成为他人饭后笑柄,她已经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了,轻轻开口:“妈,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从小你就教育我,弟弟是男孩,弟弟是以后家里的顶梁柱,要事事以他为先,照顾他无条件帮助他……我做到了吧?”

    “我生了女儿,你说女儿都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以后还得指望弟弟和弟弟的孩子为我养老送终,所以二话不说,我直接把房子和钱都给你们了。”

    “我租破房住让他买大房子,我买青菜都挑最便宜的,听你们讲弟弟顿顿大鱼大肉,也只是笑着附和说这么好啊。”

    “我做的还不够好吗?我……”秦玉芬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强撑着站起身,眼睛紧紧盯着外婆,“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你们还要怎样?要逼死我吗?我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们听不懂吗?!”

    “啪——!”

    挨了重重一耳刮子,秦玉芬摇晃后退,脸很快火烧起印子,扶着墙才能勉强不倒下。

    在外婆的印象里,不该会有顶撞的事情发生,于是待事情真的超出意料,不由恼羞成怒,连说出口的话也不再经过大脑:“行啊!你长本事了!既然和赔钱货她爸要不到钱,那你就自己去挣吧!去做鸡!去跟男人陪酒赔笑□□,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话音刚落,围观人群中顿时掀起一片哗然,有些人隐隐约约猜测到,却也不能确定,此刻一听皆不由自主捂上嘴惊呼。

    秦玉芬的最后一层皮被扒下来了,她今天分明穿的长袖长裤,这一刻却觉得浑身发凉,感觉好像没穿衣服,赤果果被人扫视来扫视去,心窝漏进去刺骨冰凉的风。

    她僵硬到动弹不得,偏偏外婆越讲越起劲,根本没发现异样,最后甚至觉得自己想法很好,“你就去重操老本行,你看看你现在打一份普通的工,缺吃少喝不说,都没钱寄回家里贴补我们了。玉芬啊,妈能害你吗?妈是心疼你现在过的苦日子!”

    “你这么想,要是运气好遇见个大老板包了你,你以后享福不尽,连你爸妈我们还有你弟弟都能跟着你鸡犬升天,我们都靠着你呢!”

    当一句话足够荒唐,哪怕是亲耳听到,都会怀疑其真实性。

    许年年听不下去,她低头诚恳请求邻居们不要再围观,小孩家庭艰难,除了几个好事的被拽着走,其他都很体谅地自行离开了。

    来时需聚集,去时一窝蜂瞬间走没了影。

    失去人群的遮挡,许年年迈步走进屋内,立马被人发现。

    秦玉芬一句你怎么回来了还没问出口,外婆瞅了眼脸颊泛红的许年年,倏然道:“你要是实在不想再干,让她去也一样,她年轻漂亮的,肯定很有市场!”

    许年年:“……”

    安静的空气,流淌在阳光下片刻,楼下猛地传来一阵大笑声,尽管不清楚是不是在笑自家,秦玉芬心里那根弦,仍旧是崩了。

    身子抽了下,用力一抖,眼睛睁大,却不再怕风吹酸了。

    不敢信男人,长久以来都习惯把父母和弟弟当作精神支柱,不停地自我欺骗,不停地告诉自己他们以后会好好待自己,他们爱自己,只是现在需要多帮下弟弟。

    然而精神支柱的轰然倒塌只需要一瞬间,当发现付出根本不会有回报,自己一直在骗自己的时候,反噬便松了禁锢,成百上千倍的叫嚣席卷而来。

    “你……你们……”秦玉芬哑了嗓子,良久感慨:“……我真是个蠢货啊。”

    “你们只是把我当赚钱工具,说什么爱我都是鬼话,让我在外人面前再抬不起头来,现在还想祸害我女儿……呵……”

    “都给我滚!滚!!!”

    暴怒之下的力气一人可轻松抵三人,外公外婆和舅舅被秦玉芬骤然拽起,丢出门去,快手快脚将他们的东西也都往外丢,疯魔般的样子让人不敢靠近。

    大铁门关上,外婆被吓唬住几分钟后,回过神来,歇斯底里的咒骂,还道秦玉芬要是再不开门,以后就断亲,还要回村里宣扬她在外面做鸡的事情,让全村人都瞧不起她,戳他她脊梁骨,让她一辈子都漂泊无依。

    不在乎了,秦玉芬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回房间找了个墙角坐下,听着外面各种难听话,意识飘忽不定,待外面完全没了声音,三人灰溜溜走了,已是黄昏。

    残阳刺目,凄美又透出竭力停留人世间却无望的可悲感。

    -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的饭菜香飘起,秦玉芬慢慢走出房间,习惯性要去做饭。

    狼藉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实在不能要的丢掉,还能用的都被许年年擦干净,放回原位,除了门口几大袋垃圾,已经看不出来客厅曾经如战场般满目疮痍的模样。

    许年年端着土锅从厨房走出,豆腐焖土豆,只加了酱油,和桌上一个清炒白菜相得益彰,一咸一淡。

    拉开椅子,又将筷子放在盘子边边搁置,“妈妈,吃饭了。”

    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有那么一霎那,秦玉芬都以为自己睡着做了个噩梦。

    现在梦醒了,一切都还是美好的。

    吃了第一口豆腐,秦玉芬就说咸,然后跑到厕所半天没出来,许年年尝了尝,一点都不咸,咸得只是止不住的眼泪。

    教导主任最后那句她还是听见了,不知道该不该装作没听见。

    吃完饭洗完了碗,擦拭三四遍灶台,许年年回到客厅,见秦玉芬正拿着她试卷翻看,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了下来。

    “考得很好,继续努力。”

    “试卷里给你夹了三百块钱,记得别掉了,现在备战高考费脑子,多吃点饭菜多吃肉,少吃辣的,肠胃不好容易引起拉肚子。”

    “你回学校吧,明天早上还有课吧,等会儿我把地拖一下,洗了澡就去睡觉了。明天我是早班,面包店六点开门,我五点半就得到,没时间和你多聊天。”

    大战后接壤而至的平静无波回归平常生活,许年年怎么也没法快速适应。

    掀开试卷一角瞧见红纸币的防伪边边,抿了抿唇,方才回身去换鞋。

    弯腰重新系跑散的鞋带,身后人突然道:“你没有以后外公外婆和舅舅了。”

    “以后我不会再穿好看衣服,不会再爱漂亮,不会化妆,也不会刻意打扮,更不会再去那种地方工作,你……不用再担心丢脸。”

    许年年扭头,秦玉芬迅速起身摆弄挂钟,挂好了又拿下,来回重复,掩盖刚刚她曾说过话,和话语里的愧疚卑微。

    为了印证话语里的真实性,秦玉芬散发已经梳好,扎了个低马尾,大背头露额,脸颊两边没头发垂落,整个人简朴干练许多。

    许年年开了门,却猝然回头,几步跑到秦玉芬身后,往她后脑勺上夹了个东西。

    “搞什么?”

    手抬到一半停在半空,秦玉芬被许年年用力地抱住了,嗓音落在空气里清脆极了。

    “妈妈,喜欢好看的东西没错,我们哪怕一生都平凡普通地活着,也可以漂漂亮亮的。”

    松开手,秦玉芬还维持着僵硬姿势。

    “我去上学啦妈妈!”

    一如小学时每次出门前的叫喊,无论会不会得到回应,许年年都会笑着说一声。

    门关上脚步远去,须臾片刻后,周遭再听不见其他动静。

    取下,蝴蝶鲨鱼夹边缘水钻闪闪,即便不晃动也亮晶晶,泛出耀眼白芒。

    楼道里感应灯灭了,801门牌号隐没于黑暗中,丢弃在角落易拉罐随风移动,一不小心滚下楼梯,咚咚咚响个不停。

    良久后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穿破房门,泄露出来,黑暗竭尽全力也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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