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周沉老做大餐,在某天早上醒来,倪虹无意间捏了捏肚子,吓出一身冷汗。
是差点误以为自己中年发福的惊恐。
晚餐色香味俱全,倪虹却咬死了不松口,抱着她一小碗水果沙拉食不知味。
“周沉你心眼真坏!”
“我?”突然挨骂,费力不讨好周沉不解,“为什么?”
“你最近天天做大餐,这不是诱惑我犯下暴饮暴食的罪吗?你看这澳洲大龙虾,你做得这么……啊……不能看,一看就想吃,明知道我要保持身材,妥妥地没安好心。”
倪虹闭眼,随意指了指桌上,然而每一道菜都散发香气,闭眼也躲不开。
周沉莞尔,“谢谢夸奖。”
“话说你发什么神经?突然开始研究起做菜给我们吃,你以前不是不在乎吃什么,能吃饱饿不死就行吗?”
“天天都做这么多,弄得好像没多少时间,以后做不了了似的……”
倪虹小声嘀咕,接过于伟剥给她的鸡蛋,不小心噎着,到处找水顺。
两人跑到厨房里叮铃哐啷,全然不知因为她这句话,餐桌上氛围变得奇怪起来。
周沉不答,为身旁空碗剥虾。
不时轻咳几声,抿着唇面朝没人的一旁,微微低下,不断重复着。
徐浪看着他,觉得空气干燥,自己仿佛也开始嗓子发痒。
有些心神不宁,拿到手的鸡蛋不剥壳,一口咬下,咔嘣脆。
“呸呸……”赶快吐出来,口水藕断丝连滴落到桌面上。
反身回到餐桌的倪虹立马抓住机会笑话,手伸到一旁去抽纸巾递给徐浪。
徐浪接过擦拭,不仅不像他一直所表现的那样笑骂回去,还缓声道:“谢谢。”
这可给倪虹惊奇得够呛。
“干什么?你和周沉,最近偷偷背着我和于伟吃什么了?你们中毒脑子出问题了?”
眼睛左瞟右扫,末尾眨眨,轻快又语调跳跃的玩笑话。
徐浪咽下嘴里小块碎壳,这才扬起笑来,“你脑子才出问题了呢,吃你的水果沙拉,我和老周好得很!”
“我也去弄点水,这鸡蛋噎得慌。”起身没注意,椅子在地面上拉出很大一声动静。
“嗯?他居然没质问我们刚刚为什么没多给他端一杯哎,于伟,你说他俩是不是真的偷吃了?我觉得肯定……”
餐桌上的交谈伴随脚步逐渐远去,许年年起身跟上徐浪。
找杯子,倒水,喝一口,吞下。
全程面带笑意,眼神放空,唇瓣弧度好似画在上头,一分一毫都不偏差。
分明笑着,又给人感觉,假得要命。
-
两周一趟的例行探望孤儿院。
于伟和倪虹难得抽了时间出来,排排坐在车后排等出发,怀里抱着要送给孩子们的小布偶娃娃们,期盼发送给到手里被笑容包围。
徐浪给周沉打了两个电话,那头才接听。
“喂?你跑去哪儿啦?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我们在停车场等你了,你快过来。”
“我不去了,你带他们去吧,你知道路。”
“你不去?那你干嘛去啊?”
“我去,医院。”周沉安静的嗓音被一阵电流声搅和的不甚清晰,他那头信号不好。
徐浪不太确定自己的耳朵有无问题,“什么?还去,医院?”
“不是说没什么毛病吗?那还去医院干什么啊?不是老周,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捏手机侧面外壳的力道紧了,徐浪后半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周沉什么也没解释,只一句:
“我去青河。”
徐浪闭了嘴,半晌后在挂电话前,长舒一口气,“是啊,你也……很久没去了。”
电话挂断,还保持着打电话抬手,补充:“所以,怎么突然今天就去了?”
问话落在停车场闭塞的环境中,如湖泊涟漪一点点扩散,可惜钓鱼赏景的人已不在。
听不着,也寻不到结论。
-
环山公路两侧,枫叶开得正盛,许年年在副驾驶上,眼睛就没离开过不断更换,却又大同小异的景致。
听到公放出来的电话,她这才知道此行目的地是一家医院。
“青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静悄悄的车内,周沉开口:“年年,你在车上吧?”
“你想见见故人吗?”
“我现在带你去,但是答应我,不要……哭得太难过,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后排宠物小箱子里,一点不害怕,安心窝着不时动动爪子的念年。
橘猫肥了一大圈,专门买了宠物锻炼跑步机,类似仓鼠跑圈那种,上头吊个小零食诱惑,徐浪为此费了好一番功夫。
它却连看都不看,就要那么肥着躺。
瞧见周沉从后视镜瞥后头的箱子,许年年忍不住道:“你看它做什么?我没在它身上,个胖娃,现在附它身上,每次脱离都累的很,感觉灵魂力量消耗的更快了。”
边说边双手握紧,置于大腿处连带着裙子布料也跟着一起被揉。
不知道为什么,这耳熟的青河落在记忆里翻找片段,许年年倏而提不上来气,眼珠子到处乱飘,自我安慰似地一笑,“我哭什么啊?有什么值得我哭的,我心理素质特别强大!”
“再说了周同学,我还有什么熟人没见到过呀,连蒋柚傅嘉豪我都见上了,再有,也只能是大美女沈安琪啦!”
“我哭什么……哭什么啊?”
林间有松鼠,采蘑菇晒干存粮,这里生态环境保护得极好,若放在半小时前,许年年绝对要大呼小叫的惊奇。
但现在,车缓缓在大铁门前停下,她在周沉四面门都打开的便利行动下车。
许年年若有所感的,懈下肩膀紧绷力道,昂首紧紧盯着,一字一顿念着铁牌牌上字,“怀□□河,精神病院……”
扯起嘴角,却笑不起来,“我能有什么故人,在精神病院呐?”
-
快要入冬,许年年总是感冒,秦玉芬给她裹了厚厚几层衣服,廉价而又老土,她不喜欢,在外面走路总是低着头快快。
奈何邻家小伙伴们捕捉到身影,挥手招呼她,她也不好装作没听见。
“许年年,你家又没盐和酱油啦?”
傍晚五点半的饭点,周围楼房内好多层都开始飘散菜香。
许年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面带一点孩子气的得意,想藏藏不住,笑盈盈道:“今天不买酱油和盐,我妈妈带我出门去吃汉堡炸鸡!”
清脆,又爽朗地大声。
“哇!”
一片羡艳顿时响起,老城区里住着的孩子大多懂事,知道家里条件没那么优越,所以家长不提,他们也很少会主动要求。
像许年年这种,极偶尔会被带到不远处街上小汉堡炸鸡店里吃上一顿的,都少之又少。
或许是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增添了喜悦,许年年一路上都蹦跳着。
七岁大的小孩,蹦蹦跳跳起来更多的是可爱,而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好像寒风在那一刻,都不刺骨了。
只点了一个汉堡,连可乐都没有,二百五十毫升的纯牛奶是在外面小卖店买的。
许年年每喝一口都要偷瞄一眼旁边打扫桌面卫生的服务员。
她怕喝着外面的东西,会被赶出去。
秦玉芬逛街购物收获满满,脚下全是袋子,里面除了衣服还有化妆品。
趁她去上厕所的时间,许年年悄悄提溜起一张大半都露在外面的小票。
一根眉笔一个腮红,居然要一百块钱。
许年年掰着手指头算,一个汉堡要七块五,那一百块钱可以买多少个汉堡呢?
算不出来,抓头发抓得一团乱。
毋庸置疑,秦玉芬是特别注重外貌的一个人,许年年曾以有个漂亮母亲而自豪。
也曾因抱怨秦玉芬不苛求自身,随便花钱,反要求自己这不能那不能而愤懑。
但许年年从未想过,会在精神病院里见到她,见到,那样的她。
护工们穿着淡蓝泛白的制服,于午后日光不再那么热烈,余晖出没天际线彼岸时,推着一些不能自主行动的病人出来透透气。
后花园里枫叶落满地,高高的花丛旁有微风过,吹不动停留的轮椅。
一步一步走近,许年年缓慢蹲下,就像儿时千次万次般仰头,眸中闪着难以置信,“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呢?”
“妈妈?”
双腿被宽大的裤子遮挡,却遮不住风一吹,那底下萎缩干瘪的本质。
秦玉芬坐在轮椅上,微微前倾身子,嘴唇无意义地蠕动,目光无法聚焦。
许年年抬手虚抚过她的左脸颊,那处一大片伤口早就结了痂,不复疼痛,只残余灰黑色疤痕,姣好的轮廓,因疤痕的凸起变得脉络狰狞又令人泛恶心。
是旁者多看一眼,都不愿的程度。
可她曾经,是多么爱美的一个人呐。
哽咽了喉咙,“你,你这是怎么……”
“蝴蝶,我的蝴蝶呢?我的蝴蝶,我的蝴蝶呢!”秦玉芬喃喃自语,神情从呆滞突然到狂躁,“我的蝴蝶,我的蝴蝶呢!”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啊啊!!”
喊出来一瞬,几个护工跑来围绕发病的秦玉芬,长长的针尖熟络戳入肌肤,不一会儿,秦玉芬再次安静下来。
许年年躲都没躲,任由人影穿过她灵魂,呆呆愣愣的,望着她人生的依靠。
变成如今无法自理的模样。
她急需一个人为她解释,告诉她,告诉她这些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周沉在夹了纸的文件夹上签了字,又把银行卡给到院长,顺手接过护工从秦玉芬房间里拿出来的蝴蝶型鲨鱼夹。
来到秦玉芬面前,抬手,摊开掌心。
“我的!我的蝴蝶!”
夺过鲨鱼夹,双手死死握住护在胸前,秦玉芬脸上的笑实在叫人心酸。
她再次自言自语一会儿,抬眸,竟能问话:“你是谁啊?”
“您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神情淡漠,周沉平和地问,并未蹲下身,一如当年秦玉芬在二楼楼梯口,居高临下,把蛋糕砸个稀巴烂。
秦玉芬歪头,好半晌道:“哦,你是周沉,你是年年的同学。”
“您还记得?”
“嗯!你跟我讲了好多遍,你是年年的同学,你叫周沉,我都记住啦!”
小孩一般的语气,笑得也像小孩,秦玉芬眼神逐渐飘忽,嘴里嘟囔着:“可是,你是什么时候跟我讲的呢?”
“……火……好大,好大好大的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