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

    路可可嘴里咬着汉堡包,笑得眼睛亮亮:“会的呀!”

    见鬼。周深乔莫名觉得刺眼,这小孩有毒吗?明明已经这么惨了,还能一脸没心没肺地对他笑。

    不知是谁先叹了声气,路可可说:“哥哥,我不白吃你的东西,我去你家给你收拾卫生吧!”

    她自顾自点头,周深乔不屑一笑。

    他还没答应呢。

    虽然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双手插袋,假装很酷,走在前面,路可可小口小口嚼着汉堡,乐眯眯跟在他后头,他影子特别长,路可可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好短。

    到他家时已是深夜,网瘾少年们在主卧的大通铺上呼呼大睡,孙瑶瑶还在网吧上班,小次卧暂时没人,周深乔把孙瑶瑶的被子和枕头往里一挪,嘱咐:“瑶瑶爱干净,你不要用她的东西,先去洗个澡,我把我的被子借你盖一晚,明天给你买床新的。”

    他絮絮叨叨,十足的大家长模样,路可可圆睁着眼瞧他,试图看出他的真实年龄,周深乔啧了一声,推她去洗手间。

    这里真的挺简陋的。

    路可可慢慢脱掉校服,一一打量。

    水渍很多的洗手台镜子碎了,横七竖八地挤了六个牙刷杯,却只有一瓶洗面奶,肥皂倒是好几块。

    她走过去,用手拨了拨,貌似没有地方再塞一个了。

    马桶黄黄的,应是许久无人打理,除了一个马桶刷,旁边还放置了一个烟头满满的烟灰缸,路可可咳嗽了一声,到了花洒下。

    开关有点不好使 ,刚拧下去,竟没水出来,它像路可可一样迟钝,在半分钟后才泼下第一道水,她被吓了一大跳,后知后觉,她今夜无需露宿街头了。

    有一周没洗过热水澡了。

    她晚上用冰冷的井水冲过自己,很怕感冒来的,但想起周深乔的嫌弃,硬是咬牙洗干净了。

    随着温度适宜的水抱住她,路可可皱起眉,掉了爸爸走后的第一滴眼泪。

    爸爸、爸爸。

    你说你去找姥爷借钱,两天回来。

    可现在已经一周了,你在哪呢?

    你走时留给我一百,是指望我靠这一百块撑到哪一天?

    路可可不懂,她想不明白。爸爸不到绝路不会不管她,这毋庸置疑。

    然而爸爸的突然失踪,隐隐约约让这个半大孩子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不敢承认那个可能——她被丢下了,终于被丢下了。

    家中有个孩子,催债的人便不会去外面寻他,最多在她这里等爸爸现身。

    爸爸有没有想过?

    她是个女孩,她害怕那些彪悍的男人,他们用最各种眼神审视过她,还有人嬉皮笑脸地问她要不要替爸爸还钱,办法他有,轻松不累。她紧张地拿出户口页,说自己才十三岁,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骂她扫兴。

    是啊,和十四岁以下的女孩发生关系,无论女孩是否同意,均触犯刑法,要被逮的,他们当然扫兴。

    擦干头发,路可可穿好衣服,拉门出去。

    小床上多了一套被褥枕头,路可可趴下闻了闻,微微愣神。

    香的,没有乱七八糟的汗臭抑或体味,纯粹的洗发水香气。

    和周深乔身上的气息很像,看似很浓,其实纯净,复杂而矛盾。

    路可可抱着他的枕头,第一次睡了个好觉,梦见了什么,她不记得,只知道自己醒时嘴角是翘起的。

    暑假期间她依旧起很早,客厅上的石英钟显示才六点,她去了厨房,用冰箱里现有的食材煮了一顿清淡的早饭,一锅加了少量白糖的大米粥,两盘咸口的西红柿炒鸡蛋。

    周深乔第一个从主卧中走出,他揉着眼睛,黄毛杂乱,一个哈欠没打完,陡然止住。

    艹。

    这还是他家吗?

    啊?

    垃圾不见了,酒瓶子被收起来了,落满灰尘和烟灰的瓷砖现在亮到能反光,茶几上摆了六双碗筷,里面盛了嫩白色的清粥。

    岂是一句震撼能形容得了的。

    他这破出租屋居然也能这么干净???

    周深乔边走向洗手间,边盯着那几碗粥看,没注意一个小小身影趴在马桶边上洗洗刷刷,他猛地攥住自己的裤腰,大吼:“路可可,滚出去!”

    幸亏他没脱裤子,他周深乔不是好鸟没错,但他决不允许自己下流!

    路可可乖乖点头,还体贴地为他关好了门。

    她抠着手指,看到出来的周深乔,小狗似的笑开,一脸期待夸夸的表情。

    周深乔却语重心长地压低了嗓音:“路可可,你是大姑娘了,他们都是男的,你以后上厕所必须锁门,进去之前也要敲门问问有没有人在,听明白了吗?”

    一群十几岁的男孩女孩在一起容易出事,他们年满十六,谈恋爱也没什么,可谁敢碰路可可,那是要判刑的,不是开玩笑!

    路可可懵懂:“我知道的,我刚才在打扫卫生。”

    “那也不行!”周深乔发现自己嗓门高了,软下声音,“你听话,以后日子长着呢,注意点,不会有错。”

    “嗯嗯,哥哥,吃饭吧,瑶瑶姐说你们八点开工,吃完了还能消化消化。”

    这小孩真乖,周深乔都有点心软了。他想摸摸她的小狗头,不过到底男女有别,他没伸那个手。

    他一脚踹开房门,喊醒其他三个。至于胖子,依旧不见踪影。

    四人像幼儿园小朋友一般围着茶几坐下,面对这顿不算丰盛、却久违了的早饭,显得手足无措。

    路可可搬小板凳,靠着周深乔坐好,笑得像个瓷娃娃:“哥哥们,我叫路可可,负责打扫做饭,以后请多多关照。开动吧!”

    周深乔蹙眉。

    他有种感觉。

    这小孩有点手段,会拉拢人心。

    关键还嘴甜,和脸一样甜,小词一套一套,抹了蜜似的。

    周深乔冷淡地介绍了三个小弟:“还有一个胖子,那小子不学好,你不要单独和他相处。还有。”

    他看向一位光膀子人士:“去把衣服穿上,这里有小孩子了,以后注意点形象,至少穿背心和五分裤。你,路可可,半袖长裤,热了开空调,但不许少穿。”

    为避免出事,他不可谓不严防死守了。

    饭后,路可可刷碗去了。

    兄弟几个看着焕然一新的家,挤眉弄眼:“咱们可可真勤快,不像孙瑶瑶,就知道收拾自己,也不管管家里。”

    咱们可可、咱们可可,这就喊上了?

    周深乔起身,戴上黄色安全帽:“走了,干活去。”

    三兄弟哀嚎,脸上写满抗拒,却跟着出去了。

    孙瑶瑶在上午九点回来,看到家里变整洁了,恍恍惚惚以为自己走错门了,退后几步,看看门牌号。

    没错啊,是她的家?

    路可可从主卧里钻出来,兴奋抱住她:“瑶瑶姐,哥哥收下我啦!”

    并不意外。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周深乔那种吃软不吃硬的家伙尤其受用。

    阳台上挂着两张床单,是男生那屋的,孙瑶瑶啧啧称奇:“难为你了,那么脏的单子也能洗出来。可可,你休息会,我和你说几句话。”

    在孙瑶瑶的口中,路可可知道了这个“家”从何而来,周深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也才十七,但更像这个家中的爸爸,他严厉禁止大家出去偷鸡摸狗,带大家做过最过分的事,就是给某位老大充人数、撑场面,仅限站桩,从不动手。

    他这几年靠打零工,挣到的微薄的薪水全用来交房租水电。

    他的经济状况并不好,都给这个家了。

    孙瑶瑶抱着香香软软的路可可说:“你是女孩子,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乔哥很好,不代表其他人也好,凡事长点心眼。”

    “哦……”

    这个“家”看似诡异,其实也有规律可循——周深乔害怕孤单,害怕一个人,因此愿意付出一切去得到被需要的价值感。

    只要拿捏好这一点,留下来不成问题。

    路可可眼珠子转了转,乖乖点头:“我明白了,姐姐。”

    孙瑶瑶困了,一觉睡到晚上,路可可清扫完所有房间,在客厅安静学习,两人煮面条凑活了一顿,十点多,她主动去小区门口,拿了一把小扇子,孙瑶瑶好奇她想干什么,就跟了过去。

    远远的,周深乔疲惫的身影出现,路可可一蹦三尺高,跑到他身边,狗腿地给周深乔扇风,围着他问这问那。

    周深乔的无语大于惊喜,臭着脸不讲话,孙瑶瑶见他享受又不敢说,在一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十七,十六,十三。他们的年纪不一样,共同点是没有家了。

    周深乔这次没拒绝路可可为他擦芦荟胶。既然已经接纳了路可可,他就把她当家人看。

    “哥哥,你要吃夜宵吗?”路可可拧紧芦荟胶的盖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似乎在等他说要。

    周深乔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这是他今天刚赚的。

    “买菜做饭拜托你了,家里穷,人多,记得买实惠的。”

    他说这话时脸色平静,仿佛贫穷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他能大大方方坦诚自己的困窘,尽管每次提起,自尊心也会受挫。

    路可可弯了弯眼睛,志在必得:“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她蹦蹦跳跳去学习了。

    背对着她,周深乔笑了笑。

    真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崽崽,小小的,但鬼精,总有说不完的话和快乐。

    他的身边还没有过这种人。

    无论是瑶瑶,还是胖子他们,包括他本人,他们对明天都不抱希望,得过且过,没钱了去打工,有钱了泡网吧,如此循环往复。

    路可可不同,她像一只自己寻求养分的花骨朵,积极乐观,永远向阳而生。

    她能陪他们走多久呢?

    周深乔坐在床上,问自己。

    不会太长吧,等她爸爸躲风头回来了,她也许挥挥手就走了,不会留恋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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