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来得仓促而愤怒,冰雹一般,将刚安装好的玻璃窗砸得发出震响。
工头心疼坏了:“哎哟,天还晴着,怎么突然下雨了,胶还没干呢!!”
路可可笑眯眯地拿起工具,帮忙补胶。
现在装修有规定,晚上六点前必须收工,为了保住这几扇窗户,施工队忙到人仰马翻。
夕霞晕开色彩时,雨终于停了。
路可可把课本塞进帆布包里,和周深乔在外面吃了一顿饭后回家。
周深乔坐在出租屋中简陋的沙发上削苹果皮,鲜嫩的汁水顺着果皮溢出,他冷眼看向对面的路可可。
她双手撑住下巴,笑眼弯弯地注视着他,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但作为路可可动一动手指就知道她想干什么的大哥,周深乔很清楚,这绝非路可可的正常状态。
路可可根本不是什么傻白甜,她的甜里有毒,就是个自私冷漠的小魔头,只不过学校中巨大的竞争压力分走了她的注意力,她才暂时安分了些。
他听着果皮和刀刃刮出的细响,觉得心里有股气上不来。
他他妈猴年马月才能把路可可改造成功?
“有话就说,别卖关子。”
既然他问了,路可可也便不绕圈子:“哥哥,叔今天跟我说想把闺女介绍给你,你见过了吗?”
“嗯。”周深乔想起前天给孙叔送饭的那个年轻女孩,点了点头。
路可可笑容僵了一下:“那你什么想法?”
“没想法。不去。”这事工头自然是说不通周深乔才去找的路可可,他稍加思考就能捋顺路可可今天的异常殷勤是因为什么,冷淡地撇下了眼,“大人的事小孩别管,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其他的不用你考虑。”
“那怎么行!你都二十多了,也该成家了,我看小孙姐姐不错的哦,人美心善,我俩还加了微信呢!人家对你有……”
“路可可!”
周深乔啪的一声摔下水果刀,路可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身体一震,闭上了嘴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周深乔沉了脸,眉眼间带了显而易见的怒意,“距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你不好好复习想这些做什么!”
大概想到这是个考生,周深乔抿了抿唇,又软了声音,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可可,你上大学之前我不会谈恋爱,我会一直疼你,不管我以后和谁在一起,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这么说,你放心了吗?”
啊……
好傻的男人。
他还以为,她怕他丢下她。
脸颊烫烫的,她想,应该是她在惭愧。
——周深乔还是把她看得太善良了。
凭心而论,工头女儿条件很好,周深乔若是跟人家结婚,属于周深乔高攀,直接少奋斗二十年。
然而周深乔为了她高考不分神,竟主动放弃这个机会。
相比之下,她借机试探周深乔态度的做法就很卑鄙。
何况她想要的不止试探,她甚至不允许别人和她共享周深乔的好。
哥哥是她一个人的,她都不知道要是周深乔喜欢上了小孙姐姐,她会发什么疯。
她可能真的很坏吧……
她咬下一口苹果,清清甜甜,很好吃。
像周深乔给她的兄长之爱。
虚虚抬起眼,泪光闪闪地看着那个远比实际年龄显成熟的周深乔,他才二十出头,眼角就已长了两根细纹,他没上过学,做的始终是体力活,他这些年有多苦,只有她知道。
都是为了她。
如果,她说如果,如果家里多一个人照顾他,他是不是能过得好一点?
唉……
“哥哥,我会努力备考的。”擦了擦手,她扭头回了卧室,奋笔疾书。
她不能辜负周深乔的牺牲,都说男人二十多岁的时候最色了,周深乔却能忍住,单冲这一点,她也得做个好孩子。
或许,她该试着接纳其他人进入他们的小世界了。
周深乔有权利组建自己的家庭。
像今天那种霸占周深乔的危险思想,她不能再有了。
她的小灯一直亮到了深夜一点才暗下,周深乔有些后悔凶了她,悄悄进来查看她睡得好不好。
这小孩睡觉其实打呼噜的,动静不大,奶猫一样软乎,他俯下脸听了会,微微笑,狠狠搓了把她的小脸:“小混蛋,差点犯傻。”
装睡的路可可表示:不会!再也不会了!
她要做哥哥的好孩子。
一夜好眠,周一的路可可又是正直的团员一枚,她风风火火到了学校,同老父亲般流露不舍的周深乔道别,继续冲刺那槛无形的分数线。
学校的生活紧张乏味,她能感觉到同学们不爱闹了,一颗颗小脑袋仿佛沉甸甸的麦穗,深深扎在书山题海中,平时最爱溜出去玩的富二代也在老老实实地学习。
天气越来越热,临窗的同学嫌晒,那几道窗帘总是合上的,却也总有几丝阳光偷偷挤进来,给压抑的学生们带来缕缕希望的火苗。
这一天老师讲了好多卷子,路可可回宿舍的路上都在念叨写错的力学公式,整个人神经兮兮的。
推开宿舍门,她打开手机,本想跟周深乔通电话诉苦,却意外看到了工头女儿孙真然的微信。
孙真然:「可可,我买到了一本绝版真题册,这周末中午我请你吃必胜客,顺便给你吧?」
配图是一本多年未再发行的押题辅导书。
路可可双眼大亮:「谢谢小孙姐姐!呜呜呜,你真好,和叔一样一样的!」
这就是基因吗!
一家子大善人哎!
此时此刻,路可可无比庆幸昨天周深乔斥责了她,把她从犯错的红线上拉回来。
孙叔和小孙姐姐人这么好,她当时咋想的,怎么就要利用人家刺探周深乔呢?
路可可万分后悔,还有丝丝说不清的内疚和亏欠。
她决定了,高考完免费帮孙叔刮腻子,报答他们一家!
孙真然那边保持输入状态有足足五分多钟,路可可以当她不聊了,就低头背公式了。
这一背就到了凌晨一点。
孙真然:「你把你哥哥也叫上,好不好?」
孙真然:「求求可可啦!姐姐真的好喜欢你哥哥,他和我见过的男孩都不一样。」
孙真然:「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冒犯了,当我没说吧,不打扰你学习了,晚安宝贝,考完试姐姐带你去环球影城玩,你加油哦!」
关掉手机,路可可纠结地皱起了眉。
有点愿意,又有点不愿意。
但她讲不清楚为什么不甘心,只能把这种抗拒,看待为舍不得把周深乔单一的感情分给别人。
她翻了个身,对床的同学早睡着了,路可可瞪着大眼,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对啊。
只吃一顿饭而已,当个朋友认识一下,不算什么。
她既想好了不干涉周深乔感情,又何必介意小孙姐姐的靠近。
还可以稍微弥补一下对小孙姐姐的愧疚。
于是这周末,路可可谎称要吃必胜客,把周深乔骗了过去。
兄妹俩点餐的时候,一个穿着棉白衣裙的微胖小美女走了进来,路可可还是第一次见孙真然本人,不由得惊叹,小孙姐姐也太不上相了吧,真人漂亮多啦!
不是那种明艳的大美人,而是那种很温婉的小家碧玉型,若不是孙叔天天操着一口东北普通话,她一定会以为这是个江南女子。
孙真然不自在地垂下了头,把真题册给了路可可,嗓音嗲嗲软软:“可可,这个给你,虽然是二手的,但还很新,前主人只写了一两页。”
路可可巴巴接过,顾不得瞧周深乔的反应,急忙翻看起来。
这本书最大的亮点就是按高考出现过的题型,给出几个类似的题目,考点极全,从头到尾地过,逐一击破。
路可可手都开始抖了,这么棒的书她完全没见过,感激地看向对面的孙真然:“谢谢姐姐!”
有了这本真题册,她能至少提十五分,高考裸分势必超过那个人!
“哥哥,我要回去看书,我等不及了!”
说完,路可可一溜烟跑了。
她是真的回家刷题去了。
但留下的二人显然不这么想。
她太激动,以至于根本没发觉,她的行为像极了在给两人创造约会条件。
回到家,路可可正襟危坐,板起小脸,拿着笔就像拿着传国玉玺,开始第一题。
她忘了自己还没吃饭,忘了开空调,忘了看手机,全身心沉浸在提分的快乐中,汗水一滴滴坠在纸张上,她不在意地擦去,连刷了好几页,即便颈椎和手已经酸到不行,她却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路可可。”
路可可没听见。
“路可可!!!”
“啊?”路可可依依不舍地放下笔,总算注意到面前的周深乔。
他站着,她坐着,他一米九,而她的头仅到他腰线,她仰起脖子,懵懂地看向居高临下的男人,只觉得他的肩好宽好宽。
她好想趴在上面,贴他坚毅的脸。他会偏头吗?他那对有些干燥起皮的唇片会不小心蹭到她的吗……
砰。
“路可可,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去?”
路可可的心猛然收缩了一下。
她愣愣看着周深乔,分不清这种异常莽撞的跃动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他严肃的质问口吻,还是因为她刚才忽然冒出的旖旎念头。
周深乔乌沉沉的眸子透不出情绪,嘴角紧紧压着向下,分明没什么表情,路可可却感到害怕。
她做错什么了吗?
他凝眉,忽然低头,对上路可可有些无措的眼。
“我有没有说过你上大学前我不想恋爱?”
不想,和不会,一字之差,但区别很大。
一个是意愿,一个是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