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

    又回到这里了。

    路可可摘下耳机,嫌恶地呼吸着周遭干燥的空气。

    她真的很讨厌青镇,若非导师强烈建议她把户口转到上海去,她才不想回来。

    不过也好,办完这次手续,她就和以前彻底划清界限了。这么一想,脚下的地面似乎不再灼烫,她扶正帽子,按照记忆,向出口走去。

    青镇已然大变样,自从建设了一个大型年代剧拍摄基地后,曾经落后古朴的小城迅速成为全国游客怀念过去的打卡胜地,旅游业发展得如火如荼,车站应需重修,扩建了数倍,土生土长的路可可绕了几圈,竟迷路了。

    她茫然拿起电话,很丢脸地告诉司机,她走丢了。

    司机接到路可可时,路可可正盯着出来的检票口发呆。

    那是火车站保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过去的老物件,五年前,她在这里送别的路大雄,五年后,她在这里下了车。

    此时天刚蒙蒙亮,旅客不多,年轻漂亮的路可可十分乍眼,司机迎上去,礼貌问:“是尾号6633的路小姐吗?”

    路可可恍然回神,点了点头。

    坐上车,她给后妈林女士发了这辆车的车牌号过去,然后夹起嗓子,甜腻腻地录下一段:「妈妈,宝贝到了哦,别忘了弟弟下午的编程课,赵老师要求把上周的作业带过去。」

    林女士秒回,语气里居然带了一丝哭腔:「宝贝,你早点回来啊,你弟弟昨天晚上没见到你,嚎了一整夜,妈妈被他闹得一宿没睡,呜呜呜!」

    她这个后妈啊,年纪不小,却单纯得像朵茉莉花,难怪会被她和她爸哄得团团转。

    养的儿子更是,刚六岁,已经被惯得无法无天了,猫憎狗厌,后妈性子弱,管不了,路大雄是个吃软饭的,不敢训斥,只有见到她,那小熊崽才能老实点。

    路可可按了按太阳穴,打算说点什么结尾,林女士却拨了语音过来,哭哭啼啼地说想她。

    路可可脑瓜子嗡嗡的,嗯嗯啊啊地敷衍着,林女士总算破涕为笑,挂了电话。

    司机满脸羡慕:“您和您母亲关系真棒。”

    路可可勉强撑开一个笑容,心里回答,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讲。

    她对他们一家并不好,家庭和谐全靠后妈人美心善。

    千金小姐得知她流落在外后,和路大雄大吵了一架,埋怨路大雄怎么可以不管孩子,开了一千里地的车,把路可可接回了家。

    那时的路可可精神岌岌可危,因为长期无故缺课,被清华开除,蜗居在青镇的祖宅中,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林女士推开门的第一秒就哭了,心疼地抱住她,不肯撒手。

    此后半年的记忆,路可可不是很清晰。

    好像是林女士带她去看了医生,喂她吃药,弟弟在妈妈怀里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久,忽然向她伸出了胖乎乎的小熊掌,叫她姐姐。

    路可可痊愈了,在四年前的六月,以社会生的身份重新参加高考,被复旦录取。

    说不出为什么,她放弃了心心念念的数学,就像舍弃了她宁死都不愿松手的周深乔,转头报了化学专业。

    天气太闷了,路可可烦躁地看了眼右腕上的钻表,才六点,派出所的户籍部门应该还没开始办公。

    她来早了。

    下了车,望着崭新的路家村,路可可有些恍惚。

    她长大了,瘦了,或许曾经坐在村口聊天的爷爷奶奶们也不在了,没人认出来她。

    她走向祖宅的方向,却没找到她的破瓦房,这里多了一栋两层小楼,没住人,门口落着锁,她不敢进去,因为她不确定,这还算不算她的家。

    她没钥匙啊,是不被欢迎的人。

    路可可蹲在墙边看文献,愣是等到七点半才去了派出所。

    户籍部八点上班,民警们却是24小时连轴转,一进门便看到两波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路可可穿过他们,找到所里唯一一位值班的警察叔叔,准备问问户籍部怎么走。

    民警焦头烂额地写着什么,蓦地抬起头,路可可还没来得及说话,民警就已越过她,走到一个骂骂咧咧的中年男人面前,厉声呵斥:“这是派出所,安静点!”

    中年男人垮下脸,指了指身边号啕大哭的小男孩:“我儿子差点被那只狗给咬了,到现在还在害怕,我一当爹的,怎么安静?!我今天必须要个说法!”

    民警环视了一圈:“狗主人呢?”

    男人昂起下巴:“那。”

    路可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有一堵墙,不见人,仅有一只个头小巧的白色泰迪蹲在那。

    小泰迪穿着颜色鲜艳的碎花裙,耳朵毛被梳成两个麻花辫,发尾别着一对水钻发卡,挺乖,挺可爱,能看出来,主人花了很多心思在它身上。

    虽然……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小狗的黑豆眼灵活地滚了滚,鬼精鬼精的。

    路可可的眼珠子也转了转。

    一人一狗,神态竟然出奇相似。

    那款发卡路可可有对一模一样的,这并不奇怪,毕竟那不是什么限量绝版。

    问题是,她的掉了两颗钻,很不巧,那小狗戴的也掉了两颗,就在同样的位置。

    她去清华报到时没带太多行李,那对发卡被她放在了家里。

    ——哦,不对,是周深乔家。

    周深乔把她东西扔了?

    被狗主人捡走了?

    路可可翻了个白眼。

    每每想起那段经历,路可可都火大。

    她当年一定是疯了,才会为了周深乔要死要活,甚至弄丢了清华的学籍,纯纯脑残。

    她本不打算再看。

    但随着民警叔叔的询问,路可可迈开的脚步僵住。

    “姓名?”

    墙后的泰迪主人声音很低,低到不仔细听,根本无法捕捉。

    “……周深乔。”

    “这只狗叫什么?有狗证吗?”

    路可可错愕地看着门内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和极浅肤色相违和的,是那人指腹上布满的、粗糙发黄的茧。

    他无言,只是把狗证递给警官。

    路可可能想象到他站在那里沉默的表情。

    他向来护犊子,不管是她、或胖子他们,谁犯了错,他总是一马当先,挡在他们身前,替他们挨骂道歉。

    如今,轮到一只狗。

    他弯下腰,抱起了小狗,宽松的短袖随着他的动作而垂落,显出他精致突出的锁骨。

    他只露了半张脸,但他就是化成灰了路可可也认得,熟悉的窒息感缠住了她的脖子,她目眦欲裂,扒开围在民警身边的路人,仰起头,如她所愿,对上了周深乔疏离的双眼。

    民警凝眉:“什么事?”

    路可可没有回答民警的话,反而盯着周深乔看。

    “乔哥现在不养人了,改养狗了?”

    周深乔垂眸,摸了摸小狗的头,小狗讨好地蹭着他的掌心,一脸委屈巴巴。

    瞧瞧,多像以前的她。

    满肚子坏水,都咬人了,还假装可怜。

    他神色十分自然,仿佛从未见过她这号人,眼神古井无波,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流出半分额外的情绪,路可可屏住呼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试图窥出一丝一毫的动容。

    但是没有。

    五年过去,他的样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二十二岁时长这样,现在二十七了,还是这样。他像一个被时光定格了的人,在她碰不到的角落里宁静生活了许多年。

    路可可忍不住去想,如果她还在呢?

    他是不是会变老、会满面憔悴,疲于应付她的喜欢,困在她的牢笼里备受煎熬。

    路可可红了眼眶,却仍是笑着问:“狗狗真可爱,叫什么名字?”

    周深乔不应声,抿住唇,退了几步。

    路可可眼睛一痛,心脏几乎被他这个动作刺伤到裂开。

    明明过去那么久了,她也病愈了,应该从那段记忆里脱困了。

    可为什么,当她看到周深乔对一只狗好的样子时,她还是会在意。

    他们当年闹得非常难看。

    接到周深乔断绝关系的那通电话,路可可顾不得已经开学,连夜订了最快一班火车回到了青镇,她走得太急,以至于比周深乔还早到家。

    路可可吵过、骂过、哭过、跪着求过,周深乔都没改口,执意赶走她。

    一次不成,没关系,她又回来了第二次、第三次。

    周深乔换了锁,她没钥匙,进不了门。

    怕什么,她住进了祖宅,每天去他家楼下蹲守他,见他就哭。

    周深乔是最心软的,她以为这样周深乔就会回头。

    然而还是没有。

    最后一次,周深乔出门了,为了躲她。

    她等不到他,也不想就这么回学校,于是一个人在祖宅中浑浑噩噩,不记得吃饭,也不记得洗澡,好好一个高材生,硬是活成了乞丐。

    直到她被后妈接走,周深乔都没有露面。

    狠事做绝的周深乔,再不要她的周深乔,到故事结尾也没告诉她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周深乔……

    现在终于现身了。

    路可可想,她肯定是疯了,不然她不会抬起手,去抢一只狗的发卡。

    “这是我的,还给我!”

    周深乔抱着狗避开,她趁势揪住狗狗的麻花辫,狗狗吃痛,低声呜呜,周深乔突然开了口,用很大的声音。

    “路可可——”

    “汪!”

    始终安安静静的小狗,叫了。

    路可可一怔,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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