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aph]错位裁决 > Chapter24春天

Chapter24春天

    本章时间线:1942.1.3-1941.4.25

    阿赫罗梅耶夫元帅出场

    苏共=布尔什维克,音译

    列宁格勒在这条故事线里少死了近百万人

    —————————★—————————

    【1】

    你最终还是被伊利亚抱上的运输车。

    你是被坑坑洼洼的石子路颠醒的,宿醉让你头痛欲裂,险些被车子颠吐出来。你坐直身子,一件厚重的苏式披风从你身上滑下来,堆在你的大腿上,毛茸茸的领口让人心动,你忍不住多挼了一把。

    手感就像这件大衣的主人的银发,蓬松且意外地柔软。

    好像你每次喝大了耍酒疯的时候伊利亚·布拉金斯基都在场,你的每次社死都贡献给了你的好同志。

    昨晚的记忆已经有些支离破碎,但你恐怕在他身上挂了一整夜,还灌伏特加灌了他一身。你揉了揉因宿醉而剧烈疼痛的太阳穴,给车窗开了条小缝;苏联的西北风一吹,你立马一个哆嗦,酒醒了大半。那些破碎的记忆一段段拼接起来,倒也算不上丢人,战场上的每一秒都是生离死别,宿醉能够麻痹一个人紧绷的神经。

    寒风,篝火,红歌,酒精。

    记忆被风雪蒙上一层薄纱,你想起伏特加辛辣的口感。酒精是引子,你喝下烈酒,紧接着被点燃——篝火在燃烧,生命在燃烧,这片大地在燃烧,所有东西都在燃烧,连永远冰冷的雪国的掌心都燃烧到滚烫。

    他好像攥住了你胡乱挥舞酒瓶的手腕,又好像伸手捂住了你的嘴,他的掌心就是点燃你的星火。苏联人的动作并不温柔,却足够克制;而你大抵狞笑着逼近他,拨开他的手,扯开他的大衣,然后拽他的领口,信誓旦旦地说胡话,顺便让中国酒桌糟粕文化走向苏联。

    ……布拉金斯基,你脾气真的很好。

    你麻木地想。

    男人直到最后都没有反抗,没人说得清这是温柔还是纵容、他是不能还是不想。

    记忆中,那双红眼睛也被点燃了,冰川短暂地融化,于是你得以惊鸿一瞥,在那亘古不变的冰层之后,汹涌的血海正熊熊燃烧,属于“人类”的最不可控的欲念得见天日。你本能地向后退,因为那样炽烈的火焰会吞噬一切;但一只手臂勾住了你的腰,力量恰到好处,不会让你感到不适,亦让你无法逃脱。

    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你有些疲倦地捂住双眼:走不近,但又不被允许离开。

    有人在起哄,你仿佛有一瞬回到了中学教室里,而你们成了被同学起哄的男女同学。篝火边有笑声与呐喊声,但有人喊着喊着就哭了,于是吵闹之中又多了抽泣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将你拉回现实,过往的人生像一场梦,此刻大梦方醒。

    你踉跄着站起身,从莫斯科到沃尔霍夫,车队一路向西北去,寒风愈发刺骨。你干脆将伊利亚的大衣完全穿好,让自己完全陷入冷松香与新雪的气息中,体型差让你穿上大衣时显得臃肿,衣摆几乎要拖到地上。

    但足够暖和。

    袖口的皮革微冷,你将袖子卷上去些,又下意识捻了捻指尖,光滑的触感让你恍惚。

    手上的烧伤已经痊愈,新鲜的嫩肉泛着健康的粉红色,没有瘢痕,甚至没有色素沉淀导致的乌黑;前后不到一周,连最容易留疤的烧伤都无法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只要再过两天就能完全恢复如初。

    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都在反复提醒你——你早已不再是正常人类。

    在你的指尖,细密的皱纹诉说着某个现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秘密,你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去验证猜测。

    而这个机会马上就会到来。

    拉多加湖[1]畔的风吹散你的黑发,你戴上厚重的皮手套,将一切秘密藏进黑暗。你从运输车里跳下来,不合身的军大衣将你裹得严实。陆续有人在你的身后集结,他们从卡车上搬下一只只大箱子,苏联战士们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

    “政委同志,我们到的不凑巧,下批物资明天一早就得渡湖,我们没有时间修整了。”一个年轻的军官跑到你身边,他反复搓着裸露的双手取暖。他已经努力提起精神,但仍然难掩一身疲惫。

    “先把东西搬完。”

    你多看了他的黑眼圈几眼,恰巧一阵湖风吹来,凛冽的寒意让你俩都一个哆嗦。

    你转头看向远方的拉多加湖,半人高的白雪从你的脚下一路向西延伸,与结冰的湖面连结成一片。郁葱的松林银装素裹,不远处的苏军驻地亦披上一层厚重的银霜,惨白色的天空、冷蓝色的冰湖、纯白的大地,万物归为一色[2]。

    你看到筑在湖面上的简陋的公路,车轮在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冰下满是划痕与裂痕——那是之前行军时留下的,随着气温降低,冰窟窿被冻上,新的冰层再次行程。

    “我还不累。物资统计的工作都交给我,所有人今晚保证三小时以上的睡眠。”

    “也包括你,尼科诺夫同志。”

    你拍了拍名为谢尔盖·叶戈罗维奇·尼科诺夫的苏联青年的肩膀,年仅二十五岁的营长同志一个哆嗦,他用那双浅绿色的眼睛盯着你,似乎有些不服气,亦有些担忧。

    “这是命令。”

    无关什么崇高的品格,或许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精神。也许你只是想看到母亲与归家儿女拥抱时的眼泪,看到父亲与儿子共同解甲归乡时的笑容,看到久别重逢的情侣在夕阳下的缠绵的吻;而不是收到他们的讣告与勋章,不是在墓园中献上一朵百合,或者一簇满天星。

    只是你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于是便去做了。仅此而已。

    凛冬已至,在转折到来之前,一切属于人类的温存都显得脆弱,且毫无意义。

    【2】

    1942年1月4日,苏联,沃尔霍夫[3]。

    暴风雪在凌晨停歇下来,天光还未破晓,拉多加湖岸灯影幢幢。苏联红军顶着寒风、打着灯,将一箱箱物资塞进重型卡车的后备箱,物资有食物、燃料、衣物,有武器与弹药,甚至还有救命用的青霉素等药品。

    你点燃一盏老式提灯,借微弱的火光向拉多加湖畔走去,谢尔盖·尼科诺夫已经爬上驾驶座,他探出车窗,远远地朝你挥手。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政委同志!”谢尔盖朝你喊了一声,你朝他比了个手势,随后跳上最近的一辆卡车,开始往狙击枪里装弹。

    你听到发车的哨声,又听到发动机的咆哮,卡车颠簸地开起来,于是装满物资的纸箱也随之摇晃。你沉默地蹲坐在物资之间,用于伪装的白布被一阵风掀起来,外边又下起小雪,零星有冰片飘到你的面颊上,随即悄无声息地融化。

    拉多加湖旧称“涅瓦湖”,是欧洲最大的淡水湖泊,位于苏联欧洲部分的西北部。湖区处于亚寒带,冰期长,从12月开始结冰,直到次年3月逐渐解冻。

    在1941年前的苏联,这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淡水鱼捕捞场。

    而在1942年的苏联,这是一条维系着百万苏联人的“生命之路”。

    与你此前参与的苏芬战争不同,苏德战争中,后勤部队面临着同样大的风险。

    这是一条生命之路,也是一条死亡之路。[4]

    当你听到那熟悉的、刺耳的尖啸声时,你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狙击枪。你穿着厚重的军大衣,但你的血液却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冻结,你狼狈地站起身,拨开白布,在你目力所及的最远处,有一个黑点正以可怖的速度靠近你们。

    “——斯图卡!是斯图卡!!”

    你听到战友的悲鸣。防空炮时刻待命,但在苏德战争中,如果地面部队听到斯图卡致命的尖啸声,那只能迅速卧倒,随后把生死交给上天。

    纳粹空军的袭击与轰炸是疯狂的,在拉多加湖数千里的湖面上,死亡每一刻都在发生。据战后统计,苏军的每次运输都要损失近半数的车辆与人员。

    “卧倒!所有地面人员卧倒!”你心一横,干脆从车上跳下来。防空炮已经开火了,斯图卡的啸叫声由远及近。刺耳的嗡鸣让你头疼欲裂,斯图卡的啸叫能勾起所有苏联战士最深刻的恐惧——但你半趴在冰面上,强迫自己盯着向你们俯冲而来的轰炸机,强行忍受死亡逼近时的绝望。

    你听到爆炸声,或许很远,或许很近,耳鸣让你无法判断空袭的位置。你死死盯着掠过头顶的斯图卡,防空炮密集的火力倾泄向空中,那俯冲轰炸机似乎被击中了,侧翼冒出一小股黑烟,苏联的空中力量立即掉头包抄,激烈的空战瞬间爆发。

    你从滑溜的冰面上爬起来,几次险些滑倒。你向队伍前方的指挥员打了个手势,示意车队继续向前进发,自己则朝遭受轰炸的队尾跑去。

    苏军的补给线被拦腰斩断,几辆卡车冒气黑烟,雪橇被炸的粉碎。你看到一片焦黑中的尸体,还有半边身子满是血迹的战士。你熟练地组织起救护班,为受伤的战友清创、包扎,为严重烧伤的士兵打青霉素。

    “所有司机打开车门,所有人必须打开车门驾驶卡车——小心冰面断裂!”[5]

    你看到谢尔盖·尼科诺夫也向这边跑过来,他边跑边大声喊叫着。

    一片混乱中,你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细微却致命的声响。

    你咬紧牙关,手上动作不停,把一管子青霉素稳稳打进伤员的身体里。几乎是完成包扎的刹那,你将手里的注射器猛然一丢,起身便冲向车队的方向,冰面碎裂的清脆声响扣在所有人的心弦上。方才的轰炸让冰面不堪重负,一辆卡车轮下的冰面开始崩裂。

    只有你在一切不可挽回前反应了过来,也只有意识体的听觉能做到。

    卡车后轮下的冰面分崩离析,整辆车瞬间失去重心。这辆卡车的驾驶员是个年轻的苏联人,他似乎被空袭和冰裂吓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张地撞开卡车门,却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救人!快救人!”

    你听到身后有人呐喊。湖水中的苏联人在挣扎,他张嘴似乎想发出声音,但冰冷的湖水灌进他的眼睛里、口鼻里,将他所有的绝望堵在喉头。

    在士兵完全沉入冰窟之前,你比任何人都快地反应过来,更比任何人都迅速地冲到他身边,死死拽住了年轻人的手腕。

    士兵的皮肤冰凉刺骨,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温度。他已经开始失温与抽筋,你看到他的表情僵硬麻木——冰冷的湖水冻结了他的面部肌肉,只有那双蓝眼睛诉说着他的绝望与惊恐。

    你脚下的裂缝不再蔓延,反而因极寒开始冻结收缩。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再过一会湖面就会冻上,把那个可怜的年轻士兵冻在湖面上,或者封在湖底。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你再坚持一下!”你看到士兵眼里的光一点点湮灭,他似乎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浮冰开始在他的身边凝结,你死死拽着他的手腕,却快不过湖面封冻的速度。

    “政委同志!湖面冻的又快又硬,我们没法砸开!”你听到谢尔盖·尼科诺夫的声音。

    你没有回头,只是将右手紧握成拳。记忆中闪过伊利亚·布拉金斯基出拳的动作,你拼命回忆你用钢管进攻时的技巧,你几乎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拳头上,逼迫自己调用起全身的力量。

    深吸气——呼气——你的思维最终归为一片空白,如同苏联大地广袤的雪原。

    一拳重重砸在封冻的冰面上。

    千钧力量倾泄,厚实的冰面应声崩解。

    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左手骤然用力一拉,硬生生将那士兵拉出了水面,浮冰与裂块刺穿了你的小臂,你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湖水,湖水又立马被冻结成了晶莹的血色冰块。

    落水的年轻士兵躺在冰面上抽搐,救护班迅速展开急救。

    你怔怔地站在冰窟边缘,你的双手沾满温热的鲜血——右手的拳面几乎脱去一层皮肤,大量血点从真皮层里伸出来,主要受力的关节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左手的小臂上布满擦伤与割伤,有冰屑卡在伤口里,正被你温热的血慢慢融化。

    这就是意识体能爆发出的力量,这就是你现在拥有的力量。

    “政委同志,同志!您快别发呆了,您快给自己包扎一下!”谢尔盖拉过你的手,往你的手背上不要钱似的倒酒精。你被激烈的疼痛一刺激,终于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跳极快,血液也往大脑疯狂地涌。

    “酒精省着点用……我没伤到筋骨,不用这么紧张。”你后知后觉地有些腿软,踉踉跄跄地走到雪橇上坐下。谢尔盖还在给你清创,把那些沾了污泥从你的伤口里挑出来。

    “政委,您真的……您简直是超人!您不知道您刚刚有多厉害,我们用冰镐凿不穿的冰面,您一拳就开了个洞!”谢尔盖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他似乎有些怀念,连那双绿眼睛都亮晶晶的,“您让我想起索菲的铁拳了,我每次没把盘子洗干净,她就会给我来一拳——力气可真大,苏联的女同志绝对都是天生的战士!”

    “你结婚了?”你看了他一眼。

    “还没呢,政委同志。去年5月我才刚向她求婚,她答应了,可把我高兴坏了……其实我们原本计划在1941年的国庆结婚。”谢尔盖苦笑着摇头。

    苏联国庆,12月30日。

    他们本该在五天前走入婚姻的殿堂。

    “等战争……”谢尔盖把你的伤口包扎好,正准备说点什么,就被你“噤声”的手势镇住,没能说出后半句话。

    “别给自己插旗,说出来就不灵了。我还想参加你们的婚礼呢。”

    你生怕谢尔盖给自己立那个“等战争结束以后就结婚”的致命flag。年轻人被你的紧张兮兮逗笑了,他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立马闭嘴。

    “尽快赶路,我们的空军拦截了这一波空袭,要赶在德军展开第二波袭击前到达。”你干脆利落地包扎好伤口,把大衣往身上一披,提起枪就往车队的方向走去。

    战友们看向你的目光带着狂热,亦带着绝望中迸发出的笃信。政治委员的确负责督战,但他们绝非所谓“残暴”“压迫”;政委是苏德战场上阵亡率最高的职位,党员是先锋,是冲在最前方的精神领袖。

    这是苏维埃给予你的信任与责任。

    之前掉入冰湖中的年轻人已经醒来了,他撑着眼皮看向你,你在那里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感激、仰慕与狂热。

    列宁格勒的寒风吹起那件属于伊利亚·布拉金斯基的大衣的衣摆,你摘下头顶的军帽,扯开结块的黑发。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天边不见飞鸟,只有苏联的伊-16歼击机在空中盘旋。

    你低头看向手中政委制式的大檐帽。[6]

    海蓝色的帽冠如同碧海清空,深红色的帽墙虽然沾染污泥,却仍旧不减那份属于红色国度的庄重。一颗璀璨的红星缀于帽墙的正中央,金色的镰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伸手擦去镰锤上的污渍,将政委帽戴回头上。

    “测试冰面强度,我们重新启程。”

    【3】

    1942年1月6日,苏联,列宁格勒城郊。

    渡过拉多加湖,你所在的团驻扎在距列宁格勒仅35英里的城郊,与当地的一个坦克营汇合。列宁格勒的寒冷远超莫斯科,这里纬度更高,零下50°C的风一吹,连呵出来的白气都能冻成冰碴子。

    作为团级政委,你立即接手了列宁格勒方面的大量政治工作。被德军严密围堵的孤城条件艰苦,你不得不在雪地露宿,大量政治文件被送到你的手中,你只得盯着寒风批文件,又在顶着暴雪在几个驻地中辗转,你手上的伤口还没好全又遭了冻伤。

    你在一份文件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上辈子的记忆尚未模糊,你有意将其珍藏,谢尔盖·费多罗维奇·阿赫罗梅耶夫[7],这个名字是你对苏联最深刻的印象。生于1923年的元帅戎马半生,17岁参军,18岁投身伟大的卫国战争,1982年获得苏联英雄称号,1983年晋升苏联元帅。

    1991年8月24日,阿赫罗梅耶夫元帅于克里姆林宫自缢殉国,终年68岁。

    1942年,刚成年的阿赫罗梅耶夫驻守列宁格勒,为了留在前线,他申请加入苏共,投身于最危险的斗争。

    “谢尔盖,替我通知阿赫罗梅耶夫同志,今晚我去找他面谈。”你将那份入党申请塞给谢尔盖。苏联早期的审核相当严格,加入布尔什维克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位同志也叫谢尔盖……18岁,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觉悟。”谢尔盖·尼科诺夫感慨一声。他抬头看向你,露出认真的表情,“政委同志,我想在下个月加入布尔什维克。”

    “……答应我,先保护好自己。”你对上那双浅绿色的眼睛,熟悉的颜色让你心痛,你感到恍惚,于是错开眼神不去看他,“还有人在等你回家。”

    傍晚,你穿过苏联凛冽的风雪,一头扎入四处漏风的营帐。

    帐中的青年人起身迎接你,他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眼尾还带着少年人的几分稚气。你在心底感叹一声斯拉夫人的好底子,年轻时的谢尔盖·阿赫罗梅耶夫同志相貌英俊,棱角分明;他虽然个子不高,但眉目间尽是刚毅;他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看着你,露出一个笑容。

    “您来了,政委同志。”他向你点头。

    被历史人物敬称的尴尬转瞬即逝,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你把营帐漏风的缝隙堵上,走到未来的元帅身边坐下。

    你没有马上展开话题,而是聊了些其它话题,你刚到列宁格勒不久,于是先问他战况和损失的情况。

    年轻人眨眨眼睛,说出了一个出乎你预料的答案:“我们还远远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列宁格勒顶住了纳粹的第一波攻击,他们打不进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围城,但我们的战略储备尚能支撑,他们的意图一定会落空。”

    这和你记忆中的历史截然不同。

    “这得归功于前些年落实建设的新仓库,这些设施都在地下,德国人的空袭烧不着我们的粮仓……如果没有这些新建的战备设施,我们都得在雪地里饿肚子。”阿赫罗梅耶夫向你解释道。

    你盯着文件沉默了几秒,故作镇定地询问:“……所有人都没挨饿?”

    “现在大家过得紧巴巴的,但还不至于挨饿。您的补给跟上的也及时,这些物资足够我们撑到开春。”青年人回答。

    你捏着文件的指尖颤了颤,你突然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调整好情绪,忽略胸腔中翻涌的情绪,忽略一瞬间想哭的冲动。

    那是你牵头建设的工程。

    那是百万人的生命。

    “来聊聊吧,同志,加入布尔什维克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你咽下那些情绪,开始和阿赫罗梅耶夫谈话。

    “我本就不是为了去司令部或者后方找个工作干,同志,我是为了留在前线,为了让战士、军士们更信任我。”十八岁的排长认真地凝视着你,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游移,他就那样坚定地与你对视。

    “我们担任最危险的职位,我们完成阵亡率最高的工作。”你在他灰蓝色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死人那么多,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死在我的面前,死在我的身边。”青年人用指尖捻着军服的布料,“政委同志,我没有理由退缩,我的家人、朋友、战友在我的身后,我的祖国正风雨飘摇。他们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我必须保护他们,我必须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8]

    “显然,阿赫罗梅耶夫同志,我没有理由拒绝你的请求。”你把那份盖好公章的申请书递给年轻人,你看到他眼中燃起火光。

    “政委同志,您是为何而加入布尔什维克?”青年人抬起头,他用赤诚的眼睛看着你,不是质问,不是怀疑,只是一位共产主义者在与他的同志交流信仰。

    你得承认你被他问住了。

    你接手的这具身体本就是布尔什维克,你不曾追溯原主的动机,只是被时代的浪潮向前推。若再追溯的早一些,追溯到你穿越前的岁月,某些复杂的情绪从记忆深处涌出。

    为什么要加入布尔什维克?

    为什么是布尔什维克?

    什么是布尔什维尔?

    在你沉思的数秒内,阿赫罗梅耶夫同志安静地等待着。他用灰蓝色眼睛看着你,静待他的同志的回答。

    “也许没那么复杂,也没有那么崇高。”你闭上眼睛。学生走向你,安娜和安德烈走向你,伊万·伊万诺维奇·佩图霍夫走向你,莫斯科街上的人潮走向你,一身尘霾的战友走向你;在人群的最后,银发红眸的苏联人向你走来,黑发童颜的长者勾起春风般的笑容,走向你。

    “因为有人需要我。”

    你睁开眼睛,笑起来。

    “您说的很对,政委同志。有人需要我,有人需要我们。”阿赫罗梅耶夫同志也笑起来。

    我们因不同的原因从五湖四海赶来,在这里相遇,在这里战斗,在这里相知,在这里展望未来。

    我亲爱的同志,莫问前程。

    【4】

    1941年3月底,苏联,春。

    你在列宁格勒待到了万物复苏的日子,冬日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你将要迎接春天与夏天的挑战。拉多加湖不再能铺设公路,列宁格勒即将失去与苏联辽阔后方的联系,你们需要开辟水上、水下的航线,维持一条全新的生命线。

    国防委员会委员阿纳斯塔斯·伊凡诺维奇·米高扬将在4月2日召开会议[9],要求在拉多加湖底建设输油管道。作为列宁格勒军需的主要负责人,经验丰富的管理者——你需要回莫斯科参会,将计划与人手带回列宁格勒;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这个牵头人。

    你的话语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不再是伊利亚·布拉金斯基的影子,这是你攥在手中的实权,你身边的人都是你忠诚的部将、你能交予后背的战友。

    临行前,你决定跟随一车妇孺同行,一方面是赶时间,另一方面也是保护平民。

    “政委同志,您要注意安全。”谢尔盖·尼科诺夫专程给你送行,他已经换上了与你一模一样的政委帽,成为了你手下的一位营政委。阿赫罗梅耶夫同志也来协助撤离妇孺,你看到他带着一群孩子向你走来。

    “我已经是熟练工了。”你拍了拍谢尔盖的肩膀,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孤儿院里的孩子被一个个抱上车,你正靠在卡车边上发呆,突然感到自己的裤脚被拽了拽——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豆丁拉着你的军裤。这是个女孩子,她柔软的金发扎成可爱的马尾,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盯着你,眼神清澈见底。

    “大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你这样的人?”清脆的童音恍若天籁。小女孩仰头看你,她的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当你看向她的时候,她扭捏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把背后的手伸到了你的面前。

    “这个送给你!告诉我好不好!”

    那是一朵纯洁的洋甘菊。

    光辉,高傲,忠诚——为祖国带来光明和希望。

    你蹲下身,揉了揉小姑娘金色的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娜塔西娅,我叫阿娜塔西娅·科瓦列夫斯卡娅。”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无瑕的璞玉,又像上好的琥珀。

    “那么听我说——娜斯嘉。不要想成为我这样的人,或者其他人,榜样不是终点,榜样只是旅程中途的路标。”你接过那朵洋甘菊,“不要想太多,脚踏实地的向前走,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不要被非议打倒。走到终点,然后成为你自己。”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被阿赫罗梅耶夫抱上卡车,你立即跟着上车。

    车开动起来。

    “政委同志,春天要到了!”

    谢尔盖·尼科诺夫朝你挥手呐喊。

    “同志!一路顺风!”

    未来的阿赫罗梅耶夫元帅也向你招手示意。年轻的苏联人们站在光里,美不胜收。

    【5】

    会议后,你在莫斯科滞留了半月。列宁格勒战况尚算稳定,你留在中央与各方协调,战争时期格外缺人,你的性别、资历都被选择性无视,无数机会争先恐后地向你涌来。

    你知道伊利亚也在莫斯科,但你们所在的军区不同,又都忙到脚不沾地,于是甚至连半句话都没能说上。

    一场葬礼将你从无尽的连轴中扯出。

    莫斯科保卫战中牺牲的烈士回到了家乡。小伊万·伊万诺维奇·佩图霍夫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这一次,莫斯科不会再有炮火、不会再有极寒,他可以安心地沉睡了。

    你跨越了时空,篡改了命运,却终究无法追上死亡。

    红场阅兵后,这是你第一次与安娜和安德烈相见。你站在墓园外的鹅卵石路上,怀里的一簇白菊在莫斯科的春风中摇曳着,来人走的很慢,金发的苏联女人走在前边,她身边的少年人则艰难地推动轮椅——安德烈在最惨烈的战争中活了下来,但幸运意味着失去。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们捧着一簇马蹄莲,白的朴素,像是莫斯科春日最冷淡的阳光。

    安娜看到了你,安德烈也看到了你。他们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化作淅沥的泪水。

    你们并肩走进墓园,这里的墓碑大多是崭新的,你放眼望去,逝者的生卒年月触目惊心。最大的不过壮年,最年幼的甚至没有成年,他们的生命定格在1941,如果没有战争,他们本应有自己的人生,走向百花齐放的未来。

    小伊万·伊万诺维奇·佩图霍夫的墓碑在墓园的东南角,当你们到达时,年迈的男人站在墓碑前。老伊万像是一夜间老了十岁,他的脊背伛偻了,神色也难掩疲惫。

    满天星,马蹄莲,白菊花。

    你走到老伊万的身边,墓碑上没有你的学生的照片,没有辞藻华丽的墓志铭,只有冷冰冰的生卒年月,1919.5-1941.11。他在这世间只走过短暂的二十二年。

    安娜在抽泣,老伊万在沉默。

    身后传来脚步声,音色沉闷,是军靴踩在石砖上的声音。你蓦然回头,一个完全在你意料之外的男人向墓碑走来。

    银发的青年一袭黑色风衣,他的肤色很浅,是高纬人种特有的冷白色,他一步步向墓碑走来,你莫名觉得他在为这片土地戴孝。但当他抬起头,当阳光照在他如血如火的眼瞳中,当阳光照在他手中那朵盛放的玫瑰时,你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在俄罗斯,在苏联,红玫瑰用来悼念烈士,以表示对受花人深重严肃的感情。数量越少,情越深越重。

    他是死在你们面前的战友,是为苏联战死的烈士。

    你仓促后退,为伊利亚·布拉金斯基开道。安娜恍惚地看着他走向墓碑,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滑下,留下一道干涩的泪痕。

    你看到苏维埃的象征者缓缓俯下身,将那支红玫瑰放在墓碑前,又从怀中取出了什么东西,轻轻搁在花朵的最中央。

    “安心地睡吧,我的战士——我的战士们。”低沉的俄语响起,被莫斯科的风卷起来,吹向更远的地方,吹遍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吹到这个世界的边角。你没来由地心跳加快,又随即感到心悸。

    “你们为我带来胜利。”

    苏联人的鲜血洒在这片大地上,为他们的祖国带来胜利,搏出未来。

    “我是你们的眼睛,我会为你们见证苏联的胜利,见证你们用生命保护的……”

    “苏联的未来。”

    你怔愣地凝视着他的侧颜,阳光洒在墓碑上,洒在那朵火红的玫瑰上。你看到苏维埃抬起手,轻轻擦去墓碑上并不存在的尘埃,他用那双鲜血染红的眼睛凝视着墓志铭,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专注。

    心脏骤然收缩,你下意识攥住心口的布料。那些被你尘封于记忆深处的影像喷涌而出,有挂在闲鱼上的苏联勋章,有分析苏联为何而解体的文章,甚至有苏联解体后围绕老兵的段子。

    穿越者的眼睛能看到未来,这是一种恩赐,亦是一种诅咒。

    你在那块墓碑前站了很久。

    安娜和安德烈最先离开,安德烈拒绝了安娜帮忙推轮椅的请求,他倔强地、一点点向前挪动。你看到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他的眼中涌动着痛苦与不甘。

    紧接着离开的是老伊万,他伛偻的脊背再也直不起来了,他拄着拐杖与你擦肩而过。他在你背后停下脚步,他似乎是笑了,苦涩而释怀。

    “我的孩子呀,只是比我早些回家。”

    落叶归根,没有人能再打扰烈士的酣眠。

    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伊利亚一眼。

    墓碑前只剩下你与伊利亚·布拉金斯基两人。他站在你的身侧,垂着头,刘海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

    你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伸出手,握住了男人的手。

    伊利亚的指尖抖了抖。

    “我会和你一起走出属于苏联的未来。”

    一个与历史截然不同的未来。

    “这是我的承诺。”

    因为你需要我。

    [你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你们的功绩万世永存。]

    ——莫斯科红场,无名烈士墓,墓志铭

新书推荐: 我在古代开劳务中介所 反派妈妈带崽爆红 烈瘾 雪霁有喜[先婚后爱] 来做up主吧!达瓦里希 卿卿知我意否? 以身报恩后,她跑了 社畜×小狗 无情妾(重生) 回应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