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来朝

    宴饮过后,夕醉又遣了知雪前去安置九黎的下榻之所。这才抽出闲来,轻靠在软榻间,细细回想今日种种……

    俄尔,目光倏落在斟酒之际的夜光杯上。

    烛火摇曳下,那杯盏上的莹玉光泽,更衬得夕醉眸中风云翻涌,晦暗难明。

    酆都——九黎,你到底是哪一方的神圣?

    光阴似箭,一晃已是数日。

    这天,夕醉正与浮生闲庭漫步,观秋梧舞剑。却忽听得下人来报:“神女,圣上有令,邀您即刻入宫。”

    许是见夕醉面上的疑惑太重,那人略顿了顿,方才继续道:“据说是,塞北来人想一睹神女风采。”

    “多谢相告。”夕醉言罢,又从鬓间抽了一支金钗插在那女官的发髻里。

    “夕醉初来乍到,有劳姐姐相助。这一点微薄心意,虽不足以衬托如玉花颜,却也请您莫要推辞。”

    “神女恩赐,实乃在下几世修来的福分,思言在此谢过。

    只是宫中之事延误不得,您与叶大人且速速与我同去罢……”

    “理应如此。”

    待到夕醉入了金銮殿,才发觉堂上原不止塞北一家。南蛮,西疆,东域也各有使臣来之……

    一时盛况空前,倒可称得上万国来朝!

    “你就是,天可汗陛下所说的神女?我还以为你会长出三头六臂来呢!

    却不想……看你这幅弱柳扶风的样子,简直经不起我们塞北的一起风沙,无趣无趣!”

    塞北王话音刚落,一旁的南蛮使者便已摇起了掌中白羽扇。笑谑道:

    “久听闻塞北风雪连年,族人多以粗犷为美。不曾想竟寡闻至此!

    神女这般天姿国色,尚遭奚落。难道非要身披兽皮,茹毛饮血之流才算佳人?”

    塞北王闻此,当即怒不可遏。拎起那使臣的前襟,生生令其离地半尺!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嘲讽我!老南蛮子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本汗不知道。

    想要鹬蚌相争,也得先有那个本事。日日躲在深山里,竟知道搞些见不得人的玩意!

    依我看,他连条摇尾乞怜的狗都不如!”

    那使臣被人这样拎着,刚刚的优雅从容全然不复,取而代之的是额间剧烈挣扎的青筋。

    一时间,倒似挂在老树上的枯鸦。

    塞北王此举简单粗暴,既震慑了南伯侯所派使团。又有意给夕醉难堪,以羞辱那王座上高高在上的天子!

    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西疆、东域之徒,暗自瞧着这一出闹剧。眸中精光闪烁,全无相劝的心思,显然亦是别有用心!

    “塞北王所言甚是,夕醉体弱经不得塞外苦寒。故而时时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将我托生在这四海之内,最是地广物博的天-朝。

    以不至沦落于凄风苦雨的北狄之地!”

    “你!”

    塞北慕强,马背上夺天下。现任单于戴宗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战争狂人!

    驱鞑靼,灭柔然。一统北国,指日可待!

    眼下正是风光无两的时候,今日得遇夕醉如此冷言讥讽,难免怒火中烧。

    故立时冷哼一声,扬手将那南蛮使臣甩至旁侧!

    而后攥拳作响,逼近夕醉……

    因此人步步紧逼,浮生眸中亦渐起杀机。

    当即挺身立于夕醉身前,右掌按在腰间古剑之上,声线凌冽道:“若敢再近一步,死!”

    数年征战,使得塞北王对危险的感知远超常人。故当下便敏锐地察觉到,此人所说绝非戏言!

    剑拔弩张间,众人屏声敛息。

    “父汗,何须动怒……”

    塞北使团中,忽传来一道慵懒女音。

    夕醉抬眼相瞧,只见那出言的女子,生得明眸皓齿、桃羞杏让。

    一袭绛红薄衫,勾勒出其曼妙身姿。

    金玉臂钏、腰束长鞭,使她妩媚中多了几分摄魄的异域之感,更衬万种风情。

    倒与她那凶神恶煞、面目犁黑的父亲大不相同。

    “思琼久闻神女盛名,故与族人千里迢迢特来朝见。阿父不识中原礼数,言语虽略有冒昧,却实乃无心之过。若……”

    余下未尽之言,无端引人遐想。

    “不过阿父确有不敬之处,为表歉意,思琼愿代父敬您一杯,以示两国和睦。”

    言罢,塞北使团便有侍者奉上酒觥。

    夕醉正欲饮,塞北王却长臂一揽,将之夺入掌中。

    “我儿莽率!如此寡淡之物,神女尊躯如何能饮下?”戴宗话落,便自顾自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刃。

    当下划过皮肉,歃血入盏。而后傲视夕醉,挑衅般问道:“可敢饮否?”

    尚不待其答复,塞北王便与众部下嘻笑成团,眸中不屑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如此羞辱之举,顿令朝堂人心惶惶!

    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亦不由得握紧双拳,以抑胸内忿恨。

    原因无他,塞北广袤滋生出的族人多骁勇善战。相比之下,墨胤王朝多年来重文抑武,除却封淮之、云起,再无能披甲挂帅之人!

    塞北王此番亲自前来便是想一探虚实,若果真证明墨胤确已国力衰弱。届时群狼环伺,后果不堪设想……

    故眼下夕醉答复之态,尤为重要。若她因此懦弱不振,大国颜面将荡然无存!

    “这有何不敢,塞北王以礼相待,夕醉自该一饮而尽,请!”

    浓重的血腥气,吞咽入腹……

    强压下思绪上的不适之感,夕醉启唇莞尔言道:

    “我天-朝一向礼尚往来,今既得君恩厚德,理应相报。

    夕醉倒有一物欲送与塞北王以作回礼,然此番来之匆忙,未曾带在身上。”

    说至此处,夕醉浅笑几声。方才再度开口道:“不过此物,恐大汗必不敢食……”

    “哦,何物?”听闻此言,塞北王略略挑眉,倒是多了几分好奇之心。

    “观音土”

    此话一出,塞北王几乎目眦欲裂。

    女子轻语温和犹在耳畔,大殿内却已在刹那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两朝老臣孔子胥,更是当即怒目而视,将其视为红颜祸水之流。

    然,夕醉全然不在意……

    “恼了?呵,真是可笑!塞北一族,年年来犯我边境。如遇饥年,百姓便是以此度日。

    怎么,塞北王竟也怕吗?!”

    夕醉拂开浮生,孤身走上前去,迎着戴宗部下的刀刃加身,亦未露丝毫惧色。

    “塞北王欲将我除之后快,实在容易得很。可夕醉一人身死何足道哉?

    比起观音土,你怕的,该是普天下的悠悠众口。昔日率部屡犯我边境,致使北地满目荒凉、家园破散。

    百姓恨不将汝食肉寝皮!

    我天子仁善容尔至今,岂知竟养出你的狼子野心!金銮殿上无视圣上……

    塞北王你可莫要忘了,现下所踩之地可是我墨胤的国土!”

    见戴宗果真面色大变,夕醉忽话锋一转:

    “我朝自建国以来,文臣死谏,为生民立命,开后世之太平。

    武将死战,浴血沙场,旌旗十万斩阎罗!

    昔有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今有云起剑指天山,马踏胡虏。凭三千虎贲,复我浩荡国威!

    塞北王,我劝你三思后行。

    莫要受小人挑拨,逞一时之勇,败两国和睦。成千秋大罪,存灭种之恨!”

    话音掷地有声,激起群臣心潮澎湃。

    多少年了,与这些番邦之国交际,圣上只知一味忍让。

    致使群狼环伺,渐生不臣之心。若非仗着老将余威,恐早已……

    到底国事不比寻常,仁善只会受欺。

    正所谓,强则强,弱则亡。

    故夕醉这一番慷慨陈词,不仅朝臣有感,便连那塞北王女亦多了几分另眼相待。

    因曾听闻墨胤女子久困后宅,皆争风吃醋之流。思琼本也已对眼前人蔑视至极!

    此时闻君之言,方才抬眸正视了这位来自云城的夕醉姑娘。

    妖颜若玉,红绮如花。

    眉黛青颦间自有种不拘一格的恣意潇洒!

    虽身着竹月轻衫,却难掩清扬婉兮。

    倒似画中仙子,不负神女之名!

    当下暗自拽了拽塞北王的衣袖,示意其稍安勿躁。而后转身娇喝道:

    “还不退下,不识礼数的东西!惹恼了神女,我将你们的头一个个摘了挂到城墙上!”

    腰间长鞭猛然一甩,兵刃纷纷如雪雾落下。

    待到再回首时,思琼已然笑逐颜开。上前挽过夕醉臂弯,言笑晏晏般说道:

    “都是这些愚人擅作主张,我父汗对天-朝向来恭顺,并无不轨之心。

    此番万里前来,一是贺神女降世之喜。

    二来,父王于齐鲁王庭偶获神驹一匹。愿将之献与天可汗陛下,以修两国同好。”

    圣上闻言,大喜过望。当即抚须道:

    “塞北王有心,既是献宝而来,那便快快引其让寡人一见。”

    思琼俯身施礼,面露难色:

    “粗鄙之物,怎登大雅之堂?还请圣上携诸君,与我殿外同赏罢……”

    夕醉冷眼瞧着那王女,前倨而后恭。因恐其有诈,故心下渐升戒备之意!

    出得殿门,众人一路来至御马菀。

    本该是广纳四海宝马之所,此时却在一匹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子的衬托下,皆显黯然失色。

    圣上见之,颇为开怀。正欲翻身上马,却见王女忽然抱拳道:

    “天可汗陛下,此马名唤踏雪,有日行千里之能。然其性烈,桀骜难驯。除了那已死的齐鲁王,再无人能使之差遣!

    我父汗费尽艰辛得获此宝,倒似食之鸡肋。相商数日后,料想九域内唯有天-朝,人杰地灵。

    故此番忍痛割爱,只为一睹天子龙威!”

    帝王的笑意猛然滞住,勉强摆摆手,强颜道:“朕已年过五旬,早过了骑射之年……”

    “天可汗陛下何须过谦?在塞北,便是七龄老者亦可纵马扬鞭。

    圣上既是天子,更不该推辞才是。”

    正当帝王左右为难之际,太子墨景煜从人群中缓步而来。

    一袭缃色蟒袍,头戴鎏金束发王冠。

    周身贵气流转,更彰丰神俊逸。

    他虽是唇瓣含笑,却亦透出种不怒而威:“思琼公主,纵使此马难驯,又何须劳父皇屈尊?”

    言外之意,愿以身代父降伏踏雪。

    夕醉瞧着这人,忽感眼熟。转看向浮生,方才知晓那丝莫名从何处来……

    只见二人眉目间,隐约有三分神似。

    恰暗忖之时,太子已从身前走过。

    墨景煜余光划过浮生,当下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终于再相见了啊,夺命……’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道利刃稍出鞘时的寒光!

    杀气不断涌出,逐渐蔓延在御马菀庭中。

    “太子殿下快躲开,马惊了!”

    侍者话音刚落,便见那匹照夜玉狮子挣脱束缚,如流光一般驰聘远去!

    霎时间,墨景煜的脸色难看至极。

    本欲在父皇面前一展身手,可亲见这匹疯马横冲直撞,难免顿生怯意。

    可众目睽睽之下,若真是不战而逃。那简直是将一国太子的颜面弃之不顾!

    届时,父皇震怒……

    倘拼死一试,能否驯服这匹牲畜尚未可知。若是因此留下残疾在身,从此与储君之位无缘,那才叫得不偿失!

    懊悔不断在心尖发酵,太子不由怒斥自己,不该因这一点蝇头小利,冒此风头。

    以致现如今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四哥怎么迟迟还未有动作?七弟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一睹您的马上风姿了。”

    七皇子墨景辰声如磬玉,却也难掩将太子架在‘火上烤’的事实。

    夕醉久闻这兄弟间,因太子位素来不和。

    今日万国来朝,尚且如此,看来传言果真不假。

    当即抬眼相瞧,只见那七皇子生得男生女相,宛如粉妆玉琢后的瓷娃娃。

    一袭梅染锦袍,掌中折扇初展,散漫中又透出种无拘的桀骜。

    感受到落在自身的探究目光,墨景辰不由心生好奇。皇宫素来死寂,何人竟如此大胆?

    当下循着视线,看向了夕醉的所在之处。

    ‘神女?’

    七皇子手中动作一顿,折扇因此落入尘烟。

    半晌回过神来,遥遥地对夕醉粲然一笑。

    ‘若尘兄的心上人,倒有点意思。身边那个着月白长袍的,浮生嘛……呵!

    你倒是替自己寻了个好归处……’

    眼见七皇子幸灾乐祸,太子不由更为恼怒。回首冷言讥讽道:

    “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与父分忧是为子之责,怎不见你主动请缨?!”

    “四哥怎么忘了,七弟我一向体弱多病。咳咳……你这是想送自己的亲弟弟,葬身马蹄之下吗?”

    因这二人的针锋相对,帝王渐露不豫之色。张口欲要加以斥责,耳畔却忽听闻:

    “太子殿下,此马绎甚喜之,万望割爱!”

    蹄音促尘,神采奕奕的少年眨眼而至。

    上次闹市初逢,夕醉未曾瞧得仔细。今日再见,方才窥得全貌。

    面如冠玉,目若点漆。

    一袭云缎锦衣,背缚银枪,更衬丰姿潇洒,飘然出尘。

    策马扬鞭啸长空,怀瑾握瑜风禾起!

    片刻过后,裴绎便已与照夜玉狮子并驾而行。

    伸手拽过缰绳,跃然而上。惹得那马顿时发怒,欲要将之甩下身去!

    关键时刻,银枪划过沙石,隐有灿火繁星……

    几番如是,终致人倦马疲。

    凭着一腔热忱,裴绎数次置生死于度外,方得以降伏踏雪,令其俯首为座下骑!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少年恣意飞扬,尽显浩然凌云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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