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徐时正又回了一趟徐家，徐明贤先没让他进门，后来还是范秋颖比较心软，好歹放了人进来。徐明贤不想见他，锁着书房门不出来，徐时正一个人至中年的男人，回父母家中竟局促如孩童。徐时非想带着徐聈清出去躲清静，徐聈清觉得没那个必要，徐时非多半是自己想逃。徐时非被看穿心事，怕被嫌弃临阵脱逃，梗着脖子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几个面容相似的徐家男人面面相觑坐在客厅里，谁都不愿先说话。

    范秋颖苦恼地望着几人，只能同徐时非说话缓和气氛。说来说去，话题难免绕到徐时非的女友身上。徐时非三十岁出头风华正茂还不急着结婚，女友家里似乎挺急，催过几次婚，徐时非没应，两人闹了不愉快。听说女友家已经想给她物色相亲对象，就奔着结婚去。可徐时非到底是博士，他们也舍不下这块到手的肥肉。

    范秋颖知道徐时非就是这性子，徐家人骨子里都倔，没在安排之中的事徐时非从来都不考虑，说好这几年不考虑结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范秋颖总觉得徐时非没那么喜欢现在的女朋友，但孩子的事他们管过一次，管的徐明贤差点儿高血压进院，徐时非想怎么折腾他们夫妻俩也不打算多掺和。只要徐时非不学着徐时正不负责任丢下个烂摊子，想不想结婚就随他去。

    徐家人多少都对婚姻两字有些心照不宣地抵触。

    徐聈清记得徐时非的女朋友就是乔鹿在宁艺的导员，当时他被车撞也多亏了她及时联系上人。说起这位女友，徐聈清自然联想到乔鹿。路逾天跟乔鹿分手之后他再没听过乔鹿的消息，今年过年路逾天跟家人去南边度假散心，顺便也是为了躲林礼薇。

    元旦后路逾天回平城期末考，林礼薇又追了去，路逾天见到她只觉得心烦，以前是能躲就躲能不理睬就不理睬，那天被林礼薇惹急，没忍住吼了她几声。林礼薇似乎被他震慑到，几天没路面，但又很快死灰复燃，路逾天心烦意乱，又知晓她也是宁城人，干脆连家也不回，直接跟着父母上了飞机。

    被折腾到这个份上，徐聈清很难不同情他。当年谁也不会想到青梅竹马的路逾天跟乔鹿的情路会这么坎坷，愣头青般的褚利丰反倒顺风顺水。

    徐聈清收回心思，继续听范秋颖跟徐时非闲聊，徐时非时不时阴阳徐时正一句，徐时正沉默地听着，不反驳任何。徐聈清忽然觉得无趣，徐时正一意孤行，旁人再怎么说也于事无补，他为了选择宋菲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近乎众叛亲离，他还怎么可能认输，让自己输得彻彻底底。

    他站起身，正要找个借口离开，巧合的是徐明贤忽然打开门，唤了他一声“阿清”。

    徐聈清走进了书房。

    徐明贤桌上摊着一本书，徐聈清走近一看，那不是书，而是一本相册。里面放着的是家里这二十来年的所有照片，徐家人都不怎么爱拍照，一本相册就能够容纳下二十年的光阴。徐聈清记得自己小时候那些年，每年都能往相册里添加十多张照片，全家人把他当成宝贝，举着相机围着他拍，那时候宋菲还开始不安于室，她跟徐时正还是看着恩爱的夫妻。一家三口的照片在宋菲出轨徐时正远走之后被徐明贤全都挑拣出来单独丢进了盒子锁上，相册里只剩下徐聈清自己的照片，形单影只，好不可怜。

    徐聈清移开视线，站在徐明贤面前：“爷爷。”

    “你爸爸说美国的业务断不了，他尽量调整，这几年把重新放回国内。哼，当年说走就走，现在又眼巴巴地回来，丢人！”

    徐聈清听着徐明贤训话，忍不住笑：“爷爷，都这么些年，您也该气消了。”

    “他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回来，躲出去自生自灭！现在那个女人回来了，他也要跟着回来，就这么轻贱自己？他自己不要脸，现在回来连累你，他还做着你们能一家三口团圆的春秋美梦呢？”

    徐明贤气急，语速太快，有些片段徐聈清没听清楚，但中心思想也弄明白了。他摇摇头，冲徐明贤笑道：“爷爷，我已经成年了，不是非得回去那个家。”

    “唉……唉！”徐明贤连声叹气。

    “以后您跟奶奶也别总因为爸的事生气了，你们年纪大了，身体最要紧。”

    “阿清啊……你老实告诉我，你想不想见到你父亲。如果你不想见，那我就把他赶出去，让他这辈子都不许进我们徐家的门。”

    徐聈清失笑，老人家这一出也不知道是谁不讲道理：“爷爷，他要去哪儿都是他的自由，我们过我们的生活，就这样互不干涉吧。”

    徐明贤盯着徐聈清：“真心的？”

    “比金子还真。”

    “也罢……”徐明贤扶住额头，“不过以后你带你那小女朋友回来，还是得避开你父亲，可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家亲子关系天生不和……对了，她知道你父母的事吗？”

    徐聈清点头又摇头，季遂乐知道个大概，但徐时正跟宋菲那些纠葛他没说也太明，季遂乐只知道徐时正的固执，却不了解宋菲的屡屡出轨，这件事徐聈清羞于启口，也不希望季遂乐听到。

    “还是找个机会告诉人家姑娘吧，和人交往，最重要的是坦诚。”

    徐聈清肃了面容：“我明白，爷爷。”

    徐聈清在书房里待了很久，再出去的时候，徐时正已经走了。徐时非绷着一张脸陷在沙发里，范秋颖已经去了厨房准备烧菜。

    看见徐聈清出来，徐时非脸色好转了些，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徐聈清坐过去，徐时非指指书房的门，问他：“老爷子跟你说什么呢？你倒好，一个人溜了，留我下来对付一老一……两老。”

    徐聈清知道这个人的七寸在哪儿，笑道：“爷爷问我遂乐的事。”

    果然，徐时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什么时候把小季带回来转移一下老人家的注意力，省得他们成天催我。”

    徐聈清煞有其事地打量他：“从年纪来看，催你比较有成效。”

    徐时非啧了一声，顺手捞过一个抱枕往徐聈清身上扔：“女朋友都快没了，结什么婚。”

    “你们就这么分了？”

    “分就分咯，没什么留恋的。我们俩本来感情也没那么深，一次联谊会上认识的，相处下来其实性格也不太合，成年人交往嘛，男欢女爱各取所需。”

    徐聈清眼带深意地望向他。

    徐时非一呛，咳了咳：“这是成年男人的基本需求！”

    “我也没说什么。”

    徐时非头一次觉得徐聈清这般不可爱，哼声：“算了，不跟你一小孩计较。但话又说回来，你跟小季可不能乱来，虽然咱们新时代了不讲究那些贞节牌坊，但这事儿说到底吃亏的永远是女孩子，小季那姑娘是个好的，你可不能欺负了人家。”

    这话不单徐时非，范秋颖也提醒过他。徐聈清本也没想那么多，跟人家姑娘谈恋爱光想着被窝里的事那不就是纯粹在耍流氓吗？季遂乐内敛，是个碰一碰手都会脸红的，他俩连牵手之外的拥抱都没几回，哪能规划到更后面的步骤。

    如无意外，有些事他想等到名分定了再去做，原因简单，口说的承诺都算不上永久的保障，唯有被法律赋予了权利义务的关系才是女孩子最坚实的后盾。他不会做对不起季遂乐的事，可对于季家，他的话远没有一纸证明来得更有力量。

    所以成年男人的那一步对他来说还很遥远。

    到了他这个年纪，会有冲动是很正常的事，他有自己的方式排解，也会转移注意。他找女朋友是出自内心的欢喜，不是纯粹为了男女之事。

    何况，他本就厌恶为了需求而产生的关系。

    徐时非没再多说，只抬手拍拍他的肩：“小季最近在小镇里度假？我看她发了不少照片。唉，真不错啊，咱们家已经很久没出去旅游了。等夏天的时候我们找个地儿避暑吧，等二老年纪再大一些，估计就懒得跑了。”

    徐聈清赞同点头，说到这儿，又想起问：“今年爷爷奶奶的体检做过了？”

    “做了，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你爷爷血压高，现在不每天都在吃药吗？要我说，你爸少回来气他比什么都强。”徐时非抱怨两句，“等假期过了，我再带你去看看医生？上次只是检查，还是得约医生仔细瞧瞧。”

    徐聈清没什么异议，欣然同意。

    “你现在这状态已经恢复得挺好了吧？现在还会听见奇怪的声音吗？”

    徐聈清想了会儿：“频率已经低了很多。”跟季遂乐在一起的时候情况就会好转，假期分开这段时间似乎又有些反弹，但不会影响正常生活。要说最频繁的时间是见到徐时正的时候，看见他徐聈清就会想起宋菲，只要脑子里播放起宋菲跟小男友街头拥吻的画面，他耳畔又会响起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乐曲，杂乱无章，比野蜂飞舞听上去还要让人焦虑。

    他知道，只要宋菲的症结解不开，他永远都会有幻听的症状。

    也许他应该找一个机会去见宋菲一面，可这个念头刚一起，就被他压入心底。他不愿再见到她，若是她身边又换成了另一段爱情，他会觉得自己的存在如同笑话。

    他本是爱情的结晶。

    可爱情对宋菲而言，随时随地。

    太过廉价。

    他不愿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