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遂乐一直在等徐聈清过来。
他在她身边坐下，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季遂乐什么都没问，轻轻握着他的手，脑袋枕在他肩头。徐聈清歪着脑袋，两人头碰着头，像依偎在一起的动物。
安安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季遂乐才问她：“好点了吗？”
他“嗯”了声，身子动了动，覆住她的手背，把她的手夹在中间：“我没事。”
“你妈妈……怎么会在这里，她……”季遂乐纠结着要不要问。
徐聈清抬眼看她，又默了许久，终于开口：“我的父亲和母亲曾经是邻校，父亲受朋友邀请去母亲的学校观看演出，那天母亲的表演是小提琴独奏……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从那天起开始追求母亲。后来他们开始交往，爷爷觉得母亲将来会是个不安于室的性子，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可母亲意外有了身孕，虽然孩子没保住，但父亲依然觉得责任在身，求了爷爷奶奶很久，他们才答应。”
这是徐聈清第一次主动说起父母的往事，季遂乐心里一酸，又往他肩侧贴了贴。徐聈清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索性伸臂将她往怀里一揽。
像抱着一只大型抱抱熊。
“母亲并不喜欢待在家里，她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和父亲的存在绊住了她的脚步。我以为她和父亲的争执总会平息，可等来的却是她爱上别人的消息。”
说到此处，徐聈清摇头否决了这个定义：“不，她不是爱人，她只是寻找到了一份自由……父亲当初为了和母亲结婚，在爷爷面前发过誓。母亲不愿回家，父亲无法面对爷爷奶奶，他做了逃兵，在美国一待就是几年。”
季遂乐忍不住道：“他不管你吗？”
“他心里最重要的始终都是母亲，我只是他和母亲之间爱情的馈赠。”
当爱情消失，这份赠品就成了毫无价值的印记，见证了他被抛弃，被背叛的事实。
“徐聈清……”
“但我依然很感谢他们给了我生命，让我拥有了无比爱我的爷爷奶奶还有小叔。我对他们的感情……也只剩下这些感激了。”
季遂乐不懂，他们明明生下了徐聈清，流着相同的血液，血脉基因的联系，他们怎么能做到说不管不顾就真的不在乎。就算是季至诚这天生没心没肺的人，也有着身为父亲的自觉，但凡她有个风吹草动的，季至诚出不了脑子，起码也会主动出力。更何况，她有一个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妈妈。
她在充满爱意的家庭中长大，所以不能理解这样畸形的家庭关系。但她也庆幸，哪怕父母亲情如此凉薄，徐聈清也遇见了很好的长辈，让他成长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如今细想，过往的一切都有迹可循，怪不得徐聈清如此贴心，懂得照顾奶奶的情绪。他们的祖孙情意并非寻常家庭可以比拟，徐聈清极力摆脱父母对他的影响，努力做一个善良的好人。这或许是他的天性，但更多是他成长过程里的调剂，他本可以放松神经，但现实与他自己都不允许。
他过得很辛苦吧？
“以后我也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徐聈清愣了愣，旋即眉目含笑，收紧环抱她的手臂：“嗯，我知道了。”
“你刚刚说，你爸爸妈妈初遇在一次演出……她会拉小提琴？”
“嗯……我的对音乐的了解其实都来自于她。当时在美国修学给你买那本音乐册，也是因为以前听过《云雀》。”
云雀与美国，算不算是代表了他的父母呢？
季遂乐无端联想起来。
没想到，她和徐聈清的妈妈也会有一段“缘分”。
“徐聈清，其实我……”
徐聈清望着她：“嗯？怎么了？”
季遂乐忽然不想继续说下去，摇了摇头：“我想说这里暖气好足，我好闷哦。我先去趟洗手间，然后我们换个地方吧。”
“好。”
季遂乐从座位上跳起，一溜烟跑走。
徐聈清望着她跑远的身影，看到躲在墙后的宋菲的伴侣。两个男人隔空对视，徐聈清眸光渐渐冷漠。那人许是心虚，也不在看他。
他忽然想到那人是在等谁，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同一时刻，跑进洗手间的季遂乐看见了站在洗漱台前的宋菲。按理来说她们俩其实是并不相识的陌生人，但刚刚跟在徐聈清身边打过照面，季遂乐想装作不知道她是谁也不可能了。
她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宋菲先说话了——对着镜子里两人的倒影。
“你是阿清的女朋友吧。”
“……嗯。”
“你们是同学？大学认识的？”
季遂乐总觉得她的问句里有多重含义，毕竟徐聈清的父母就是学生时代认识的。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于是她点了点头。
宋菲的表情看着有些惊讶：“我还以为阿清不会……”
季遂乐记得崔西菲曾经说，以前她跟徐聈清聊过他不打算在学生时谈论恋爱的话题。崔西菲以为徐聈清是担忧恋爱会影响高考，但那实则是徐聈清不愿多说的阴霾。就如同季遂乐曾经一直认为的，还未成年时的感情总是靠不住的，同学们之间幼稚的分合，耗尽了心力却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到头来只会伤人伤身。确定一段感情不该那么草率，应该经过深思熟虑，才能想清楚是不是自己所想要的。
她知道，她这样的心态有些落后，现在的人情绪来得飞快，恋爱也如同快餐，她像个过于矜持的老古板，又闷又无趣。
可这样有什么错呢，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得到不好的结果，谁来收场，谁来买单？
宋菲与徐时正的冲动，全都让徐聈清来背负。
凭什么呢？
见季遂乐一直不说话，宋菲表情有些挂不住，尴尬地笑笑：“我没有别的意思。阿清能够找到喜欢的女孩子……这样很好。”
这话季遂乐不知道怎么接。
宋菲没有为难她，走到烘干机前吹手，风声嗡嗡，掩盖住谁的声音。
季遂乐闻声抬起头，她没听清，也没请宋菲再说一次。
宋菲重新经过她身侧，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但愿你跟阿清可以长久。”
季遂乐垂着脑袋从洗手间走出，徐聈清快步迎上去，仔细观察了她的表情，才确定她没有被欺负。
季遂乐看他小心翼翼的，忍不住发笑：“你是怕我跟你妈妈吵架吗？”
徐聈清看着她：“你会跟人吵架？”
她不服气地叉着腰：“我也是有脾气的好吧，你以后可不能惹我！”
眼前的姑娘看上去像装一只老虎，结果还是一只亮了亮爪子的无害的猫。徐聈清忽然心情一片明朗开阔，揉揉她的头发，把她的头顶揉得毛毛躁躁：“行，保证不惹你。不是说闷么？走吧。”
季遂乐被他牵着手，勾勾他的掌心：“你怎么不问她都跟我说了什么？”
“不重要。”
“哦——”她坏笑道，“万一是你小时候的糗事呢？你也不怕我知道啊？”
徐聈清瞥了她一眼：“如果你想知道，改天去我家，我奶奶大概很乐意跟你分享。”
季遂乐撇撇嘴：“你这么大方，我忽然就没兴趣了。”
“好吧，哪天你想听了再跟我说。”
徐聈清的情绪不高，季遂乐也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他们在剧场门口等着徐时非来接，谷灵云在企鹅上对季遂乐夺命连环call，让她分享一下观后感。季遂乐刚走出剧场时还有那么一句两句的感想，被宋菲的事情一打岔，打好的腹稿也忘得差不多了。
她有些心虚地发了个流汗猫猫。
谷灵云一条语音轰炸过来：“我的好姐——我白请你看音乐节啦！”
她开着公放，谷灵云那一声姐喊得蜿蜒曲折，响彻整个门厅。自从上次漏接了付燕的电话后她再没敢开静音，手机音量还调得特别高，让社死来得猝不及防。
她尴尬地飞速按着音量键，干笑一声。
徐聈清笑道：“上次是岁岁，这次是姐，你的称呼还真是不少。”
“其实就是……朋友之间的称呼嘛。”
“嗯……那我该喊你什么？”徐聈清忽然认真地问。
季遂乐愣住，有点没反应过来：“你也想喊我姐？”
徐聈清难得被噎住，无言了半晌，才开口：“我可比你大了小半年，怎么喊你姐呢？”
他是九月生日，季遂乐在三月，正好差了快半年。
季遂乐不确定地说：“那就……妹？”她想象了一下，脑海里全都是电视剧里嗲着嗓音的片段，一阵恶寒，“还是算了……”
“那，我也叫你岁岁？”徐聈清语气自然，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总是直呼名字，会觉得我们之间依然生疏。”
季遂乐还未来得及回答，徐聈清忽然俯身，靠近她耳边唤了一声“岁岁”。
耳朵酥酥麻麻，有什么东西燎了火，往心窝子里钻。她被烫了一尖儿，身子像电流击打，浑身轻轻一颤，思绪被电成了一汪潮水，只做下意识的回应：“好……好啊。”
“岁岁这个名字，起得真好。”
“嗯？”她用鼻音问他。
他答：“听上去……可以长久。”
季遂乐心头一软，想到宋菲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她不确定那是祝福还是告诫，但对于面前这个人，她只盼着岁岁年年。
他们不会分开，不会踏入同一条路，他们会是长久的。
“我一直都会在的，阿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