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聈清比季遂乐早一年毕业，先一步进入社会。他按照原定计划加入了师兄的工作室，正式一脚踏入游戏行业，师兄还保持着单机游戏的热情，即便如今的环境已经从网游逐渐往手机游戏发展，仍有人对端游热爱。前代游戏勉强达到了收支平衡，但在国外大作质量突飞猛进的速度早不能同日而语的今天，国内这如同乌龟爬行的速度完全不够看，阻碍游戏发展的因素实在太多，技术硬伤是一方面，投资方在互联网中看到了更多的利润，对单机游戏这资金缓慢回笼的现状极其不满。

    即便如此，游戏与游戏之间的内斗不断，成员怨声载道，内忧外患，徐聈清毕业才几个月，已经跑走了三个同事，两个是技术岗。原因无他，成天加班耗尽青春，还没有足够的回报，宁可去互联网大厂去敲代码。

    师兄告诉徐聈清，他们这个项目如果能成功上市都是奇迹，最后很可能整个项目告吹，他们工作室转入其他部门。师兄自然不甘心放弃，可他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技术人员，公司给予他们的支持越来越少，美术资源也日渐紧缩，游戏雏形都不见影子，更难拿出像样的宣传。

    工作上这些为难之处徐聈清都没有跟季遂乐说过，季遂乐正在中医院实习、备考，徐聈清不想打扰她，让她分心。

    季遂乐与人交了班，换回便服走出中医院大楼，在医院里熏陶一段时间，她无论身心都彻底被医学事业洗礼，每件衣服上都沾染了浓浓的中药味。与谷灵云见面时，谷灵云说别人都是喷香水，她是被腌入味，光是鼻子嗅一嗅就觉得延年益寿。

    她跟徐聈清约了晚饭，吃过饭后他还得回工作室继续加班。工作室在赶制公司内部会议上用的demo，为了争取公司新一轮的资源分配。对于项目本身来说，可以称得上生死存亡之际。

    季遂乐知道徐聈清很忙，约饭的小餐馆是她选的，就在他们公司附近，是个很有名的鱼馆。她不爱吃鱼，嫌弃海腥味太重，挑刺也麻烦，远不如其他菜品方便。徐聈清似乎是接到了来自付燕的任务，要纠正她挑食的毛病，他的方式要比小时候的付燕温和一些，以前她对猪肝嗤之以鼻，付燕还是整天烧菠菜猪肝汤给她喝。

    比起猪肝，鱼虾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她点好菜，服务生说今天客人比较多，上菜可能会慢些。她并不介意，比起菜肴，更加姗姗来迟的是徐聈清。

    他风尘仆仆走进餐馆，脖子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摘下的工牌。季遂乐第一次见到他工牌上的照片，是入职是公司统一拍摄的证件照，她觉得很神奇，明明只是才毕业不久，夹在学生与社会人之间，配上庄正肃穆的工作证模板之后，他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旁边写字楼里的员工大多都选择来鱼馆吃工作餐，互联网厂商都扎堆在科创园，大楼里光是竞争对手就不知能数出多少对来。季遂乐等徐聈清的时候观察过，觉得网上的传言大多不可相信，互联网员工也不全是顶着黑眼圈一脸萎靡的样子，有些模样长得甚至很英俊，像是小说里会出现的角色。

    她将视线落到徐聈清身上。

    从大四下学期开始他肉眼可见地瘦了许多，脸颊线条也更加分明。季遂乐还记得宋菲的模样，那是她们唯一一次见面，若是让现在的季遂乐去描述宋菲的长相，她甚至难以说出一些细节。可她隐约觉得，徐聈清虽然脸型线条完完全全是徐家一脉相承，但五官却更像宋菲一些，但没有宋菲那么有倾略性，在男性的成熟之中又多加了些女性的柔和。工作后他戴眼镜的时间更久，穿着工作服又有一种别样的气质。

    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精英青年，而不是被电脑吸走了精气的码农。

    她笑眼盈盈地望着他，徐聈清对上她灼灼的目光，抬起手揉揉她的脑袋：“怎么这么开心？”

    “见到你开心呀。”她托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我都等饿了。”

    徐聈清无奈道：“你该自己先吃的，等我做什么。”

    “那多没礼貌啊。”服务生端上一盘口水鸡，季遂乐夹了一块，嚼完后又问他，“项目进展如何啦？还要加多久班呢……啊，如果是机密的话可以不回答。”

    徐聈清笑了笑，摇摇头：“不算秘密。公司内部讨论会是下个月一号，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不到十天了。师兄压力很大，否则也不会让我们这些新人也顶班上了，我们跟其他组的实力的确相差很多，正式进了公司才感觉到，以前在学校里做的小程序小游戏的确很小儿科。”

    “哪有，明明很真实地感动到我了好不好。”季遂乐不满地反驳，“其实你看我们小时候玩的那些游戏啊，也没有很绚丽的画面很厉害的动作，就是很简单地讲了一个故事，就很能打动人。就像我们一直在玩的游戏，它打动我的也不是副本和武器，是NPC的小剧情，还有能让我感受到另一种‘真实’的生活。”

    徐聈清略有些意外地看着季遂乐，也多了一份期待：“嗯，你说的不错，还有呢？”

    “就是……我觉得可以有3A大作，也可以有植物大战僵尸啊，游戏嘛，又不能用条条框框来评判高低贵贱。”季遂乐思考了会儿，又说，“不过植物大战僵尸还是原版最好玩，2代就有些没劲了，可见盲目的进步也是无效的。”

    “嗯……”徐聈清忍着笑，“你的口才越来越好了，我们宣传部都要自愧不如。”

    季遂乐脸红了红：“我就是随便说说的。”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桌吃饭，军训的时候，你坐在我对面，一直埋头吃饭。褚利丰跟夏淳说你太闷，你很内向，又习惯了去‘让’，我发现过很多次，你差点就要开口讲话，但如果别人抢先开了口，你就会缩回去。岁岁，你现在这样很好，你作文写得好，知道该如何运用文字表达，该多说话才是。”

    季遂乐咬着筷子，心想不是在说游戏嘛，怎么又说到她身上了。

    她知道如果让几年前的季遂乐看到现在的自己一定会吓一大跳，付燕教育她不争不抢，她从小就温吞，又把不争往反方向推进变成了忍让，不会跟人争辩，到头来只会消耗自己。她让出那么多次机会，但被冷嘲热讽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记得她的“让”。她的谦让不会让她感到快乐，反倒会空虚，会痛苦。

    做自己很难。

    她想过当一辈子鸵鸟。

    但付燕选择跳槽，季至诚悬崖勒马找了工作，她遇见了一位很好的医生，她意识到她该做出改变。

    就像曾经怼佟溪那般，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无比的畅快。

    “我说这些不是给你压力，别想太多。”徐聈清见她一直不说话，又伸手过去捏捏她的脸，“以后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病人，可不能一下子就懵住了。”

    “才没有呢……”她鼓着嘴，徐聈清捏着手感更好了，“哎呀！不要捏我脸。”

    他笑着松开手：“好。不是饿了，先吃饭吧，我还有点时间，等会儿送你去车站吧。”

    “不用啦，去地铁站跟你们公司是两个方向，你还不如先回办公室，早点忙完可以早些回家呢。奶奶跟小叔最近都给我打电话啦，他们怕打扰你工作，就跟我联系，让我提醒你注意休息，好好吃饭。你该不会最近都没回家吧？”

    “科创园离市区太远，我下班的时候公交车都停运了，坐夜班车得倒一班，到家深更半夜的会吵着老人家，干脆就借住了同事的宿舍。我们公司有员工宿舍，同事前段时间订了婚，搬去跟女朋友住，房租已经交过，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就借给我应急。”

    季遂乐似懂非懂，她还住在宿舍里，将来继续读研，应该还不会从学校离开，没有住宿的烦恼。

    “那如果一直是这个工作强度的话，你打算申请住在宿舍吗？”

    “应该不会。其实这几天睡得也不踏实，有个同事是策划，没我们加班那么多，他都是第一个回宿舍，偶尔会带她女朋友回来住。有时候我回家看见女生也在家里……还是挺别扭的。他们夜里动静也不小，我都有点怀念吕鸣生打呼的声音了。”

    季遂乐直觉徐聈清说的“动静”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东西，按捺住好奇的心：“那你之后打算？”

    “岁岁，你有没有发现，从宁大到科创园，有直通的地铁。”

    季遂乐愣了下，这她当然知道，可徐聈清已经毕业了，总不能再回学校住吧？再说大晚上的，宿舍也熄灯了，那不是得天天跟宿管大爷谈心。

    “我准备抽空去大学城附近问一问，有没有合适的小居室可以租。”

    “那也不错啊，我以前看过小广告，好像房租也不是很贵。”

    一看季遂乐就没听懂他的意思，徐聈清按了按额头，又夹起一块鱼腩搁在她碗里：“我是说，岁岁，你要不要考虑跟我一起住？”

    季遂乐的注意力都在碗里的鱼腩上，她十分信赖徐聈清，徐聈清说的话她几乎都会说好，这一次也下意识地回了一个字。

    片刻后，她感觉有些不对。

    “咦？”

    她猛地抬起头：“你说住、住……”

    “你也要在医院实习，搬出来住或许会更方便。”他神态自若地给她舀汤，完全没觉得自己的邀请对她的冲击很大，“你可以想一想，和阿姨商量一下，不用现在就答复我。”

    “哦……哦……”

    她闷头扒饭，想把脸也埋进碗里。

    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