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

    谢不言父亲在廷尉司当差,叶向洵临行前恭敬地立在人家身侧,不知说了些什么,拱手相别时,谢正荣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邀他回京后来参加自己的五十岁寿宴。

    秦昭眼睁睁地望着他满面春光地走来,忍不住叫住他:“你给谢大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一想到要与他同去庆州,秦昭就说不出的浑身不自在。

    叶向洵驻足,望着她那个足有半个人高,一人合抱那样厚的包袱,脸上浮着的笑意越来越深:“上车再说。”

    言罢他便钻进了车里。

    秦昭思忖片刻,想着等会儿问完了就下车,于是乎她紧了紧挂在肩上的包袱,躬身也进了牛车。

    叶向洵定定地望着秦昭,眸光里露出几分打量来,不知为何,很多时候,他都觉得秦昭此人身上莫名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只是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秦昭目光在他车厢里逡巡了一会儿,旋身坐在了东南角,同叶向洵隔开了一段距离。

    “我就问几句话,问完即走。”她不去看叶向洵,目光只死死盯着随着车行缓缓飘开的车帘。

    “你方才问我给谢大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现在便可答你。”叶向洵总是微微笑着,“其实不然,不过是我生得风流倜傥,谢大人见了满心欢喜,这才邀我去的,他不是也邀你了么。”

    “又是这样,一张嘴,就是胡说八道……”秦昭偏过头,悄悄地揶揄他。

    “还有呢?你还要问我什么?”

    秦昭清了清嗓子,一脸正色:“你去庆州做什么?”

    叶向洵歪了歪脑袋,眼中波光流转:“我身中奇毒,正是要往庆州去解毒呢。”

    秦昭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她摇了摇头,就知道从他嘴里休想套出一句真话来,比登天还难,她神色比往常严肃了些许:“叶向洵,你不愿意说,也不必总拿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来搪塞我,我不知道你要做些什么,只希望你好自为之罢。”

    言罢,她掀开车帘:“停车!”

    不等叶向洵再开口,她便像一只燕雀,快速地飞了出去。

    叶向洵见状,身子忍不住往前探了探,他望着秦昭飞奔向前的背影,忍不住心想,他说的怎么就不是实话了。

    颠簸近一月,众人终于抵达庆州,此地位于东洲一带,是边境,鱼龙混杂,还残留着许多前朝的风俗习惯,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教化。

    众人稍事休息,第二日先去了当地府衙,郡守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络腮胡子直垂至胸前,他弯着腰,笑得谄媚。

    “见过大人,大人一路风尘实在辛苦,何不再休息几日,怎的这样早便来了,累着了可如何是好。”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正了正自己的发冠,复又咧嘴笑出来。

    谢正荣不理他,只不疾不徐地阔步迈入府衙正堂,撩袍子坐下,掷地有声:“将近五年的刑案文书尽数取来。”

    “是是是。”郡守呵呵笑着,转头吩咐身旁的文书先生,“快去快去,大人等着要呢。”

    文书合袖,躬着腰缓缓退了出去,不多时便抱着一大沓卷宗步入堂中,他小心翼翼地将其置在案桌上,又细细地将书册扶正对齐。

    郡守上前:“回禀大人,此乃庆州郡五年来主审刑案的九十二份卷宗。”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又转身望向门外,只见立时涌出八个抱着书册趔趄前行的人,他们用力稳住面前遮住脑袋的书册,按着顺序步入堂中。

    那郡守面带微笑,一沓又一沓地接过来,整整齐齐地摞在案上,不过一会儿,案几便堆满了文书,将谢正荣淹没其中。

    郡守脸色间流露出一丝得意,他指着这些文书,煞有其事地介绍起来:“这是缅县的,这是桐县的,这是……我知大人素来亲力亲为,又极重细节,特此从各县调来了文书,大人且慢慢看来,府衙内一应俱全,大人有需要,尽管告知小人。”言罢,他又在书册的缝隙里落下一盏晃晃悠悠的茶水来。

    谢正荣眸色微变,面上却依旧八风不动,他朝着那郡守微微笑了笑:“郡守大人治理有方。”

    偏此人听不出好赖话来,还以为谢正荣是在夸奖他,满脸的褶子瞬时堆了起来:“不敢不敢,大人过誉了。”

    谢不言朝他点点头:“行了,你下去吧。”

    那郡守嘿嘿笑了两声,狡黠的眼色被众人尽收眼底,谢不言握着拳头想上前,却被秦昭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谢大人同他属下都没说什么,你莫要着急。”她压低声音。

    谢不言恨恨地瞪了那郡守的背影一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上前,不解地问谢正荣:“父亲,为何允他这样放肆,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谢正荣摆摆手:“你们不必操心,还记得我之前交代的事情吗?”

    秦昭咧嘴一笑上前,拱了拱手:“谢伯父放心,这些我们在书院是做惯的事。”

    谢正荣点了点头:“去吧。”

    谢不言要先去他表妹家中一趟,只得秦昭与叶向洵同往。

    两人立在街市中心,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前方正好有个杂耍班子,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

    叶向洵附耳在秦昭旁边说了两三句,秦昭听完满脸疑色地望着他:“那便试试吧。”

    秦昭足尖轻点,掠过人群,一个旋身立在舞台之上,她往后退了几步,找到班子的头儿,给他一锭银子清了场。

    秦昭在台上踱了两步,清了清嗓子,朝着场下面面相觑的人群道:“我想问问诸位,下面的几种行径,哪种是不符我长渊律法的,若有答对者,可得珠花数对,蜀锦数匹,白银三十两。”

    叶向洵也在此时挤到了前排,他抬腿爬上了台子,将手里早前写好的字画依次排开。

    从左往右,四幅字画,分别是“童养媳”,“冥婚”,“人殉”,“贞节牌坊”。

    秦昭扫过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只听得方才还闹哄哄的人群霎时安静得可闻落针,百姓们目光闪躲地望着台上的字画,在渴切丰厚无比的奖赏和不知什么缘由间进退维谷。

    秦昭同叶向洵对视一眼,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场面。

    叶向洵前行一步:“诸位,没有人答么?”

    有人抬起袖子嘁了一声,转身就走,便有人也抬脚跟着他三三两两地离开戏台周围,不多时,原本人满为患的戏台子前方竟已只剩下一个歪着脑袋,口角流涎的男子。

    叶向洵微微一笑:“这位公子,你可愿作答。”

    那男子忽的哇了一声仰头嚎哭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呼喊着:“爹——娘——”

    须臾,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敞着衣襟跑回来,一把揪起这个哭得伤心欲绝的儿子,嘴里还不停地责备着:“再瞎跑,再瞎跑,小心被抓去蹲大狱!”

    “哎——”秦昭眼睁睁地望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开口挽留却是徒劳。

    那戏班的头儿也连忙跑了上来,局促微笑着将那锭银子放回秦昭手中:“姑娘啊,这银子我不要了,你们快走吧,快走吧……”

    “这位师傅,我们只是……”

    那人立时打断她:“哎呦喂,早知道你们干这样的事,我便不答应了,快走快走,莫要害了我。”戏班老板一把将两人推下了台,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秦昭同叶向洵立在街头,不解地望着街市上的人群,他们来往之间,向两人投来奇异且打量的目光,一面同身旁之人耳语,一面在行走时故意绕开两人。

    秦昭环顾四周,不满地用手肘击了叶向洵胸口一下:“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叶向洵装模作样地捂住胸口,面容中也渐渐露出一些不解来。

    就一会儿,两人似乎都反应了过来。

    “是那个郡守。”两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又是一起。

    秦昭拽过他手中的字画,快速地卷起来:“那郡守定是早早知道京城下访巡查的事,事先做了准备,只要我们大张旗鼓地教化民风,他定然已想好了对策。”

    “我们做完事就走人,可这些百姓,还要在郡守底下讨生活。”叶向洵望着秦昭的眼睛,神色难得认真起来。

    “是这样。”秦昭莫名觉得他目光涌动着怪异的感觉,不动声色地侧头避开。

    叶向洵垂眸望着秦昭手中那些字画:“如此,我们该怎么办?”

    秦昭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三两下,旋即咧开一个灵光乍现的笑容,她偏头望着叶向洵:“我知道了!”

    叶向洵一怔,目光中满是她盈盈笑意的脸庞,不知是午间的日光灼人,还是她的笑更灼人。

    他下意识动了动喉头,耳边只有他自己渐渐错乱的呼吸。

    “秦昭——”

    谢不言的声音打破了周遭快要僵硬的气氛,他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满脸的急切。

    秦昭不解:“你不是去接你表妹了吗?人呢”

    谢不言用力摇着头,语气之间的焦急快要跳出胸膛:“我们还是晚了,表妹,表妹被她叔父叔母卖给人家配冥婚了!”

    秦昭一怔,指尖力量松动,手中的画轴骨碌碌滚了地,纸上所画,正是一位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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