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鹰山

    秦昭纵马林间,斑驳的光影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

    视线所及,是只全身灰扑扑的野兔,她熟稔地搭弓拉箭,将箭尖对准兔脑袋,凌厉的箭势御风而行。

    中了。

    “你跑那么远做什么?”林从文驱着马将追上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抱怨,“我这马名贵得很,我可舍不得它在这山地里跑。”

    阿娇立时策马过去,拾起野兔收入囊中。

    秦昭望着林从文,心里头那股劲儿忽然就上来了:“既然舍不得,骑来做什么?”她目光落在那宝驹的蹄子上,又呛了两句,“你怎么不给人家镶个玉做的掌钉呢?”

    林从文跟上去,晃晃悠悠的马头上还坠满了不少金玉坠饰:“你怎么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说两句呛两句,我也没招惹你吧?”

    话音刚落,林从文便看见秦昭举着弓箭,缓缓从箭匣中取出一支,箭尖还正对着他,气势汹汹。

    林从文立时抱紧了自己,环顾着荒郊野岭:“你,你不会是想谋杀亲哥吧!”

    秦昭不理会他,只在将要释放弓箭的瞬间往侧边偏偏了,铮然声声,不偏不倚地射中一只憩在树枝上的鹰隼。

    秦昭唇角勾起个笑来:“秋猎本就是这样的,表哥若是要开屏,去原上。”她抬手拍了拍林从文的马,“在那里,表哥的风姿一览无余,京城贵女定为你倾倒。”

    林从文轻叹口气,摇了摇头:“我瞧着你同从前也没多大分别嘛”他凑得近了些,“我听三婶那样说,还以为你……”

    “她说什么了?”

    林从文表情瞬时僵住,摆摆手道:“也没什么,就是说你整日整日的不出门,连曲儿也不如听了,把她急死了。”

    秦昭垂眸,心道怪不得三婶见她跟着表姐跑来春猎,笑了一天。

    真是………

    “你不必忧心,我还要去那边转转,你自去原上炫耀你的宝驹吧。”言罢,秦昭调转马头,在林间驰骋起来,沙沙的落叶被风卷起,乱作一团。

    林从文看着她的背影,敛去面上的疑惑,也不再勉强跟着了,只吩咐阿娇小心照看。

    秦昭驱马走得愈发远了些,一路过来,只得了些野兔。她颇为不满地瞧着阿娇马背上的囊袋,决意找只大的。

    功夫不负有心,她果真遇上了一只梅花鹿,虽说可能是专人放归山林的,可也有得她耗一阵子了。

    行至林深处,她跃下马背,小心翼翼地接近正聚精会神啃食树叶的鹿,屏着呼吸缓缓摸上箭匣。

    也是在那一瞬,她似乎听见了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蹙起眉头,这人跟踪技法看似拙劣,可她一路跑跑绕绕,居然还是没甩掉。

    她继续装模作样地将弓箭对准梅花鹿,就在那鹿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睛时,她忽然调转身体,松手放箭,径直冲向一株粗壮的松树旁边。

    鹿受了惊,跃起老高,立时就窜了出去。

    而后便是箭尖没入皮肉的声音,还有人的闷哼声。

    秦昭在林间快步地奔跑起来,粗重的鼻息砸在颈间,她望着那人一瘸一拐的身影,心中涌上无尽的疑惑。

    这人身上,没有任何的武器。

    那他跟踪自己做什么?

    秦昭越过水坑和土包,抬手一举抓住此人的腰带,将他摁在了地上。

    有些剧烈的动作扫起满地的落叶,纷纷扬扬的枯叶之间,秦昭看见这人有些闪躲的眼睛。

    他带了面具,掩住大半的脸庞,此刻不想着护住身体要害,却只紧紧地按住脸上的面具。

    秦昭眸子暗了暗,他怕被人看见自己的模样。

    既然如此,秦昭自然不会随他愿,转而抬手覆上这做工有些粗糙的面具,作势就要取下。

    那人喉咙里却发出一声不似常人的声音,厚重又急促,他一双手飞舞着比划,看上去急得很。

    是个哑巴。

    秦昭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放下了覆在面具上的手,从他身上挪开身体,将长弓干净利落地负在背上。

    那人得了几分空档,终于放心地喘息起来,过了片刻,才朝秦昭拱手,咿咿呀呀,什么也听不清。

    “你跟踪我做什么?”秦昭语气冰冷,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哑巴就要客气的意思。

    阿娇也在此刻策马追了上来,望着那人鲜血淋漓的后腿,心下顿时了然。

    “姑娘,不如我将他绑了?”

    那人闻言立时踉跄着站起来,手臂疯狂地比划起来。

    秦昭望着他动作,偏了偏头,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你的意思是,你是谢府的人?”

    那人重重点头。

    “谢不言手下的?”

    那人抿唇一笑,垂手弓了弓身,又指着阿娇马上的囊袋。

    秦昭望了那袋子一眼,阔步行去,拎出一只兔子来,朝他眨巴眨巴眼睛:“谢不言让你这么做的?”

    他颇有些拘谨地垂下头,不做回答,只快步上前接过那兔子,又朝秦昭弓了弓身。

    秦昭英气的眉眼一弯,轻笑出声,林间的光晕尽数倾泄在她身上,将她拢作一团状似虚无的人影。

    那人的身子颤了颤,后退三两步,望着秦昭的眸子里迸出一闪而过的焦急,又迅速躬身掩住脸上的神色。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秦昭又从袋子里拎出一只鼹鼠,递给他。

    那人踌躇着接过来,又点了点头。

    秦昭望着他腿上的箭伤:“谢不言叫你取东西,你不光明正大地来要,反而鬼鬼祟祟地跟来。”她正色道,“这也算给你个教训了,你走吧。”

    秦昭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小跑着离开,阿娇意味不明地望了那人一眼,也立时跟着走了。

    那哑巴瞧瞧手里的野物,在原地立着,眼看着秦昭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叠叠的林间,这才折身离去。

    *

    秋猎之初,焚祷祭告,众子弟散去行猎之时,祭台上足有手臂粗的香还未燃完。

    秦昭勒马回缰,恰见谢不言手上拎了两只死透的猎物,神色得意地朝她挑了挑眉毛。

    秦昭跳下马走过去。

    果不其然,谢不言上来便是连珠炮似的一段话:“你总算肯出来了,前些日子用尽十八般心思,连梅香公子邀约,你都不来。”

    秦昭哦了一声,尾调上扬:“谢公子确定来请过我?别不是诓我的。”

    人家都将猎到的东西放入袋中,偏他明晃晃地亮出来,秦昭忍不住揶揄他两句:“几日不见,你箭法见长啊。”

    谢不言似乎全然未听出秦昭话语中的阴阳怪气,还当她是在夸自己:“听闻秋猎,我苦练了数日呢。”

    秦昭点点头,同谢不言走在一处,往营帐去:“你家那个哑巴小厮的伤,怎么样了?”

    谢不言脚步一顿,满头的莫名其妙:“哑巴?伤?”

    秦昭眉目闪过一丝诧异,朱唇微抿:“不是他将那两只野物递给你的吗?”

    谢不言飞扬的神采愈发张扬,他朝着秦昭笑,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是,是他给我的,这么说,还得多谢谢你呢。”

    秦昭捕捉到他话里的不妥之处,立时顺着捋下去:“我可没说这猎物是我给他的。”

    谢不言打着哈哈:“秦昭,你怎么总这样揭我的老底呢,声音还这样大,叫人家听去了如何是好,这自然是那小厮同我说的。”他用肩膀撞了撞秦昭,“父亲还以为我今年总算不是空手而归了,如此一来,他又要回去在我耳朵里灌药汤了。”

    秦昭定定地望着他:“当真?”

    谢不言点头如捣蒜:“真真真——”

    如此一来,秦昭也再不想多问,弯腰进了营帐,熟门熟路地摸在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饮着酒。

    平阳恰好也在这是卸甲而归,她掀帘而入,一眼就暼见了角落里的秦昭。

    “小昭。”她语气惊喜,“我原以为你不肯出来呢。”她径直步入上座,随从高声报着她所猎得的野物,不出所料,正是现下最多的。

    秦昭起身一拜:“表姐邀我,我怎会不来?”她微微笑着,胸膛里的心脏就跳得愈发快了。

    梅香公子抱琴而入,几个舞娘像翻飞的蝴蝶尾随进营,片刻之后便有丝竹管弦之声奏响。

    平阳十分享受地轻晃着脑袋,秦昭低头喝酒,心道表姐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渐渐有其他子弟进入营帐之内,先是一惊,后头见到平阳这才明白过来,见怪不怪地入席。

    圣上愈发病重,平阳公主就愈发放纵。秋猎大事,几乎全由平阳经手,如此时节,才添了几分凉气,圣上的营帐中已燃了炭火,烘得人直冒汗。

    而平阳公主此处,却还要婢女在一旁侍候凉风。

    阿娇颇有些跌跌撞撞地跑入营帐,跪坐在秦昭身侧掩住身形,避开那些打量的目光。

    她压低声音:“姑娘,我找着了。”

    秦昭点点头,起身便要走,却被谢不言拉住袖角:“殿下还没走,你去哪?”

    秦昭敷衍道:“里头闷得慌,我去外面吹会儿风,片刻就回。”

    两人掀帘出去,阿娇回头望了一眼门口:“谢公子如此大惊小怪,定有古怪。”

    秦昭点点头:“这会儿,你可以细说了。”

    阿娇:“我跟着那小哑巴,眼见他面不改色地拔掉了腿上的箭,便进了谢府的营帐,他说自己是谢府下人,这点应当不曾撒谎。”

    两人立在阿娇手指的这个帐篷前方,住了脚步。

    这里无人看守,想来里头住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秦昭同阿娇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绕到后方。

    恰逢秋风吹来,缓缓掀开了帐上的帘子,四四方方的框里圈出半拉劲瘦的腰身,滚滚的水珠顺着腰线缓缓流下。

    秦昭下意识地别开双眼,却在偏过头的瞬间看到那人颈上一晃而过的灼灼微光,是个圆溜溜的镯子。

    她杏眼圆睁,不由分说地掀开帘子,冲入帐内,眼前是落在地上的杂乱衣物和溅落在地的水珠。

    唯独没有人影。

    “姑娘,姑娘怎么了?”阿娇连忙跟进来。

    秦昭环顾着四周,见没什么异常,立时垂下头用剑柄掀开帘子,复又钻了出去,心中的震惊还未平复,她便看到了谢不言的身影。

    “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不言轻笑了声:“我跟着你出来的,就想看看你瞒了我什么呢?”

    秦昭冷哼一声,径直绕过他,脑海里翻腾着,跳得极快的心脏也渐渐恢复正常的节奏。

    叶向洵若还活着,又怎么会不来找她呢,又怎么可能不来找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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