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行宫

    秦昭捏着面巾一角的手指滞了滞,有侍卫见她愣在原地,不免发问:“秦大人,怎么了?”

    秦昭定住心神,从容不迫地将黑衣人箭匣中的箭矢尽数捞起,而后一脚将其踹下了山坡。

    她起身,跃上马:“走。”

    一路上众人走得极其小心,耳畔是时不时传入耳中的厮杀喊叫之声,平静的山南面在她们没入黑暗之后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秦昭不敢耽搁,寸步不离地跟在马车旁。

    林贵妃腾出手来撩开帘子同秦昭对视:“小昭,还有多久到行宫?”

    秦昭估摸着时间,唇角抿出一个弧度:“约莫半个时辰,姨母不必忧心,先睡上一觉吧。”她平日总笑得没心没肺,此刻的笑却多了些沉稳的意味。

    林贵妃扫视着她全身,心头涌起些欣慰,忍不住道:“若是长姐还在,见到你如今的模样,不知该有多欢喜。”她总这样触景生情,又落下两滴泪来,连忙别过头去合拢车帘,“你速速赶路,别理会我。”

    杀过两拨人,淌过一条小溪,众人终于来到行宫前方,此刻队伍已经折损两人。

    秦昭上前叩门。

    这处行宫落成将近四五年了,平日里几乎不曾起用,住在这里的都是些犯了事的妃子宫人,还有喂养宫中所用马匹的马夫。

    秦昭才喝了一声,立时便有宫人前来,他刚抬头,就被秦昭满脸的血惊得说不出话,嗫嚅着匍匐在地上:“小人,小人接驾来迟,陛下恕罪!恕罪啊——”

    行宫从未有过接驾的经验,一时间手忙脚乱,匆忙将昏迷不醒的皇帝迎进去之后,秦昭便吩咐下去将宫门合拢,任谁来了,都得先行禀报。

    行宫中一切简陋,众人忙活着将最好的朝阳殿腾挪出来,将皇帝抬了进去。

    而后便是鱼贯而入的医官,管事,女官伏在林贵妃膝下听令。林贵妃在宫中管事惯了,如此她便如鱼得水起来,又是安排内务,又是调整值夜,秩序井然。

    “姨母。”秦昭拱手,“烦请姨母吩咐清点行宫中可用的兵马,以作御敌之用。”

    林贵妃点点头,即刻便有行宫总管李善德来报。

    “回禀娘娘,行宫中,共有护卫七十八人,宫女八十二,内侍八十,这些侍卫其实是马夫兼任,还有宫中清来犯了事的贵人娘娘们八人,其中有个已经瘫在床上动不了了。”他咽了口唾沫,“至于马匹,总计三百一十。”

    林贵妃点点头:“这些人,你都派给秦大人,她所说的,便是本宫旨意,不得违抗。”

    “哎。”李善德重重点头,朝着秦昭拜了拜。

    秦昭思忖着,人马实在太少,心中忧虑:“宫中侍卫可都会御马?”

    李善德嘿嘿一笑:“那是自然,平日里喂马训马,哪里不会骑。”

    “嗯,你将其余会骑马的人也点出来,配齐马具武器,若是没有刀剑,棍棒也可以。”

    李善德即刻去办了,秦昭转头也要跟出去,却被林贵妃叫住:“小昭!”

    她有些迟疑地转过头来,脸庞却忽然覆上冰凉的丝帕:“你瞧瞧,都是些血。”她轻轻擦拭着,眼眶愈发红了,收回手时有些恋恋不舍道,“快去吧,一切小心。”

    秦昭长睫闪了闪,似乎透过林贵妃的眼睛,她也能窥见当初母亲容貌的一角,想必,她也这样柔情。

    “嗯。”

    “啊——”皇帝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立时坐起来,挥舞着双手,将身旁诊脉的医官都吓了一大跳。

    “陛下——”林贵妃快步过去,任由皇帝不分轻重,急躁地握住她的手。

    “谢慎呢?他怎么还不过来救驾?他平日里不是最能未卜先知吗?”皇帝鬓发凌乱,握着林贵妃的手愈发用力,“裴怀雪造反了,她居然敢造反!朕真是看错了她……”

    秦昭望着皇帝现下有些狼狈的形容,心头不免颤动,明明尚在盛年,他如今却有些神志不清,垂垂老矣。神思混乱之间,还惦记着要已经死透的谢慎前来救驾。

    “陛下。”林贵妃斟酌着词句,尽量避免触动他心弦,“平阳已在外御敌,我们只需在此处待她就是了。”

    皇帝点头如捣蒜,头上的发髻也散落下来,望着林贵妃的眼睛大睁:“是了,是了,还有平阳,平阳。”

    林贵妃也轻轻点头附和着,她扶住皇帝,想叫他躺下。

    谁料他的脊背才触到榻上的软垫,忽而又弹坐起来,望着秦昭的背影破口大骂:“平阳,平阳哪里会御敌,她也要造反,她也要造反啊!”他挣扎着就要下榻,“你给朕站住!你居然敢谋逆,枉费朕对你的宠爱。”

    林贵妃长长地叹了口气,已经察觉到了皇帝精神渐有错乱的趋势,她轻声安抚着,几乎像是哄孩子一样给他盖上了被子。

    岂料阖上眼睛的皇帝竟毫不避讳地流下两行清泪,声线沧桑:“谢慎,谢慎他不会来了。”

    “陛下。”

    他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他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是不会像从前一样来救我的……”

    殿内陷入死寂般的沉默,秦昭回眸瞧了一眼,而后便毫不犹豫地快步离开。

    直至寅时,一切防御终于布置稳妥,她登上瞭望台往远处鸣鹰山望去,那大火,似乎烧得更旺了。

    她焦急地踱着步,不断按着腰间的剑柄,约莫寅时二刻,远处有马蹄声来。

    秦昭抬手,众人立时做好了准备,不多时,宫门下有声音传来。

    “小昭——快开宫门——”秦昭接过身旁人的火把,就着昏暗的火光看下去,只见平阳捂着胸口,衣襟上满是血迹。

    秦昭心里头想起那个山坡上的人,有些忧虑,视线扫过一排排颓丧的人马:“叶向洵呢?”

    “他断后。”平阳抬眼,死死地盯着她。

    耳畔似有呼呼风声,秦昭立时旋身避开,铮的一声,颤颤巍巍的箭矢没入了她身旁的柱子。

    她望向箭矢来处,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

    秦昭抬手如下箭身上的纸张,焦急地展开,上方娟秀又熟悉的字迹时断时续,略有些潦草,她怔然地看着上面一连串的数字,心尖轻颤。

    “行宫中可有市井存书?《子夜梦谈》,有没有?”

    身旁那人想了会儿:“桃栖宫的桑嫔娘娘素日里喜爱这些话本子,常托人带回来。”

    秦昭将纸条细细折好,朝远处喊了声:“阿娇——”

    阿娇从远处跑来,额上还有汗珠:“姑娘。”她抬手接过秦昭丢过来的纸条,立时跟着那小内侍去了。

    “小昭——速开宫门——”平阳语气焦急,“裴怀雪大兵将至,再不能拖了。”

    秦昭望着底下有些骚乱急躁的人群,身子从头到脚颤了一下:“表姐,营帐门口的枯草,是你堆的吗?”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启宫门。

    平阳的长喝之声忽而顿住,她驭着马在宫门前踱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姑娘!”阿娇来到宫门下,“那个纸条的意思,就是……”

    阿娇话未说完,平阳却已抬手下令,重重叠叠的马蹄声便响了起来,宫门前搬来堵门的山石立时颤抖起来,而后便有从宫门外射来的密密箭雨。

    “平阳已反——”阿娇声音拔高了不知多少,颤抖的尾音在风中飘摇。

    秦昭只觉得快要不能呼吸,脑袋像是炸开的烟花,视线中满是摇来晃去的点点星光,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定下心神来。

    “嘭——嘭——嘭——”宫门被不断地撞击着,这声音似乎也撞进秦昭的心里,最坏的结果,还是来了。

    她快步跳下瞭望台,一面跑一面道:“点火!放箭!”

    余下的马匹立在宫门前,背上都驮了浸满了热油的草杆,宫人们死死地盯着不断落灰的城门。

    “哗啦啦——”城门彻底垮下来的瞬间,宫人们也点燃马匹上的枯草,近百匹有些发狂的奔马一举冲过去,同尚未跨进宫门的叛军混在一处。

    尖叫痛苦之声不绝于耳,城墙落下的重石,油罐混着火光四处冲撞,秦昭抬着长剑,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割开面前人的兵甲,任凭鲜血溅了满身。

    再井井有条的布置,再物尽其用,也终不敌她们人多势众。

    秦昭有些力竭地再一次将长剑横在来人面前时,已被她先行一步,反将剑刃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秦昭抬起头,循着剑身望过去,是平阳那张美艳又招摇的脸,她面上满是灰土,眼睛却亮得惊人。

    秦昭望着她,几欲开口,直至此刻也不愿相信,只轻轻地摇着头,翻腾在心底的不甘涌到嘴边,只剩下喑哑的“表姐”二字。

    平阳闻此,手指仿佛颤了颤,她垂下眼眸,下意识地避开和秦昭的对视。

    “她如今,可不是你的表姐了。”一个幽灵般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声,扑进秦昭的耳朵里,她偏过头,正见裴怀雪铠甲齐备,好整以暇地从马上跃下来。

    她缓缓朝两人走近,而后将手搭在平阳握着剑柄的手背上:“殿下,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秦昭杏眼圆睁,沾满灰土的眉尾渐渐耷拉下来,眸子里清晰可见一层薄薄的水雾和平阳冷若冰霜的神情。

    平阳忽而抬起眉眼,目色凌厉,她挣脱裴怀雪的束缚,将闪着银光的长剑递进秦昭的胸膛,而后往她腹上重重地踹了一脚。

    秦昭捂着有温热鲜血流出的伤口,粗重地喘息,她望着几乎被火包围的夜空,大张着唇,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而后,她似乎听了一句轻得快要散在风里的话。

    “你的表姐,早就死了……”

新书推荐: 我的反骨女友预告 喜相逢 将奉行 【封神】路人我啊总被抓包 水云间之百转"芊"回 跟古天乐的幻想恋爱 小强飞越剩女群 反派二次叛逆期 在妖界开辅导班 豆腐西施致富宝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