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行宫【修】

    几乎是转瞬之间,众人疼痛得不得不仰起头来,重重叠叠的模糊白影在他们脸上扫过。

    雷声愈响,几乎震动大地。

    叶向洵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又是裴怀雪略有些佝偻的身躯,她面色凝重,左眼还在不断流血。

    猛然间,一道刺眼的寒芒几乎映着火光照亮他的面庞,叶向洵心中一紧,强忍着疼痛猛然将长剑往身前送去,噗呲一声,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

    “哐当——”裴怀雪手中的长剑瞬时跌落在地,她大睁着双眼仰头倒在地上,嘴唇开合,她朝叶向洵伸着手,眼中的急切奔涌而出。

    叶向洵愣住,他望着裴怀雪那副似乎已经没了抵抗之力的身躯,思忖一番,还是用剑身抵着石砖,艰难地起身,汲着步子来到裴怀雪身侧。

    他有些绝望地看着裴怀雪:“这就是,你还我的千剑,百剑?”

    裴怀雪咳嗽两下,吐出黏腻的血,她咧着嘴笑:“你,你再凑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叶向洵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悲戚又哀伤,还有祈求。从前,无论什么时候,裴怀雪总是高高在上,一身傲气,又或是譬如方才一样疯癫又发狂。

    他脑海想起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心中怀抱着些探求的想法,裴怀雪是如何与父亲纠缠,又为何在生下孩子后不管不顾,又为何一朝反目,算计枕边之人。

    天空之中,时不时的闪电和惊雷将裴怀雪脸庞衬得愈发苍白,叶向洵似乎可以在她眼角窥见一点水光。

    叶向洵蹲在她身侧,语气不咸不淡:“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吧。”

    裴怀雪却忽然不说话了,她目光放在空中衣袍翻飞的人影上,目光中交杂着悔恨与愤怒。

    “你当初与虎谋皮,就该想到如今的境地。如今还要拉上愿意跟着你的将士,你难道就不后悔吗?”原先想好要平心静气,不被裴怀雪左右情绪,如今叶向洵却再忍不住了,他的心胸仿佛被巨石一寸寸碾过,疼痛不堪。

    裴怀雪却是忽然轻笑一声,口鼻中涌出的鲜血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悔,纵使再来千次万次,我也不悔!”

    叶向洵瞳仁颤抖,他将剑尖悬在裴怀雪胸前,俊美无双的五官耷拉着,气愤的目光在裴怀雪脸上来回:“你,你真是执迷不悟,不知悔改——”

    裴怀雪却忽然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叶向洵的剑身,她神色从容,即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小玄,你不是想知道从前的事吗?若是一时赌气彻底结果了我,谁来同你说,是黄泉下的谢慎,还是早就将你们当年情义抛诸脑后的平阳?”

    叶向洵手上一颤,目光越过重三叠四的人影,看见了远处已经疼晕过去的平阳。

    “什么儿女情长,情意绵绵,都不过是我用来欺骗谢慎的甜言蜜语,至于你们,不过是个错误罢了。”裴怀雪平静地说着,一面轻轻拨开叶向洵的剑身。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又怎么比得上我的复国大计,这些长渊的贱民,又怎么比得上我天盛的子民!”她越说越激动,甚至抬手抚上了叶向洵的面庞,在本就层层叠叠的血迹上又加一层。

    叶向洵猛然抓住她的手,眼里快要喷出火来:“枉父亲对你一往情深,你就这样算计他,半点当年的情分也不顾。”

    裴怀雪轻轻笑了笑,眸光跳跃,嘴角颤抖:“情分?我同他,从来就没有什么情分!他所谓的真心,不过也是真假参半罢了。”她死死盯着叶向洵,“我问你,一个敌方的将领,一个几乎杀绝你属下的将领,何来的真心!何来的一往情深!”

    叶向洵被她的话激得脑海混乱,眼眶霎时就红了,他咬着牙:“成王败寇……”

    不等他说完,裴怀雪便立刻打断:“什么成王败寇!什么天命!他谢慎能用邪术!我就不能吗?”她扯着嘴角,压抑着腹中翻搅的痛意,又抬头去看天空,“都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这些不过都是你一面之词,你以为,我会就此相信你说的话吗?”

    “你信与不信,于我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裴怀雪忽然凑得极近,“小玄,你也去地下陪陪他吧,天冷了,多添些衣裳。”

    叶向洵双眸大睁,才看到裴怀雪手中闪过的银光,他一惊,立时像后避去。谁料银丝牵动的身体又传来阵阵撕裂的疼痛,他跪在地砖上,额头冷汗直冒。

    再抬眼,视线所及,全是裴怀雪猎猎作响的衣袍和手里已被鲜血染红的长剑。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抬起头,却看见带血的剑尖贯穿了前方的身体,视线再越过去,恰好能见到站在她身后的秦昭。

    秦昭身上血渍尚未干透,姣好的眉眼亮如悬珠,飞扬的头发引着红色的发带在夜风里摇曳。

    叶向洵通红的眼眶里,打了不知多少个圈的泪终于无声地掉落下来。

    秦昭抽回长剑,裴怀雪便冲倒在地,脑袋正正磕在叶向洵脚边,她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在叶向洵的眉目间。

    “你的,眼睛,确实和他很像……”

    话音刚落,裴怀雪的手便重重坠了下去,这一回,她是真没了气息。

    秦昭跑过去,将叶向洵扶起来,神色担忧:“还好吧。”

    叶向洵方才动荡的情绪似乎在瞬间平复下来,他猛然明白过来,裴怀雪既然从未将他当做儿子,他又何必总抱着探寻的目的想从她口中撬出一两分懊悔。

    裴怀雪是个疯子,她不会后悔,从来不会。

    “秦昭。”叶向洵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指节,“我方才见你……”

    秦昭也察觉到他视线,颇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大概是表姐并非真心要杀我,她的剑势避开了命门,还封住穴位,叫我无法动作,方才刚解开。”

    叶向洵点点头,目光又投向高空中的身影,忽的,他发现秦昭身上并没有那银丝。

    秦昭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不解:“难道说,我先前已经被裂过魂魄,这一回,便裂不到我头上了?”

    她观察着这个巨大的罩子和这些细细的丝线,忽而发现东南西北四角银丝最粗最厚,周围还有不断摇晃的火光。

    秦昭垂着眸,脑子里忽然想起当初在那个道观的石室里,她放倒四角的石灯,便有金光涌起,而后那个鬼魂就现出了身形。

    可这些东西都被隔在阵外,秦昭想了想,收剑入鞘,唤来自己的马,飞身跃了上去。

    “我去边界的地方探一探,你备下几桶水,等会送来给我。”

    叶向洵虽不知她所做为何,但还是自然而然地相信,他望着秦昭背影:“小心。”

    秦昭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她望着这罩子的边界,策马奔腾起来,这罩子远远比她想得更大,她加快了扬起马鞭的速度,颠簸得她胸口上的伤口复又流出血来。

    最后停在这所谓的边界前,秦昭往回望过去,两拨人,万人混战,各处是都是失去意识的兵士和散落在地的伶仃火光。

    她有些紧张地拾起一支破烂的箭,眼见着那箭轻而易举地穿过罩子,秦昭悬着的心也放下不少。

    她闭上眼睛,策马冲了出去。带着热气的夜风混着烧焦的味道扑进她的鼻间,她勒马回缰绳,终于自外面看清了这罩子的模样。

    看上去透明,但是隐隐有文字流转,那些银丝自人体中生出,缓缓攀升至顶,又交杂缠绕出一个隐约的人形。

    东面,这团燃得极旺的火乍一看没有异常,但秦昭蹲下身来,便可见到这火无源无本,竟是凭空腾起。

    她剥下外裳,重重挥去,岂料那火势竟不减分毫,明明只是一团小小的火。

    “秦昭——”叶向洵奔来,还混着马蹄的声响和碰撞涤荡的水声。

    秦昭望着马匹上的人影,愣了愣神:“你,你不怕……”

    叶向洵动作有些僵硬地从马上下来:“我早该去克服,而非逃避。”他笑了笑,面色苍白,“你能从这里出去?”

    秦昭点头:“你快将水递来吧。”

    叶向洵上前,有些犹豫不决地抬手过去,手掌却被拦了下来,他摇了摇头:“不行。”

    秦昭望着他身上的银丝和愈发退去血色的面庞,忙穿过去将他按坐在地上:“你先缓一缓。”

    秦昭提水泼下去,火舌摇摇摆摆着缩减下去,却又在她快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忽而又升腾起来,火势比方才还要大。

    秦昭心中奇异,又将桶中的水尽数泼去,依旧和方才一样。

    这火,居然扑不灭?

    叶向洵也艰难起身,走到边界的地方,他思忖了一会儿:“若不能灭火,何不试试添火?”

    秦昭恍然大悟:“言之有理。”她取来树枝,裹上衣裳,递到那熊熊燃烧的火团之上。

    不多时,衣裳已被点着,可要将这火放在何处又叫秦昭不免疑惑起来,她举着火把,形容踌躇。

    “莫非是这罩子边界?”叶向洵望着紧贴罩子的火团,猜测道。

    秦昭引着火把放过去,却在试了几次之后摇了摇头:“不行,若没有引信或是供火燃烧的东西,这团火过不了多久就熄了。”

    两人不由得沉默下来,破坏这罩子的行动又陷入了僵局。

    叶向洵道:“这火是无源之火,应当是世外之物,可这世上,哪里会有无源无本的火呢?”

    秦昭举着火把,一次又一次地翻着从前的回忆,往事像走马灯掠过脑海,她抽丝剥茧地思索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知道了!”她的身子都因为激动不免颤抖起来,“你从前,是不是经常给我烧纸?”

    “不错。”他神色带了点淡淡的笑意,“可是,你却什么都收不着。”

    秦昭穿过罩子,轻轻握住他的手,重重地摇了摇头:“不是,我都能收到,就在卧房里,会忽然燃起火。”

    叶向洵脑子却轰的一下:“你,你都能收到?”那他写的那些信,秦昭岂非都能看见。

    秦昭见他神色有异,心下了然,却不好当下拉扯,合该先做正事:“我猜测,人死以后,阳魂消散,若是烧纸,便只有阴魂可以收到。”她踱着步,“所以,你烧的纸,衣裳,信件之类,都到了京城里。”

    叶向洵点点头:“所以,这火,也算是无源之火了?”

    秦昭点点头:“我觉得是,我们不妨试一试。”

    于是,叶向洵从殿内取来一些衣裳字画木雕并着个火盆,一股脑倒在地上。

    秦昭点燃衣裳,掷进盆中,闭上眼睛,合上手掌轻声道:“这些东西,都是信女烧给行宫内外诸位兵士的……”

    火舌舔舐着盆里的东西,不一会儿便化作了灰烬。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罩子内兵士们身体上方也升腾起了小小的火苗,搅得其中的银丝荡了荡。

    秦昭同叶向洵对视一眼,愈发勤快地将东西尽数掷入火盆中,越来越多。相应的,罩子中的火苗也越燃越大,几乎直冲罩顶,燎到了那个模糊的人影。

    原本已经显出大概轮廓的人影顿时飘摇起来,渐有消散之势。

    胥原脸上疯狂的笑意瞬时凝住,他不敢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睛如鹰隼般在地面上搜寻起来。

    半晌,他终于发现了东边角落里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正仰头望着他,眼中透出的坚定和唾弃像是扎透他心胸的利箭。

    又是她!

    胥原一咬牙,手心凝聚起无穷的力量,整个人飞速倾身而下,掌心涌动的金光几乎要将天地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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