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两掌相接，霎时金光大作，天地为之色变，光波卷起巨大的浪潮，将秦昭和叶向洵的身体猛然撞远，落在地上时，秦昭不可抑制地吐出一口血。

    她抬手拭去，直起身子望过去，抵住胥原那一掌的人正是紫云。

    她银色的发丝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在光晕之中飞扬时几近透明。玄色的衣袍被罡风掀起，她面色凝重，眉头紧蹙。

    “胥原，你明知师尊不愿来，还违逆天命，强行召唤，你简直无法无天！私逃出山，罪加一等！”

    “你胡说，师尊与我托梦，说她念着天荇山，念着她的徒弟们。”言罢胥原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紫云被逼得后退了一步，她抬起拂尘，又往臂间递入更多的力量：“琉璃灯碎，就是最好的证明，师尊当初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胥原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是，你们一口一个天下苍生，怜悯又慈悲，只有我，是个无恶不作的罪人。”他叹了口气，“等师尊回来，我自回天荇山请罪。”

    紫云咬牙切齿：“你看看这些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命，他们家中如何没有一个时时盼着他们回去的人，你日夜思念师尊，难道他们的家人就没有在日夜思念他们吗？”

    “那你为何迟迟不回天荇山搬救兵！”胥原逼近一步，语气放得柔和了一些，“师姐，我知道，你定然也想再见师尊，我们是师姐弟，是亲人。你难道要为了那些卑贱的凡人与我反目成仇吗？”

    他越说越离谱：“等师尊醒来，我们就离开天荇山，找一个世外桃源，还像从前那样。”他目光似乎投在很遥远的地方，“冬日里，师尊就坐下廊下，煮着热茶，看你我二人比剑，你总让着我；节日里，我们一齐去给师尊磕头，她递给我们”

    紫云紧阖上眼睛：“闭嘴！”

    胥原愣了愣。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紫云抬脚往前，凌厉的气势逼得胥原连连后退，“什么叫做卑贱的凡人，你莫非忘了，自己也是用肉体凡胎修得仙身？”

    胥原能明显感受到紫云真气波动时的不平静，他大惊失色：“师姐，你，你在天荇山受刑了？”怪不得，紫云如今总有些时候打不过他。

    原来不是她念情放手，而是受了伤。

    “你若是还念着几分师门的情意，就快些收手。”

    “不可能。”他笑了笑，却在还来不及收敛笑意时，被紫云的拂尘冲倒在地，撞了满身的灰土泥浆。

    紫云飞身掠起，直往云霄而去，胥原见状，捂着胸口忍痛飞起，连忙也跟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化作光弧，在半空中往来交错，明亮的光闪着落在地上，凡是可以见到的人无不大睁着双眼，只以为自己见鬼了。

    秦昭将冲去罩中，将叶向洵扶起来，却发现他原本虚弱的身体被猛然冲击过后更加脆弱。秦昭将他的袖口撸上去，双指搭在腕间。

    果真，他脉弱而细，不是长久之征，秦昭用外裳裹住他的身体，难免去想当初坠下山崖之后，他是如何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又是如何制住这莫名的毒性。

    叶向洵脖颈上青筋暴起，浓丽的眉眼蹙起，额上都是汗珠。

    秦昭循着他身上的银丝望去，天空中两道打斗的身影依旧不停不休，而那个模糊的轮廓又比方才清晰了。

    忽然，一阵巨大的白光闪过，自地面升起个莫名眼熟的人影，秦昭眼眸轻颤，这不就是那个紫云要他们去“偷”的尸体吗？

    紫云自然也窥见这一幕，她拂尘收势，极速往下俯冲而去，手指翻花绳似的掐诀起势，身旁立时有无数的黄符包裹着她旋转起来。

    胥原比紫云还要着急，他手中玉笛化作长剑，直直追去，凌厉无比的剑势竟死死将紫云咬住，叫她止住了下坠的风势。

    紫云长眉一横，将拂尘轻轻举起，她定定地望着胥原，眼神里颇有些同归于尽的意味，若是身魂合一，那些被裂去阳魂的人便会死去。

    这样多的人……

    拂尘亮着波光，缓缓退去原本的模样，露出一柄光华璀璨的宝剑。

    胥原也愣了愣，是恨生。

    他也明白，师姐的恨生剑鲜少出鞘，若是出鞘，定要沾血。

    “师姐，你果然还是要杀我。”

    紫云剑气如虹：“胥原，我不杀你，也有天道杀你，你以为救活师尊就能过上之前的生活？”她拔高了声音，“你看这天，滚滚劫雷将至，我也不给你选择的机会了，若论安心，你还是死在我的剑下吧。”

    不想，剑势未至，大作的白光就将天地照得宛若白昼，一阵又一阵仿若涟漪的光波自行宫为中心往周围荡去。

    光波带起的罡风卷着破烂的箭矢和火光，扑向更远的地方。

    秦昭的身体被强烈的风裹住往远处带，她死死搂住怀里的人，也是在那一瞬间，叶向洵身上的银丝骤然断裂，他的身体也渐渐凉了下来。

    秦昭跌坐在地，眼眶被激得酸痛，大滴的泪珠滚落而出，砸在叶向洵满是血污的脸上。她双手急切又颤抖地抚上去，轻轻地揩去叶向洵脸颊上的血迹，眼泪混合着血迹，将他柔软的脸庞染得愈发了无生气。

    秦昭将他的身体搂得愈发紧了，无声地哭泣起来。

    面上扑来近乎和煦的暖风，眼中照来柔和的光晕，秦昭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目光落在面前这人赤/裸的双脚上。

    不同于众人的泥泞脏污，狼狈不堪，她显得多么得一尘不染，超凡脱俗。

    可是秦昭没了力气，若非如此，她只想拾起手边的剑，看看能不能将面前这人捅个对穿。

    紫云匆匆而来，玄色的衣襟上沾着看不清的血迹，她望着面前这人修长挺拔的身姿，犹豫了一下，重重跪了下去，声线颤抖：“师尊。”

    姜奉收回打量秦昭的目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紫云，此事，是你同胥原一起做的？”

    紫云还不及答话，胥原便连滚带爬地滚了下来，他抬起手想去触摸姜奉的衣角，却在见到那洁白无瑕的布帛和手上脏污的血迹时收回了手，他伏在地上，眼泪流了满眼：“师尊，师尊，师尊……”

    姜奉摇着头：“你们真是，太叫为师失望了。”

    “师姐是来擒我的。”胥原垂着脑袋，“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师姐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姜奉往他肩膀上狠狠踹了一脚：“你也知道这事伤天害理？”她气得呼吸都快匀不过来，本以为当年的警告已经足够，谁想竟愈演愈烈，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以万人换一人，如何不可！”胥原直起身来，“师尊只要活了，怎么都好。”

    姜奉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摇着头：“终究还是我的劫数，皆因我而起，是我不懂红尘，无端牵涉，反而害了你们，害了这些人。”

    紫云跪在地上，始终一言不发，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师尊，她本应是兴奋的，可当中的是非曲直，压得她喘不过气。

    姜奉颈间忽然横来一把劈了刃的剑，众人望过去，只见秦昭眼睛极亮，似乎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冠冕堂皇！”

    胥原起身要腾起来，却被姜奉抬手轻而易举地压制在原地。

    姜奉点头：“你说的对。”

    秦昭愣了愣，继而道：“若世间凡人都知道他们每日供奉香火的神仙是这样的，还不如拆尽天下庙宇，这样的神，有何可敬，有何可拜！”

    姜奉垂下眼睫，复又抬起望向秦昭时，勾起的唇角上带着一丝淡然：“当初我问你可认得林澜，你说不认得。”

    秦昭如何想不起来：“当初只是我眼瞎，害我的元凶就在面前，我还不明就里地将人家当作和自己一样的鬼。”

    “你同她，还是很像的。”姜奉轻轻拨开自己面前的剑，“凡世的剑，并不能伤我。”

    秦昭不服气地又往前一递：“不能伤你又如何，剜在心上的苦楚不比皮肉上差。”

    姜奉点点头：“你说的对，当初是我自以为洒脱，不想仍然不曾参透，困宥尘世，一念之间，自以为救下无数将士，却也改了天命，惨遭雷劫。如今这许多年，我也明白了。”

    “剑来——”她抬起手臂，长喝一声，远方便有天地震动，白光乍闪。

    一柄带着冰冷寒意，通体泛着浅浅光晕的长剑落到了她的掌心。

    秦昭睁大双眼，流转的目光带着些惊异与不解，她握紧手里的剑，做好了迎战，即便身如蚍蜉，如何不能抗神。

    不料，姜奉却缓缓飞至行宫屋顶，惊雷响过，闪电照亮了她美丽的面庞。

    她缓缓抬手，将剑身横到了自己的颈前。

    胥原神色大变，声音嘶哑：“师尊，不要——”不想他还不曾飞奔出去，轰然落地的雷便就着他的头劈了下来。

    他猛然跪倒在地，动弹不得，只得承受着一道又一道的天谴，他眼耳口鼻中都是鲜血，整个身体周围半尺霎时寸草不生，烈火如炬。

    紫云起身，望着远处的白色身影，心下了然，复又跪了回去。

    姜奉望着身受雷劫，痛不欲生的胥原，轻叹一声：“何苦来哉。”而后，她便将颈间长剑猛然一横，干净利落的动作过后，她颈间流出来的，不是如注的血流，而是涓涓银丝，倾泄而下。

    她整个人缓缓飘至行宫上方，整个人像一朵用尽最后力气绽开的白荷，阵阵光晕包裹，亦或是蚕食着她的身体，轰隆一声过后，化作了点点微光。

    这些光点像是小小的萤火虫一般从天空中如雨落下，还有不少轻轻落到秦昭身上，没入她的身体。

    她感受到身体中有如热流淌过，皲裂的大地如被春雨，那些细密的裂缝缓缓合拢，她喘息着，眼看着手心缓缓出现了一枚铜钱。

    紫云走过来，将铜钱拿过来，重新系在自己的拂尘上，她朝秦昭点了点头：“如今，你裂开的魂魄才算是真正合在一处了。”她微微一笑，“这枚铜钱，我就收回去了。”

    秦昭嘴唇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泪来，她折身回去，将叶向洵扶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点点的微光缓缓落到叶向洵的身上，过了会儿，他眼珠子似乎转动了一下，而后缓缓掀开了眼皮。

    漆黑如墨的夜色即将过去，天边似乎翻出了鱼肚白，秦昭满是泪痕的脸庞挤出一个笑来，她将那半截玉镯缓缓递到叶向洵面前。

    叶向洵呼吸还有些费劲，他笑着从颈间将自己的那一半取出来，缓缓与秦昭那一半合在一处。

    透过稀薄的天光，两截玉镯严丝合缝地拢在一处，他们相视一笑，身上都是和煦的又温暖的日光。

    （正文完）